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想了一夜,。
如今北方時勢不妙,,這“中華武士會”便似北方江湖的主心骨,倘若宮家一倒,,各門各派勢必為了爭那魁首的位置自相殘殺,,內(nèi)斗不止,,分崩離析不過瞬間,多少英雄人杰的心血,,至此付諸東流,。
“尚武”二字,,也成了笑話。
私怨是私怨,,大義是大義,,宮寶森竟然能忍了喪徒之痛,如今急流勇退,,甘愿把名聲送他,,他蘇青又豈會屈居人后,褲子一脫都是帶把兒的爺們,,誰也不輸誰,。
可他怕就怕這是形意門給下的套子,要捧殺他,,借刀殺人,,到時候各門各派輪番上陣,他得死在金樓里,。
馬三是他殺的,,而馬三又是宮寶森在北方搭手的人,算起來,,宮家北方的名頭確實是落在他身上,,可那是擂臺相見,生死斗,,是仇家,,想要得那名頭,缺的是個名正言順,,倘若尚云祥代師收徒,,那他的輩分就和馬三一樣,而且也成了“形意門”的人,,這樣便是內(nèi)斗,,成了自家的事。
如此一來,,宮家也能挽回一些顏面,,如果是真的,就相當于他接了馬三的東西,,也能堵住那些各門各派的嘴,。
剩下的,自然就是打了,。
面子論完了,,就得論里子,里子是啥,武夫的那個“武”字,。
一夜未眠,。
大清早的他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
記憶里,,這宮寶森隱退本是后年,,送的是南方的名聲,給了葉問,,可如今多了個他,,提前了不說,還橫生了變故,。
剛開門,,眼前天光忽暗,搭眼瞧去,,尚云祥那老頭又直挺挺的立在門口,。
他神情微凝,臉皮緊繃,,像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您老這又怎么了?”
“你跟我來一下,!”
老人背著手,,說了句話,便轉身往右走,。
蘇青聽的丈二摸不著頭腦,,但看他這副模樣還是對段小樓他們招呼了一句,跟著去了,。
“您別藏著掖著了,有事就說,!”
蘇青見是往金樓的方向去,,當下有些詫異,這還能有什么事和他有關啊,。
不想老人忽然扭頭看向他,,說了句讓他愣在原地的話。
“去瞧瞧那個叫小青的女娃吧,!”
蘇青身子一頓,,有些沒聽明白。
“小青,?她怎么了,?”
他想到了那個含羞帶怯,笑容干凈的姑娘,。
老人默然片刻,,嘆了口氣,。“今早上有人發(fā)現(xiàn)她昏死在路上,,被人施了暗手,!”
蘇青瞧著他,眉頭皺了又展,,展了又皺,,神情有些茫然,嘴里“啊”了一聲,,眼神卻呆住了,,而后木然的喃喃道:“怎么會!”
失神中,,也不知道怎么跟著老人來到金樓的,,在一個只有女人的雅間里,他就瞧見有個人趴在床上,,嘴里大口嗆血,,背后的旗袍已被人剪開,光潔的背上,,都被血染紅了,。
女孩艱難的偏著頭,像是難以動彈,,明眸已成黯淡,,她瞧見了門口有些怔楞茫然的蘇青,豁然又似亮起,,蒼白的臉頰上強擠出個令人揪心蒼白的笑,。
“蘇——蘇先——生——您——來了——”
一開口,全是涌出來的血,。
床邊一些個照顧她的姐妹個個哭個不停,,垂淚不止,嘴里斷斷續(xù)續(xù)說著蘇青聽不懂的方言,。
無來由的,,蘇青竟有些畏縮遲疑,不敢上前,。
見他這般,,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豁然站直,開口就罵:“臭男人,,你良心讓狗吃了,,小青昨天可是給你送信去的,她這些天日日夜夜念叨著你,你撩撥了別人,,倒走的干脆,,我呸!”
“你傲氣個什么東西,,下九流里,,你老七,我們可是老二,,再說了,,小青可是只賣的藝,身子干凈著嘞,,你倒好,,得了人家的心,一聲不吭的就沒影了,!”
“紅菱姐……”
“唉,,行行行,我不說了,!”
