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
山谷,。
漆黑無邊的長空不斷往下掉落雪花,和鵝毛一樣大小,,堆積如山,。
一塊石頭旁邊,,坐著倆個人,他們就坐在冰涼的地上,。雪花把他們覆蓋,,看起來像雪人,。
男人把雙手伸直,,搭落王子后背上。男人的手和王子后背接觸的地方,,發(fā)出淡淡金光,。不明顯,卻也能瞧見,。
他把雙手收回,,站起身,抖落身上的雪花,。接著用手揉了揉眼睛,。
陳阿蛋疾步同時彎腰伸臂扶住了王子將要倒下去的身體——王子的身體冰涼。
他慢慢把王子放倒,,并撫去他身上一層層的雪花,。
王子臉色慘白,陳阿蛋把手放在他鼻子旁邊,,他自己卻倒吸一口涼氣,。
這股涼氣使陳阿蛋絕望,他想起一個人在茅草屋里的日子:沒有溫暖,、沒有被子,、沒有襖子、沒有能抵擋風雪的窗戶,、沒人說話,、沒人陪。
他感到無助,,感到凄涼,。
現(xiàn)在,這種感覺又來了,。
陳阿蛋抖抖身子,,雙手抱懷,眼睛盯著王子看,。
反正陳阿蛋習慣了一個人面對黑夜,,甚至懂得怎樣與黑夜做伴。
既然無法避免,,陳阿蛋想,,那就逆來順受,。
“告訴我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标惏⒌罢f,。
“很糟糕?!焙谝氯苏f,。
“你再說一次!”
“告訴你,,不要對我大呼小叫,。”
“還能活多久,?”
“一口氣,。”
“我是問能活多久?”
“一柱香,,一年功力只能換來一柱香的時間,。”黑衣人說著,,看向陳阿蛋腰間,。
“怎么回事?”黑衣人問,。
“天知道,。”陳阿蛋回答,。
“我知道,。”
“你知道,,你說,。”
“玄武劍沒有認主,,所以會斷,。只要認過主的玄武劍,才是無堅不摧的劍,?!?p> “你怎么又什么都知道?”
“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剛剛好,。”
“有多好?”
“剛剛好,?!?p> 陳阿蛋看著碗,又看著從手臂上放入碗里的血——滴血認主,,玄武劍還能修復,。
不管黑衣人說的是真是假,總得試一試,。
找到一塊比較平滑的石板,,把玄武劍對接放到石板上,接著把血一滴一滴往上滴,。
他們看著,。
“不行,,你的血不粘,,跟本粘不上?!背羞|蹲著,。
“你讓開一點,他的胳膊還在流血,,你得讓開一點,。讓我給他包扎一下,你讓開點,?!被胬渫皵D。
“不行的話,,再放一碗,。”陳阿蛋說,。
血可以一放再放,,但是生命只有一次,應(yīng)當珍惜,。如果能救活王子,,殘害身體也不過是微薄之力。
血還在流,,可是陳阿蛋感覺不到傷口疼痛,。使陳阿蛋疼痛的是心口,痛到陳阿蛋無法呼吸,。如同心口上放了一塊鐵烙,,而陳阿蛋自己卻無法把手掏進心口,拿掉鐵烙。
這種感覺糟糕透了,。
陳阿蛋始終拿不掉鐵烙,。
“你別再放了,血都從碗里流了出來,?!被胬溥呎f邊奪過陳阿蛋的左手。
“夠了,,血不用太多,。得有火加熱才行,用火,?!焙谝氯俗叩礁埃皖^看著陳阿蛋,。
“你不早點說,。”
“我有機會說嗎,?”黑衣人說,,“想找個機會說出自己知道的,還得等到旁人偷閑的時候,?!?p> “有流星,我們快許愿,?!被胬湔酒鹕恚p手合實,。
“許的什么愿,?”陳阿蛋問。
“怎么你們老是想知道別人許的什么愿,?”
