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繼元不顧全場驚詫的目光,環(huán)顧一周。
說道:“盧燦聲所著《綠水橋頭》中有一句“天地雖寬,,萬丈紅塵,,唯綠水橋頭不可為外人擾之。橋行獨木,,水為自引,陋室門前,唯我獨享,!”
田叟所著《壟上歌》中一詞云“薄田畝半,綠豆紅豆,,我說才算,!
瓊?cè)A州癲狂書生伏不疑所著《癲狂竹屋》中所言“縱橫四千六百余,,縱隨我意,橫從我念,,竹屋亦癲,,我亦狂,劈材燒火,,要你管,!”
周繼元說完,環(huán)顧一周,,又道:“各位都是胸盛香墨,,飽讀詩書的名士,怎的連這點膚淺的道理都不懂,?”
“第一問,!我周家、林家,、馬家富可敵國也罷,,饑不裹食也罷,與你等何干,?”
他不等有人回答,,又道:“沙州才子黃定州所著《缺月》中有言“月雖缺,實隱其后,,人遮面,,詭在心中!”
酒夫子游鳶所著《打碎空瓶》中言道“瓶腹若人心,,盛酒乃醇,,盛蛇乃毒,盛水乃清,,目不視腹,,打碎既知!”
鬼謀神算許盲夫所著《神策》中有言“路有千萬,,殊途同歸,,乃人為之。百涓溪流,,融歸大海,,乃地順之。人眾齊至,,不論善惡,,乃心同之?!?p> 第二問,!各位不約而同,,所為何來,你們自己心知肚明,,卻遮面盛瓶,,各懷鬼胎,打著冠冕堂皇的旗號,,到底有何目的,,不妨直言!”
周繼元一雙冷目橫掃全場,。
又道:“思圖閣大學(xué)士兼史官紀汝清所著《非史》中言道“撰史者,,心存有異,目的不純,,人之刀劍,。”
前大衍王朝如今的衍州居士柳飛絮所著《萬卷不真》中有言“書萬卷,,其真有限,,言百萬,實不過萬,。無不爭笑耳,!”
不丁山戲鶴居士姜衍所著《飛鶴展羽》中說道“鶴羽扇風(fēng),快至千里,。人心扇風(fēng),,快至?xí) ?p> 第三問,!一個我三家沒人認識的吳縱玉,,寫了一本明眼人都能看出處處殺機,恨不得一下子將我三家剝皮削骨的惡毒書籍,,各位也算當今名士,,怎的衣袖遮目,昧著良心,,你們的所謂修養(yǎng)何在,所讀詩書,,莫不是當吃了狗屎,!”
周繼元每一問,配合引經(jīng)據(jù)典,。每一問劍指心腹,,明罵暗諷,最后一句簡直引起眾怒,。
但怒歸怒,,倒也把所有人問得一時啞口無言,。
今日所來訪者,都是自命有學(xué)問的,,見周繼元每一問以三本書做引,,如果上去胡亂辯一通,那跟市井吵架也就沒什么區(qū)別,,徒增笑料,。
眾人心知肚明,若要回他這三問,,就必須同樣數(shù)量的再引經(jīng)據(jù)典,,可一時間,大部分人搜腸刮肚,,想不出更好的回擊辯解,。
林眸清撇著嘴,抱著肩,,定定的看著場中少年,。
馬果兒笑嘻嘻的走過來,眨了眨眼:“越看越順眼,,是不是,?”
林眸清“切!”了一聲,,說道:“順眼給你,!”
馬果兒一呆:“我是男的!”
繼而又笑嘻嘻的說道:“你的眼神都變了,,別不承認,!”
林眸清的臉有些紅。
周繼元臉凍寒冰,,眼神凌厲,,冷冷的道:“誰來解答?”
