第三十九章 東風(fēng)偏與周郎便
“喝酒了,?”
慕歡起來給他寬衣,,隱隱聞見他身上些許酒氣,,在朔州眾將里俞珩的酒量不算最好,,那程將軍能喝下兩壇女兒紅,仍舞雙刀腿腳不發(fā)虛,。
“老程坐到這會子才走?!?p> 程將軍出了名的怕老婆,,外人偶爾笑他——侍他娘子如同侍奉老母,怎么今日敢坐的這樣晚,,還一身酒氣的回家去,,裴姐姐還不罵他。
“小廚房做的玉帶糕,,要不要嘗一塊,?”
這些猛將喝酒,哪像人家文人詞客,,備下幾道小菜,,楚腰美人在側(cè),賞月吟詩,。
他們無非是就著西風(fēng),,渾身蠻力的按著一柄劍去舞個天昏地暗,唉聲嘆氣的一壇壇往下灌罷了,。
“我正餓呢,,沒放豬油吧?”
正宗的蘇州玉帶糕要一層糯米一層白糖,,中間夾著豬油去蒸,,俞珩吃不慣,她便用芝麻碎來替換,,口感一樣香膩,。
從暖甕里把糕拿出來,還是溫溫的,,慕歡喂給他一塊,,“你不吃豬油我還不記得呀,,要不要廚房送些酸湯來解酒?”
“不用,,沒喝多少,。”
“程家嫂嫂不知道被誰慫恿拿錢去放利,,今日被御史臺諫參了好幾本,,老程在家里與她吵了一下午,這才心情不好不愿回家,,只能找我來喝悶酒,,剛才裴娘子的丫鬟禾苗來求他回去,有了臺階,,外加我勸解,,這才踉蹌的被小廝扶走了?!?p> “事情嚴(yán)不嚴(yán)重?。俊?p> 裴姐姐也是,,竟然學(xué)人家去放利,,被御史臺扯住這樣的辮子,還不得一參到底,。
俞珩閉著眼睛躺著,,慕歡用微涼的帕子一下下的給他擦拭心口降溫,讓他喝了酒后別太燥熱,。
“陛下都當(dāng)廷訓(xùn)斥,,還能不嚴(yán)重,讓老程回家訓(xùn)戒娘子,,太后也下了懿旨給各官眷以此為戒,,明日應(yīng)該能來宣旨訓(xùn)戒?!?p> 慕歡擦著擦著手停了下來,,俞珩微瞇著眼,看她若有所思的坐在那,,“怎么了,?”他問。
“沒什么,,你快歇了吧,。”
慕歡莞爾一笑,,這件事兒倒是個契機(jī),,剛才還跟月薔發(fā)愁怎么去摸清東府的底細(xì),,卻不引起他們的反感,這不就來了,。
如果宮里都下來懿旨訓(xùn)戒官眷,,那慕歡就可以借著這次機(jī)會,好好地查查東府,,看看那些威風(fēng)不減的小娘們一筆一筆的私賬,。
慕歡沒再吱聲,他困了累了也醉了,,一扭身也就迷迷糊糊的睡下,。
“好好睡,別壓著被子”,,慕歡將他扣著的身子擺正了,,他還是嫌熱不肯蓋被子,伸手扒拉到一邊去,。
“夜里要著涼的”,,慕歡拍了下他屁股,讓結(jié)香再去備涼帕子給他降熱,,好蓋了被好好的睡,。
昨夜里俞珩喝了酒鬧人,,又要早起接宮里的懿旨,,慕歡沒休息好,下午聽月薔回話時候連著打了兩三個哈欠,。
“姑娘要不先歇會子吧,?”
“不了,眼看著晚飯的點(diǎn)兒,,現(xiàn)在睡,,晚上倒睡不著覺”,慕歡示意她繼續(xù)說,。
“按照您的吩咐,,東府小娘們的屋子都搜檢過了,還真有收獲,?!?p> “內(nèi)個方娘子吧?”慕歡喝了口茶精神一下,,“別人都收斂起來,,只有她一副揮金如土的架勢,什么樣的出身能有這么多錢,,還不是另有來源,,不是放利子錢,,就是在外私置產(chǎn)業(yè)?!?p> “搜出來幾套賬本,,拿去給先生們看過了,果然是放利,,屋子里還藏了幾百兩的贓款,,一并封箱作為罪證?!?p> “她沒鬧,?”