“不說我也知道,。”
“你不知道,?!?p> “我知道?!?p> “你就是想讓我問你,,讓你說出你猜我許的是什么愿,然后我再說是對還是不對,?!?p> “愛說不說,反正我知道?!?p> “我就不告訴你,。”
陳阿蛋沒再說話,,站起身來,。他把傷口用袖子綁了起來,又把那碗血放在了玄武劍旁邊,。
這回子與黑衣人擦肩,,黑衣人伸手拉住了陳阿蛋。
承遼忽然站起,,走到倆人跟前,,把倆人分開。承遼看著陳阿蛋和黑衣人,,并拍落倆人肩頭的雪花,。
“有什么事都好說,說不通了再動手也不遲啊,?!背羞|說,。
“我可以去做任何事,,包括找柴禾生火,所以你告訴他不要拉著我,?!标惏⒌翱粗羞|。
“這……不過我可以試一試,?!背羞|看向黑衣人,“剛才我們說話,,你也都聽到了,。”
“都聽到了,?!焙谝氯苏f。
“很好,,你別再拉著他,。”承遼說,。
“他不用去,,我還有體力找柴禾。”黑衣人說,。
黑衣人去了,,他的背影消失在漫天雪花中。
陳阿蛋轉(zhuǎn)過身,,來到王子跟前,,低頭看著他。
王子身體筆直,,雙手垂在身體兩邊,,也垂直。
雪花覆蓋了他整個臉龐,,擦也擦不掉,,它們結(jié)成了一塊一塊的,比石頭還要硬,。
山谷寒風使人不停哆嗦,,任誰待時間長了,都會變成冰棒,。
只能用火才能把王子身上的雪花烤化,,不然黑衣人還沒回來,王子就會被凍死,。
“這個人已經(jīng)死了,,他的身體很硬?!背羞|說,。
“他沒死?!标惏⒌罢f,。
“他的鼻子沒有呼吸?!?p> “他沒死,!”
承遼沒說話,他往后退了兩步,,靠在一塊石頭上,,雙手抱懷,目視遠方,。
陳阿蛋跟隨著承遼目光看去,,遠方天際一片漆黑,看不到星星,,看不到月亮,。
視線翻過青草山,,山的背后漆黑一片,也是什么都看不到,。
兩座青草山仿佛是屏障,,遮擋住了世間所有光亮,唯獨遮擋不住這漫天的雪花,。
救活王子后,,找到兇手,報完陳叔的仇后,,就帶著花面冷去南方帝都,,陳阿蛋想,因為那里暖和,。
陳阿蛋把身上雪花拍打掉,,用手去解褲腰帶。他把身子站直,,胳膊向后一屈,,脫下了那件三年前的灰色衣服。
他把那件衣服拿在手里,,整個人光著上身立在黑夜中,,只下面穿著一件薄褲。
薄褲緊小,,勒住他的雙腿,,兩條腿和小松樹一樣,扎入地面,。
雪花一片片落在他的身上,。
他知道,在雪國的日子里至陳叔離去,,他就沒有一天感覺到溫暖。有沒有穿衣服已和溫暖扯不上半點關(guān)系,。這么來說,,衣服不能為陳阿蛋取暖。
“有火折子嗎,?”陳阿蛋問,。
“要火折子你是做飯嗎?”承遼說,。
“是,。”
“可能有,?!?p> “拿給我,。”
“讓我找找,?!?p> “找到?jīng)]有?”
“把蓋子打開,,用嘴吹一下就能點燃,。”
“這么神奇,?”
