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飄著微雨的薄暮,,溪清水淺,點點桃花爭艷,,時值暮色初現(xiàn),,灰墻瓦屋上空隱有裊裊炊煙冒起,細雨紛揚,,已不似暮冬初春那般沁涼,,桃杏余香,清爽宜人,,鋪出個京華煙雨,。
卻說在一條斑駁古舊的青石小路盡頭,長著顆粗壯蒼勁的老槐,,約莫種下的有些年頭了,老干虬枝,,樹冠如蓋,,潔白如玉的槐花串串似玉飾般掛滿枝頭,沾著點點雨露,散著淡雅清香,,隨風搖搖,。
幾個穿著粗布灰衣的孩童湊在樹底下,仰著腦袋,,吸溜著鼻涕,,有人手里還舉著一截細長的竹竿,另幾個捧著簸箕嚷著話,,接著敲下的槐花,。
日子起起伏伏,有溫飽自然也有清苦的時候,,富人吃肉,,窮人喝粥,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窮人自然也有窮人的過法,,那些個點心吃食,對這些一年到頭連衣裳都買不起一件的孩童來說,,是想都不敢想的,,只能聞著味,吞著唾沫,。
不過,,日子總得想著法的去過,這春時的槐花摘回去,,家里的大人總能變著法的做出花樣來,,什么槐花粥、槐花餅,、槐花飯,,拌點面糊,擱蒸屜上一蒸,,淋上點醬油,,那也是一道菜,一家人也能吃的開心知足,。
春雨稠密,,雨勢雖小,可也將周遭的灰墻青瓦涂抹的灰黯,,倒是樹冠下留著一塊干白的地方,。
小路一端是處市集,往前走不了多遠就是夫子廟,。一端是條清溪,,上面橫著一座石橋,,橋下還泊著幾艘烏蓬小船。
路兩邊則是高低錯落的民宅,,破敗古舊,,漏風漏雨,不少都崩壞坍塌了,,時不時還能瞧見一只膽大的老鼠在泥洞里躥跳,,住在這里的,都是市井底層摸爬滾打的人,。
至于這些孩子,,穿著縫縫補補的夾衣,頭發(fā)臟亂,,有的挽著褲子,、光著腳,膚色黝黑,,一看就是河上漁家人的孩子,,自幼深識水性,摸魚趕魚,,精瘦無比,。
可那搖竹敲花的卻是個十余歲的小姑娘,她這一搖,,腕間銀鈴就叮鈴直響,,瞅見一群流鼻涕的娃娃追在她身后跑,樂的不行,,不時發(fā)出聲聲銀鈴似的笑,。
眼見誰沒接穩(wěn),立馬又嗔惱道:“小虎,,你倒是接穩(wěn)點啊,,你看,都掉地上了,,快撿起來,,一年就這么點,你可別糟蹋了,!”
孩群里,,一個虎頭虎腦,有些憨楞的男孩忙嚷道:“好的,,我知道了銀鈴,!”
順便吸溜了一下,這鼻孔里時不時探出頭的兩條青龍立馬就縮了回去,,然后慢慢又淌了下來,,將落未落,,欲斷未斷,就在那孩子嘴唇上耷拉著,,就差咽下去了。
另外幾個也都跟著吸溜個不停,。
小姑娘沒好氣的道:“你們幾個,,昨晚上是不是又下河趕魚了?趕緊把鼻涕擦擦,,臟死了,!”
嬉鬧間,等一個個接了半簸箕的槐花,,銀鈴這才氣喘吁吁的放下竹竿,,然后挨個指著?!翱啥颊f好了啊,,我?guī)湍銈兇蚧被ǎ龝炞雍昧?,你們一人都得分我兩塊,,誰要是說話不算數(shù),哼哼,,我以后可就不帶他玩了,。”
“嗯,!”
“放心吧,,等我娘做好了,我就先給你拿兩塊,!”