“大概是知道宮里來傳旨訓(xùn)戒內(nèi)眷,并沒敢頂嘴狡辯,?!?p> “放利的事情我會跟二爺說”,慕歡臉色凝重,,“無非就是效仿程府,,讓二爺被連累的去宮里請罪,至于這個方小娘,,告訴邱姑姑,,讓她只許帶了兩個丫鬟一個婆子,搬到蘅芷齋內(nèi)個小院兒去閉門思過,,沒有我的準(zhǔn)許不許解除禁足,。”
俞璋活著時候,,方小娘最得喜愛,,院子比大娘子還氣派雅致,屋子里十幾個女孩子,,正沒機(jī)會治她呢,。
“不過她的本錢從哪來的呢?”慕歡咬唇思量,,“她進(jìn)府沒多些年,,攢不下這么多的體己,當(dāng)日搜檢府上產(chǎn)業(yè),,凡王府產(chǎn)業(yè)獲利的銀錢一并充公,,不過幾個月又有這么多?!?p> 月薔看著徐娘子的眼色,,頗有沉思,聽她吩咐道:“讓賬房提前查莊上和商鋪的賬目,,怕是會有說不清的虧空,?!?p> “娘子的意思時她膽敢挪用家中的錢為自己在外放利所用?”
慕歡輕蔑一笑,,“她們有什么不敢的,,東府采辦的活計,那邱氏明目張膽的叫價,,這不虧本的買賣,,難保干凈?!?p> 月薔意識到嚴(yán)重性,,忙應(yīng)了說:“奴婢這就去吩咐賬房,另多派兩個信得過的小廝隨從去看著,?!?p> 拔出蘿卜帶出泥,扯出葫蘆連成串,,她不想得罪東府?dāng)嚋喠怂?,偏那邊事多,一個一個的東窗事發(fā),,也怪不得她雷厲風(fēng)行,。
“二爺回來用晚飯嗎?”
慕歡站起來去看昨日買回來的棠花,,春天正好侍弄這些花花草草的,,這是上好的西府海棠,只得了四株,,給老王妃送去了兩棵苗,,她與程尋意各留了一棵,。
老王妃說她跟程娘子都是寡居,,海棠就罷了,都留給慕歡種在蟲鳴居,。
“哦,,濮陽回來傳二爺?shù)脑挘f是不回來了,?!?p> 月薔說話支支吾吾的定是有事兒,“去哪了知道嗎,?”
“說是今天程將軍的局,,二爺不好推脫,李將軍還有幾位爺都去呢,?!?p> “在哪設(shè)局,?”
“廣寒云宮”
怪不得說話羅哩羅嗦的,原來是去那風(fēng)月之地喝花酒去了,,慕歡撇了下嘴,,這個程將軍也是的,自家憋悶與老婆拌嘴斗氣,,帶壞別人家爺們?nèi)ツ堑鹊胤健?p> “早些備晚飯,,早用完我早點(diǎn)歇下,正好今日乏累,?!?p> 海蝘蒸蛋,雞湯煨了一下午的菌子羹,,雞肉脯子做的丸圓,,都是明鸞愛吃的,破天荒的竟吃下去多半碗飯,,到底是上學(xué)有些日子了,,不僅長高了,也更有書卷氣了,。
“娘親,,大姨怎么還不來?”每回俆慕和來都帶好玩意兒,,明鸞心里盼著呢,。
“家書說再推遲些日子,有事耽擱了”,,慕歡照看著澈兒吃東西,,他倒是不像姐姐,吃飯香得很,。
“阿元,,今日娘累了想早些歇下,就不看著你練字了,,你寫了字也早些睡”,,慕歡回頭叮囑月薔,“告訴附白,,姑娘的紙快用沒了,,明日出去多買些進(jìn)來,用姑娘自己的份例錢,?!?p> 晚飯用完,奶母將孩子領(lǐng)了回去,慕歡便換衣躺下,,“先別落帳子,,我看會兒書”,她撿了昨天未看完的那本,。
大娘子心情不好,,垂珠伺候完就退到中屋去,跟值夜的遠(yuǎn)黛一齊做針線,,一點(diǎn)聲響都不敢出,。
三更的梆子打了有一會子,遠(yuǎn)黛也不敢睡,,二爺還沒回來呢,,里頭是靜悄悄的,她哈欠連天的把繡繃子扔在一邊歪著,,瞇著眼,,困極的沉了下頭就聽見腳步聲,立刻精神起來,,果然回來了,。
“二爺”,她福了福身子,,壓著嗓子說:“娘子睡下了”,,俞珩擺手沒用遠(yuǎn)黛寬衣,放輕了腳步進(jìn)去,。
她睡沉了,,手邊扔著書,倚著枕頭,,帳子只落了一半,,俞珩坐在床邊,看她燭影下嬌顏,,解了自己玉佩,,用那穗子在她臉上呵癢。
沉酣被擾,,慕歡瞇眼看是他,,滑進(jìn)被子里,,將書丟給他,,翻身給了個后背。
他非欠,,見慕歡不搭理人,,往前湊的手摸進(jìn)被子里,摟著她的纖腰,,外頭回來手涼,,把覺給攪和沒了,,慕歡丟開他的手坐起來看他。
“生氣啦,,不搭理人啦,?”