“還有更神奇的,。”承遼說著,,陳阿蛋接過他手里的火折子,,拿在自己手里。
“還有更神奇的,?”陳阿蛋瞪大眼睛,。
“只要再把蓋子蓋上,火焰自然會熄滅,?!?p> “果然夠神奇的?!?p> “這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很難用語言解釋清楚?!背羞|說,,“因為看起來比較神奇?!?p> “因為火本身就很神奇,。”
“沒錯,,很神奇,。”
陳阿蛋沒說話,。
他拿著火折子拿著衣服走到王子跟前,,用火折子點著了衣服。
衣服燃燒著,,冒出熊熊烈火,,發(fā)出黑煙,黑煙騰云駕霧升上天空,,最終看不到了,。
王子臉上的雪花,,一點點融化?;鸸庹樟亮怂脒吥?。一滴滴水珠從他額頭上往下落,落入到冰冷的大地中,。
陳阿蛋依偎在火堆邊,,黑煙熏痛了他的眼睛,他用手揉了揉,。
他沒有想到,,這黑夜中唯一的光明,還得用他脫掉身上的衣服點燃,,才能得到,。
雪花在王子臉上一點點化掉,陳阿蛋看著他,。
他的臉色在火光中,,還是顯得慘白,看不出生機,。
烈火發(fā)出的熱度被陳阿蛋吸入到肺里,,他感到心口憋的慌。
他轉(zhuǎn)過身,,背對著王子,,大口呼吸著。又用手擦了擦額頭,,最后試著深呼吸兩口,,轉(zhuǎn)頭看向谷道。
谷道漆黑,,沒光,,沒人。
“黑衣人怎么還沒回來,?”陳阿蛋問,。
“大蛇也不見了?!背羞|掃視一眼四周。
“什么時候不見的,?”
“誰知道,!”
“黑衣人走了多長時間了?”陳阿蛋接著問,。
“大概三柱香,?!被胬湔f。
“三柱香砍一棵松樹都夠了,?!?p> “難道他跑了?”承遼說,。
“不會,,既然要跑就不會在這里等我們?!?p> “他知難而退,,因為玄武劍根本無法修復。如果滴血認主的話,,早就認主了,。找柴禾只是借口,他真正目的是想逃離,?!背羞|說。
“難怪,,他堅持要去找柴禾,。”花面冷眼睛放出光芒,。
“四處找找,,一柱香會合?!标惏⒌罢f,。
他們?nèi)チ恕?p> 過了一會,又回來了,。
陳阿蛋從黑夜中跑了回來,,他掃視一眼四周。接著他回頭,,看到承遼也跑了回來,,緊跟著花面冷也回來了。
他們彼此搖搖頭,。
王子白挺了四柱香的時間,,不僅黑衣人不見了,玄武劍還斷了,。本來指望能修復玄武劍,,現(xiàn)在指望什么修復玄武劍?陌生人不可靠??!
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再救不活王子,等到天亮,,一切都完了,。王子也就活不過來了。
陳阿蛋咬咬牙,,他感受到心跳加快,。似乎要從嘴里跳出來,就像在喉嚨前跳動,。
他如果不深呼吸控制一下,,心臟就會從嘴里跳出來。
他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事關(guān)生死,。
“你要做什么?”花面冷說,。
陳阿蛋沒有說話,。
“王子現(xiàn)在沒有知覺,你很有可能會被反噬,?!被胬湔f。
陳阿蛋還是沒有說話,。
走到王子旁邊,,陳阿蛋把王子身體扶了起來,讓他坐在那里,。陳阿蛋跟著坐在王子身后,,雙手搭在王子背上。
在沒有達到劍魄合一的情況下,,強行往王子身體里注入玄武魄,。他可以運行一周引出玄武魄,但是不懂得如何遠行玄武魄,,沒有劍魄合一的相輔,,王子不僅吸收不了玄武魄,這股玄武魄還會反噬陳阿蛋,。
人總有一死,,不如試試再死。
“你快收手,!”花面冷大叫,。
這個美麗的女人,好像真的愛上了陳阿蛋,。
別的不說,,起碼陳阿蛋是第一個親她的人。
不管怎么樣,,她都跟定陳阿蛋了,。
“這……”承遼看著,“不要命,?”
