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里的一嗓子讓張落葉嚇一跳,,“李敏,?怎么回事兒,?”
那邊李敏就說:“說不清,,我一直感覺有人跟蹤我,,結(jié)果昨天來看紅葉,,又有人追我,,跑的急,,從山上滾下來了,,幸虧遇到叔叔?!?p> 頓了頓,,李敏又說:“你能來接我嗎?我爸去美國了,,不知道找誰幫忙,,我有點害怕?!?p> 張落葉簡單交代了幾句,,掛上電話,瞅了瞅自己單薄的身子苦笑了一下,,沉思一會兒,,決定喊他發(fā)小兒張九重一起回村,這小子可能打,。
沒有拆遷就沒有新中國,,這話在一定程度上很有道理。
就拿村里年輕人打工的聚集地省城來說,,東南部現(xiàn)在叫做棕櫚城的地方,,現(xiàn)在儼然BJ的國貿(mào)地區(qū),,三年前這一帶還是個小村莊,雖然不至于草包屋頂土坯墻,,但也是土的掉渣,,趕上這幾年房地產(chǎn)市場火爆,政府賣地嘗到了甜頭,。領(lǐng)導(dǎo)人把高瞻遠矚的目光投向這一帶,,繁榮的社會主義省城怎么能允許有這么破舊的、落后的,、代表了六七十年代建筑工藝的村莊呢,?
拆!拆遷后的新城區(qū)從來不擔心會荒涼,,政府的指揮棒指向哪里,,金錢和人口的洪流就奔涌到哪里。新市府,、體育館,、博物館、CBD拔地而起,,雙向十車道的東西路貫穿城南,,有路有政策,開發(fā)商就登臺唱戲了,,各種概念地產(chǎn)應(yīng)運而生,。
事實上,整個省城就是個大工地,,這年代,,國家的錢、老板們的錢,、以及老板們淘換來的國家的錢,,都跟廢紙似的往外扔,扔到哪里那里就是工地一片,,四面八方的老百姓換個“外來務(wù)工人員”的名頭就跑來撿錢,一派繁榮景象,。
當然,,拆遷也造就了一批暴富的土著,新聞聯(lián)播里的GDP就翻著個的往上跑,,春晚也就年年唱著盛世歡歌,。
張落葉是個律師,辦公室就在新城區(qū),,號稱CBD的寫字樓不遠處就是張九重打工的建筑工地,。
走進綠色的圍擋,,工地路口赫然出現(xiàn)一個圓圓的人群,圓心傳出叫罵聲和慘叫聲,,這必然是有人挨揍了,,圓圓的人群也必然是一個中國特色的水井形狀。
從“井口”的缺口望去,,里邊是個墨綠頭盔的保安,,正彎腰縮腿護襠,蜷縮在地上,,被幾個白色ABS塑料頭盔的人細細的切做臊子,。
不遠處,一群綠頭盔正揮著棍棒趕來,,一場中世紀歐洲式領(lǐng)主械斗即將展開,。
張落葉不知道,他的兄弟張九重正在準備武器參戰(zhàn),。
“給我截根鋼管,。”同樣綠頭盔的張九重小鼻子小眼,,胳膊腿倒是粗壯,,畢竟曾經(jīng)是個優(yōu)秀士兵。
“干啥,?”帆布工裝的民工問,。
“揍物業(yè)保安?!?p> 切割機吱吱響,,一根齊眉棍就做好了。遞過鋼管,,粗布工裝說:“好好打,,這群王八蛋?!?p> 張九重趕到戰(zhàn)場的時候,,“戰(zhàn)斗”基本結(jié)束,墨綠頭盔的工地保安正“宜將剩勇追窮寇”,。
白頭盔的物業(yè)保安和綠頭盔工地保安都是些十七八的小年輕,,下手狠,在陽氣旺盛的建筑工地上,,他們無處發(fā)泄的荷爾蒙常常就這樣互相獻給了對方,。
眼看沒得打,張九重臊眉耷眼,,仿佛對不起戰(zhàn)友一般,。眼角卻瞥見了緊靠墻根站著的張落葉,。
“嘿,你咋來了,?”張九重錘了張落葉一拳,。
“說不清楚,你跟我回家趟,,接個人,。”張落葉說,。
撓撓光頭,,張九重說:“剛好,八月十五的福利要帶回家,,你跟我去收拾收拾,。”說著,,就要攬著張落葉的肩膀,。
“哎哎哎,嘛呢,?”張落葉嫌棄的指著領(lǐng)口:“定做西裝,,花了我四千多塊呢?!?p> “扯淡,!”倆人打打鬧鬧往工棚走。
民工住的宿舍叫板房,,眼前這座三層小樓,,所有墻壁都是兩米長、一米寬,、十幾公分厚的水泥板一片一片疊起來的,,權(quán)且叫做板樓吧。板樓中間一條一米寬的過道直通到底,,把宿舍分成左右兩部分,,每一邊又用水泥板隔成四米寬五米多長的小房間,房間里擺著四張雙層床,,有的房間還沒有窗戶,,昏黃的白熾燈照的人臉影影綽綽。板樓里邊光線不足,,昏黃的白熾燈有氣無力的照著,潮濕的環(huán)境讓人身上長紅疹子,,又麻又癢,。每個房間里下了工的民工們或者麻木的坐在床板上發(fā)呆,,或者面朝里睡覺。
對面的水池邊,,幾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兒端著臉盆清洗著自己或家里大人的工服,,他們是四川來的小民工,拿了工頭的錢,,干起活兒來就得頂個大人用,。