那女人見小青一開口又吐著血,,只憤憤的剜了眼蘇青,又心疼的蹲下身去抹著淚,。
蘇青這么多年已沉穩(wěn)綿長的氣息,,此刻卻有些發(fā)顫,他呼出一口氣,,走到女孩床邊,,伸手輕輕順著女孩的背撫過,指尖觸及,,就好像摸到了一截脫了節(jié)長蟲,,脊骨竟被人以暗勁打散了。
血水外溢,,回天乏力,。
好狠的手。
明明是萍水相逢,,不過幾次謀面,可不知道為什么,,蘇青心里此刻卻莫名堵得慌,,感受著指尖下微微抽搐的溫熱身子,想要張嘴,,可一開口眼睛竟是先紅了,。
眼淚這玩意,他都忘記自己多少年沒流過了。
“疼么,?”
他伸手取過一張白帕,,擦著女孩口鼻內(nèi)淌出的血。
“算你還有些良心,!”
一旁的女人抹了把淚,,瞧著床邊的蘇青,只招呼著其他人悄聲走了出去,,合上了門,。
“蘇先生——你——怎么——哭了?”
他這一哭女孩也跟著哭,,是流血又流淚,,凄婉的讓人心碎。
“不疼,!”
女孩忽然牽動嘴角一笑,。
“本來我都準備贖了身子去找你的!”
“咳咳……唔……”
她憋著一口氣說完,,代價就是嗆的撕心裂肺,,眼神卻在躲閃,有些羞怯,。
蘇青忙替她順著氣,。
“你去過南京么?我還想著領你去看看呢,,哪里有六朝煙雨,,秦淮夜景,可好看了,,我就是秦淮邊上的,!”
她的氣息像是又順了,臉上蒼白褪去不少,,眸子發(fā)亮,,盯著蘇青,輕聲道:“你會跟我走么,?堂子里的姐姐們都說,,女人這輩子就該贖身子,過日子,,生孩子,,我都攢了不少了,加上你給的,,再過幾天就行了,!”
蘇青見她面色復歸紅潤,,但覺心頭發(fā)顫,伸手攏了攏她鬢角染血的青絲,,笑道:“會啊,,肯定會,一定會,!”
“她們說你是北邊的戲魁,,扮起角來連菩薩都要動心走下座來,我是彈箏的,,本來還想著讓你娶了我,,給你伴曲兒呢!樓子上的角,,唱的曲都不好聽,,蘇先生,你能不能給我唱一曲???”
重傷之軀,她說著話倏然匪夷所思的坐起,,這身子都是光的,,只嬌羞的一裹衣裳,就直直瞧著蘇青,。
迎著女孩明凈期待的眸子,,蘇青沒說什么,嘴唇顫了顫,,張嘴只起調(diào)唱道:“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鎖潯陽路。魚書不至雁無憑,,幾番欲作悲秋賦,。回首西山日又斜,,天涯孤客真難度——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等唱到一半,蘇青忽覺臉頰似被輕輕啄了一下,,側頭瞧去,,女孩倚肩而眠,嘴里念叨著:“這副嗓子可真好聽,,蘇先生往后還是別抽煙了——,!”
唱到最后,蘇青嗓子都啞了,,像是堵著東西,,等唱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旁的女孩氣息已畢,,先前不過回光返照,剎那芳華而已,。
蘇青攬著女孩猶有余溫的身子,,呆呆坐了半晌,而后輕聲道:“那我以后就不抽了,!”
卻說門外眾人久等,,忽聽“咯吱”一聲。
蘇青抱著小青,,推門走了出來,,平淡視線一掃金樓里各位江湖武林同道,只瞧的人汗毛倒豎,,頭皮發(fā)麻,。
瞥了眼欲言又止的尚老頭,蘇青淡淡道:
“帖子我接了,!”
“明兒個就拜師吧,,今天我先把人葬了,咱們再好好論,!”
“論個生死高低,!”
說完,走出了堂子,,眾人豁然一瞪眼睛,,無不聳然動容。
只見蘇青腳下,,步步生印,,每步踏下,無聲無息,,地上竟全然落下去三兩寸深的腳印,,八個腳印,八步,,便出了金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