陳阿蛋微低著頭,,一股氣流覆蓋了他的雙臂。
花面冷沖到跟前,,她本來就受了傷,,這會子又被氣流攻擊。她整個人飛了出去,,摔入地面,,嘴角流出血來。
陳阿蛋表情猙獰,。
最終,,陳阿蛋大吐一口鮮血,身體倒了下去,。王子身體失去了支柱,,搖搖擺擺向側(cè)面倒去。
陳阿蛋又吐了一口血,。
鮮血在黑夜里,,就像是黑色的墨汁。
無能為力,,玄武魄最終反噬了自己,。
陳阿蛋抬頭看了看躺著的王子,王子的背影出現(xiàn)在他眼里,。
如同王子下山離去時的背影:遙遠,、卻近、雪花,、落下,、他的背影、他的背影出現(xiàn)在眼里,。
“簡直是不要命,,我懷疑你是惡魔?!背羞|站著說話,,“一個天使偽裝成了惡魔,如今現(xiàn)出了原形?!?p> 陳阿蛋看著地面,,左胳膊支起身體,右手握成拳頭,。
他把右胳膊抬起,,猛得擊打地面。
一下,!
二下,!
三下!
整個拳面面目全非,,他的手顫抖著,,鮮血一滴一滴往下滴。
陳阿蛋咧著嘴,,紅著眼睛,,鼻涕不住往下流。
“一點用也沒有,!”
“你就是陳阿蛋,!”
“你就是一個笨蛋!”
“笨蛋,!”
“廢物,!”
“你做什么!”花面冷沖到跟前,,“這樣會失血過多的,。”
“是??!”承遼說,“這不能怪你,,誰能想到黑衣人會跑路呢,?”
陳阿蛋臉上滿是泥濘,花面冷抬起手,,一點一點擦著,。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被胬淇粗惏⒌把劬?,對著陳阿蛋說。陳阿蛋也看著她,,他的頭微微抬起,,定格在那里,。
“唉!”承遼伸手入懷,。
他從懷里拿出一個黑色丸子,,走到了陳阿蛋跟前。
他把黑色丸子遞到陳阿蛋面前,。
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丸子,,通體發(fā)黑,散發(fā)著一種古老氣息,。像是一個黑色的杏子,不是太圓,,但是也有點圓,。
陳阿蛋瞪大眼睛,看著承遼手里的丸子,。
他沒有問這是什么,,也沒有說話。
有一種感覺,,使他覺得,,承遼手里的丸子,不是普通的丸子,。似乎就這樣一直看著,,就能感受到丸子體內(nèi)隱藏著一股神秘力量。
陳阿蛋的直覺沒有錯,。
他覺得,,這不是一個杏子,更像是一個太陽,,隱藏在山后面的太陽,。你只是看不見它,其實它是發(fā)著光的,。
陳阿蛋再次張大眼睛,,緩緩伸出手。
他終于把黑色丸子接到了手里,,捧在手心上,。
丸子還有一點溫度,想必是在承遼懷里捂的,。
“這是什么,?”陳阿蛋問。
“奪命追魂丸,?!背羞|說。
“奪命追魂丸?”
“天底下就這一粒,?!?p> “吃了它力大無窮?”
“它不是補藥,。吃了它能保人性命,。”
“這么說王子有救了,?”
“是的,。”
“你怎么會有這么神奇的藥,?”
“這是我父親留下來的,,全天下就這一粒?!背羞|說,,“不過……”
“不過什么?”陳阿蛋問,。
“不過,,這藥只能保人一天的性命。它只能維持生命,,卻救不活人,。”
“這么說,,我們有一天的時間找到黑衣人,,再修復玄武劍,之后再救活王子,?”
“可以這么理解,,但不能這么說?!背羞|說,。
“為什么?”陳阿蛋問,。
“因為,,不是我們。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那倆個鏢師還在等我,,我的鏢還在青草山上?!?p> “你要離開,?”
“我給了你奪命追魂丸,,已經(jīng)夠了?!?p> “希望……”陳阿蛋說,,“希望往后還能再見到你?!?p> “會的,。”
“會的就好,?!?p> “再見?!?p>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