一時間氣氛凝滯,,來訪者陣列中,,大部分都在左顧右盼,交頭接耳,。
唯有三人與其他人毫無交流,。
一個便是梧桐學(xué)院的趙彥博。
他此番前來似乎只為看看三家的藏書數(shù)量,,于其他,,心不在焉。
一位是一個皓首仙風(fēng)的老者。
此時正捻須微笑,,看著周繼元,,露出欣賞之色。
還有一個年輕人,,臉色凝重,。
似乎被周繼元一番話有所打動,又似乎對其他人頗有不屑,。
坐在最邊上,。也只有他衣著樸素,所穿的是當下最粗最便宜的一種衣料,。怎么看都像是剛從田里務(wù)農(nóng)回來,。
周繼元從眾人臉上逐一看過去,然后昂然抬頭,,說道:“如果沒人來解答,,便請回,這里沒有備宴,!”
場中嘩然,,卻還是沒人出頭。
坐在最邊上的粗衣年輕人左右看了看,,猶豫了一下,。
站起拱手道:“苦竹嶺陋室寒門,淺學(xué)貧子魏鳴宮,,此番前來,,只為一兩金,請賜教,!”
周繼元見他開門見山,,毫不避諱來此的目的,心下倒多了一分好感,。一拱手,,說道:“請入場!”
清貧學(xué)子魏鳴宮再一猶豫,,便昂首闊步,,來到周繼元身前。
周繼元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站在面前的人,。
大致明白了為什么叫他入場時,,猶豫了一下。
鞋,!
一雙粗布鞋上面兩個大腳趾處,都有補丁,尤其在鞋幫處,,早已起了飛邊兒,。
一身深黃色土布衣衫,早已洗的發(fā)白,。
魏鳴宮見周繼元上上下下看了自己一番,。
冷然道:“家貧無策,周公子若以貌取人,,魏某這便退回,!”
周繼元鄭重施禮,說道:“不敢,!”
方展,、李玄衣、尚可三人同時心里叫了一聲好,。
這一聲好,,是給了周繼元,因他眼見對方貧寒,,卻絲毫沒有輕視的態(tài)度,。
魏鳴宮見他施禮鄭重,隨即還禮,,說道:“君之道,,存乎言行。天之道,,澤被蒼生,。魏鳴宮今日言下心虛,行之有愧,。但為了一兩金,,不得不與君博一局?!?p> 周繼元道:“好說好說,,請!”
魏鳴宮正色看了一眼周繼元,,道:“方才聞君一席話,,震驚不小。君齡尚小,,然博覽群書,,信口拈來,字字中的,!恰好,,你所提到的書籍,魏某也曾一觀。只是見解略有偏差,,還望指教,!”
周繼元道:“好說好說,請,!”
魏鳴宮道:“周公子方才三問,,以九本書籍為引,魏某便以這九本書籍作答,?!?p> 說完,環(huán)視一周,,氣度不凡,,昂然道:“盧燦聲父輩先閑,乃江臺王朝名門望族,,后來戰(zhàn)亂,,家道中落,他自己又屢試不第,,便僻據(jù)深山,,結(jié)草為廬,畫一方小小天地,,獨為己用,。實為龜縮之舉。
《綠水橋頭》中最末一句“世間無用武,,空置才華,。心中有天地,綠水橋頭,?!弊阋宰C明盧燦聲并非心境悠然,只是自認為懷才不遇,,滿腹怨言罷了,。
田叟亦同此理,《壟上歌》下半部分一句“春播紅豆,,秋收綠豆”短短八個字,,田叟多年苦讀,空置田間的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方展聽到此處,,嘴里喃喃道:“春播紅豆,,秋收綠豆,。說的……好!”
李玄衣與尚可同時看向他,,臉色微沉,。
魏鳴宮繼續(xù)道:“伏不疑是個真正的酒鬼,后來真的在酒后把自己親手搭建的竹屋劈材燒火,,《癲狂竹屋》只留下灰燼,隨風(fēng)散了”
他說到這里,,緩緩轉(zhuǎn)身,,定定的看著周繼元。
“第一答,!以上三人,,兩個落第怨憤,僻居深山田間,。一個縱有不世之才,,借酒癲狂,具是身孤潦倒之輩,。怎可與三大家族相提并論,。你三家名聲遠揚不說,吳縱玉著書立傳不說,,單是碑高三丈,,書表其功,為世人瞻仰,,難道就不能有猜疑,,不能有指責(zé),那你立那么高的碑做什么,?”