城市化讓城市一年一個樣,投資顯現(xiàn)出他在經(jīng)濟發(fā)展中三駕馬車的大哥地位,,全國各地的農(nóng)村人奔涌到城市各個工地,,三十年前,你能想象得到一個四川妹子可以在三個月內(nèi)認識五六個華東六省的帥哥么,?你也想象不到一個東北小伙可以天天跟西南地區(qū)來的山里漢子打架斗毆,。
讓我們把視角拉回這個工地,在這個秋天的午后,,建筑工人亦或是安裝工人們懶洋洋的走出板房,,沿著自然踩踏形成的羊腸路走向各個崗位,如果你有幸站在樓頂向下看,,他們就像是一群螞蟻,,堅定卻又沉默的建設(shè)著別人的家園。
秋天的氣候就是操蛋,,早上能讓你冷的哆嗦,,到了中午太陽就曬的人昏昏欲睡,燥熱的太陽勾起了人們心里的煩躁,,這是個打架的高發(fā)時段,,原因無非雞毛蒜皮。
張九重東西不多,,很快收拾完,,倆人便踏上了回家的路,開著張落葉那輛四個圈,。
省城到村子七十里地,,開車也就一個小時,很快就到了村西頭的葦子坑,,白茫茫的蘆葦蕩迎著西南風(fēng)點頭,,下午的陽光照著,像絲綢,。
張落葉先把張九重送回家,,告知三天后回城,就往自家來。
李敏見到張落葉,,猛地站起身,,接著眼圈就紅了。張落葉笑道:“金雞獨立,?咋還哭上了,。”
旁邊張法寶扔下煙頭蹍了碾,,說:“你倆先聊著,,我去弄點菜,晚上喝點,?!闭f完,推著趙曉芳就出去了,。
張落葉走近些,,剛要說話,李敏忽然撲過來,,趴在他肩上啜泣起來,。約莫半個小時,李敏心情平復(fù),,這才把事情原委跟張落葉一一說明,。
原來,一個多月前,,有天晚上,,李敏下班回家,就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回頭看又沒有人,,她加快腳步趕回家,下電梯就往家里跑,,鎖上門后才放下心,。但隨后她又聽到門口有人咳嗽,從貓眼看去,,走廊空蕩蕩,,打開門,門口卻放著一個布口袋,。
布口袋用白尼龍繩扎著口,,別著一張卡片,寫著:你太瘦,,胖點才好看,。布口袋里隱約傳來血腥味兒,,李敏壯著膽子打開一看,頓時嚇了一跳,,里邊竟然是只鋸了脖子的野雞,,雞血早已流干,暗褐色的雞血把漂亮的野雞毛打得狼狽不堪,。嚇軟了腿的李敏在門口坐了好半天,這才強忍著惡心把布口袋扔到消防樓梯門口,,打算第二天處理掉,。
從那天起,無論是在停車場還是回家路上,,李敏總感覺有人在跟蹤自己,,甚至在跟同事逛街,她都會突然扭頭張望,,一驚一乍的樣子讓人看她的眼神像個神經(jīng)病,。
李敏本來就是市電視臺主播,主持一檔挺受歡迎的新聞評論欄目,,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大大影響了她的發(fā)揮,,如果不是搭檔兼閨蜜劉娜娜的機智,就要出演出事故,。
劉娜娜自然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她一貫大大咧咧,說李敏是讓那只雞嚇著了,,單純的神經(jīng)緊張,,需要放松,這才約她周末到小龍山看紅葉,,放松放松,。可臨近出發(fā),,劉娜娜的兒子卻發(fā)燒了,,李敏本來想跟她一起看孩子,劉娜娜卻不同意,,李敏這才獨自一人來爬山,。
剛開始還好,本來就是周末,,看紅葉的人也挺多,,可李敏本來就是清冷的性子,自然不想扎堆,,慢慢就走到了僻靜處,。這時,她又感覺有人在跟著她,回頭看卻看不到人影,,李敏越想越害怕,,慌不擇路的跑了起來,沒留神,,就跌落山崖,,幸好有棵小樹攔住了她,這才救了她一命,。不過,,她也是在樹上結(jié)結(jié)實實的凍了一夜,如果不是張法寶,,她不是凍死也得累壞了掉下去摔死,。
張落葉剛要安慰李敏,就聽見外邊一陣喧鬧,,還沒出門,,張九重氣呼呼的走進來,“狗日的劉思賢,,又讓他的狗腿子來鬧事兒,。”
村西邊有條河,,河砂資源豐富,,劉思賢正是壟斷縣里河沙礦的幕后老板。
“落葉,,你認識人多,,能不能反映一下,他們挖沙搞得太猖狂了,,不光壓壞了路,,現(xiàn)在還開始挖基本農(nóng)田!”張九重說,。
“村里不管,?”張落葉問悶聲進門的張法寶。
“不管,,也管不了,,大伙兒正想著上訪去?!睆埛▽氄f,,“總得有說理的地方?!?p> 張落葉眼下也是束手無策,,卻覺得這事兒得是個持久戰(zhàn),,誰都知道采砂場是個金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