“別的爺們都去,你可能不去么”,,慕歡撐著頭看他自己在那更衣,,“可你去那等煙花之地回來,我還得歡顏帶笑伺候您勞苦功高,,也是難為我,。”
俞珩不是好色之徒,,也從來不主動去,,本來他們里頭就一個張相公愛去那種地方做局,家家娘子都討厭這個張相公,。
“你腳也不洗就上床”,,慕歡嫌棄的往里躲,他身上酒氣不重,,卻帶著淡淡的脂粉香,。
“今兒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大洗大換,,免得你嫌我,。”
慕歡頗自嘲的笑了下,,“人其實(shí)也跟貓狗差不多,,那些小畜生見了同類便聞來嗅去,你身上帶了別的女子的脂粉香,,我竟也一下子就聞了出來,。”
“我去把里衣?lián)Q了”
慕歡按住他,,“別折騰了,,你快歇著吧”,她背著俞珩躺下,,可怎么也睡不著,,又怕他多心自己矯情,竟挺到卯時二刻才起來,。
他正睡得倒香,,慕歡去中屋窗邊坐,披了素羅斗篷開了窗子,遠(yuǎn)遠(yuǎn)的能看見湖邊栽著那一叢一叢的丁香花,。
笸籮里放著遠(yuǎn)黛繡了一半的斷腸草,,“欲表傷離情味,丁香結(jié)在心頭,?!?p> 明明滿眼春意,心里卻如秋日寂寥,,明明嘴里說著不在意,,實(shí)則如鯁在喉。
……
俞珩起得晚,,再沐浴過后都該用中飯了,。
“娘子,李府下帖子來,,說是王娘子病了請您去一趟呢,。”結(jié)香進(jìn)來稟話,。
“王娘子病了請大夫,,我去又不會瞧病?!?p> 慕歡心里另有算盤,,王桂英請她從不下帖子,只打發(fā)身邊的嬤嬤來,,下帖子來請的就是李茂時,,八成兩口子又干仗,他自己擺不平,,讓她去說和,,也不是第一回了。
“要不你去看看,?”
俞珩也心知肚明的勸了一句,,“萬一真病了呢,不是讓帶丸藥去,?!?p> 幫著他兄弟弄鬼兒,慕歡斜了俞珩一眼,,當(dāng)她吃飽了沒處消食,。
雖是不愿意去,可還是要去,,不過不是看在李茂時面子上,,她是要去看看王桂英受氣沒有,。
病向來分身病和心病,,昨晚這廣寒云宮的局,,慕歡一夜未安枕,何況王桂英呢,,內(nèi)宅的女人心病從來都比身病多,。
王桂英,李翀——李茂時的娘子,,在朔州時候,,她們都是鄰里鄰居,相處極好,,她跟朔州其他娘子不同,,出身體面又富貴。
桂英姐姐的祖父加封一品將軍,,到她父親又做兵部侍郎,,真正將門貴女,她叫桂英也是源自穆桂英,,話本子里那個陣陣掛帥,,威風(fēng)凜凜的女元帥,可見家風(fēng)尚武,。
她本人會舞劍,,擅騎術(shù),百步穿楊,,生的英姿颯颯,,性情爽快又善解人意,雖出身好卻不拘小節(jié),,待人毫無架子,。
李翀娶她時就是個七品帳下參軍,雖是舉人卻屢試不及第,,最后憑借一身武藝走了另一條路,,王侍郎有識人的能耐,看中他一身好武藝,,便將女兒下嫁給他,。
在朔州時日子艱苦,他夫妻二人志趣相投,,李茂時那樣勇武的人,,王娘子都能在劍術(shù)上小勝他一籌。
在慕歡眼中,,他二人是金童玉女,,佳偶天成,,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只是回京后還沒多些日子,,李翀加官進(jìn)爵,,正仕途順?biāo)欤藚s是越來越疏遠(yuǎn),,癥結(jié)就是李翀納了幾房的妾室,,應(yīng)該說接連著納妾。
王娘子那樣剛烈的女子怎能漠視容忍,,他們管這種酸楚的心境叫做婦人妒火,。
慕歡不覺得,若真夫妻相愛,,眼看著丈夫一個一個的納妾,,越來越多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誰能不難過,。
這不是妒忌,,這該叫做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