魏鳴宮說完轉(zhuǎn)身,,又道:“沙州才子黃定州昔年身在官場,位高時做到從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后來不堪排擠,,憤而辭官。所以在他心中,,陰者居多,,陽者很少?;剜l(xiāng)后半年,,寫就《缺月》。
滿篇詭詐人心,,讀他的書,,再難看到缺月的美,。
晚年病榻上,他在《缺月》的最后,,填了一句“立身正,,月自圓。心若邪念,,缺月無邊,!”
這是他臨終總結(jié),也是他在官場潰敗的總結(jié),。潰敗的原因,,在他病時才幡然醒悟,都是因為他自己先心懷不軌,,想要算計別人,,反遭吞噬?!?p> 魏鳴宮緩了一口氣,,又道:“堪比癲狂書生伏不疑的酒夫子游鳶,在經(jīng)歷人生斷崖式的低谷時,,寫就《打碎空瓶》,。
怨念叢生,心理扭曲,。憤世嫉俗,,戾氣極重。諸多坎坷波折后,,他學(xué)會了釀酒,,而且釀的很好,就是現(xiàn)在市面上常見的“鳶酒”,。
后來他重寫了一本《酒瓶》,,其中一句“九蒸九釀出好酒,九曲九灣通大道,!空瓶須留,,盛滿美酒!”
這是他從新審視自己的最好結(jié)果,,拋棄怨念,,寬于待人,世間諸多狡詐,,隨之消散,。”
魏鳴宮看了一眼周繼元,,發(fā)現(xiàn)周繼元的眼神里有些濃濃的深意,。
他善意的笑了笑,,又道:“我沒有資格點評鬼謀神算許盲夫的書籍,《神策》滴水不漏,,許盲夫真乃神人也,。但許盲夫雖森羅萬變,胸間縱橫星河,,卻看透天地紅塵,,《神策》最后一句“世間千萬策,不如無一策,。心若不貪,,要策何用!身正光明,,陰策不復(fù)!”
然后,,他正色道:“第二答,!碑高三丈,立在陽光下,,碑文若真,,功德無量,何懼他人心懷鬼胎,,清者自清,。我為一兩金而來,他為十兩銀而來,,縱前赴后繼,,黑即黑,白即白,,何必自擾,!”
周繼元一瞬不瞬的看著魏鳴宮,靜靜的聽著,。臉色凝重,。
魏鳴宮看了看自己的鞋,苦笑了一聲,。
又道:“紀汝清紀大人所著《非史》,,方才周公子所提的一句“撰史者,心存有異,,目的不純,,人之刀劍?!备覇栔芄訛楹尾粠舷乱痪??!?p> 他不等周繼元回答,續(xù)道:“下一句是“著書者,,其心若公,,開蒙解惑,世之明燈,!”紀大人一生,,公正廉明,滿身正氣,,我輩楷模,。魏鳴宮每每想起,心存仰慕,。我想這下半句,,正是最好的解答?!?p> “前大衍王朝柳飛絮所著《萬卷不真》,,滿篇悖論,簡直狗屁不通,。無怪乎以前的大衍王朝被瀚海王不費刀兵,,僅只三封書信,便叫一代君王雙手奉上城池,。這樣一本狂妄悖逆,,眼界窄小的書籍,居然得以流通,,大衍王朝不亡國,,那就真是萬卷不真了?!?p> 說到此處,,魏鳴宮定定看了一眼周繼元,揚首道:“此書不提也罷,!”
“戲鶴居士姜衍,,超然物外,與群鶴同居,,俗世紛擾,,不在他的眼里。功名利祿,,不在他的心里,。《飛鶴展羽》全篇引正途,,指天道,,與許盲夫的《神策》,,剛好背道而馳。但兩者具是已臻化境的天書級別,。魏鳴宮不敢點評,,但可借書中一句回敬周公子?!?p> 他轉(zhuǎn)身,,看著周繼元,緩緩說道:“心中有天地,,神識化飛羽,!千山渺孤影,留待后人評,!”
然后他深施一禮,,說道:“第三答!魏某良心安在,,為一兩金,,修養(yǎng)堪憂。狗屎,?我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