一個個忙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然后又風風火火的鉆進了一條條胡同,不一會,,樹底下,,就剩小姑娘一人站在滿地的槐花間,搭眼張望著外面的雨霏,,顯得有些孤零,,低落。
望著雨氛中一家家錯落的屋子,,哪管什么破敗低矮,,銀鈴眼中流露著說不出的羨慕,自她懂事起就是在船上長大的,,當初為了給她娘治病,,家但凡能換錢的東西全都抵當了,,可這人還是沒留住,最后就剩下一條沒人要的船,,父女兩個靠著擺渡撈魚,,硬是活了下來。
蹲在樹下,,女孩漫不經(jīng)心的撥弄著地上的花瓣,,偶爾抬頭嗅著迎風飄來的槐香,那是蒸過后才有的味道,,像是暖風一樣,,柔和無比。
等了些許時候,,云色漸濃,,雨勢漸大,濺在地上激起淡淡的煙塵,。
天地更寂靜了,。
大雨刷刷。
好似有些冷,,她縮了縮身子,,又往后挪了挪,望向自家的船,,像是想回去,,可雨勢愈大,加上惦記著那些餅子,,便息了心思,。
只說雨正急,市集那頭,,忽然趕來了一個腳步,,步伐起落聽著平常,可等女孩抬眼去看的時候,,就見一個披著五彩斗篷的人已鉆入槐樹下,,穿著身天青色的衣裳,帶著黑帽,。
那人年逾花甲,,背著包袱,手里還拿著半塊燒餅,,咬了一口,,方才低低的感嘆道:“這雨可真大啊,!”
他瞧不也不瞧樹下的小姑娘,,幾口把燒餅吃完,,自顧的坐在大樹腳下,趨避著風雨,,許是覺得太過無趣,,眼見這雨約莫還要再下一會,便解下了包裹,,伸手一拿,,取出件器物慢悠悠的耍玩著。
“叮叮?!?p> 清脆聲響。
樹下的小姑娘被聲音吸引著偷瞄了過來,,只見老漢手里的東西是一排翠綠色的玉環(huán),,一共有九環(huán),彼此相連相貫,,中間還套著一個如意狀的木柄,。
那玉環(huán)看似彼此牢牢鎖住,相互鉗制,,可在老漢手里隨意幾轉(zhuǎn)幾撥,,已不停變換著形狀,花樣繁多,,時而套成個繡球,,時而變成花燈,解了又變,,變了又解,,小姑娘瞪大眼睛,仿佛瞧的出神,,又下意識湊近了些,。
這是九連環(huán)啊。
她倒是見過不少,,夫子廟前,,可有不少玩戲法的手藝人,有人玩的就是這個,,但像眼前這人如此靈活多變,,九個環(huán)真就像是變出了花一樣的,這可是頭一遭,。
她越湊越近,,忽聽。
“你會解么,?”
老漢也不抬頭,,自顧的耍玩著九連環(huán),,開口問。
銀鈴愣了楞,,四下里一瞧,。
“你是在跟我說話么?”
“廢話,,這樹底下就咱們兩個,,不是和你說,難道是和鬼說,!”老漢語氣淡然,。
聞言,銀鈴搖搖頭,。
“不會,,不過我瞧你玩的好像比夫子廟前那些手藝人還要厲害,你也是變戲法的么,?”
“手藝人,?呵呵!”老漢還是低頭玩著,,嘴里不冷不熱的笑道:“算是吧,,不過,我的戲法和他們的可不同,,現(xiàn)在的年輕人,,學(xué)到點皮毛,一個個就敢自稱手藝人,!”
他手一停,,那九連環(huán)就似一串燈籠般掛在木柄上,再一變,,又像是朵花,。
“這么大的雨,老伯你是不是也沒地方去???”
老漢正自玩的起興,聽到這句話,,不知為何動作莫名一頓,,瞄了眼說話的人,他語氣有些冷:“真是掃興,!”
銀鈴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小臉發(fā)白,慌亂間退了幾步,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老漢很快又收回了目光,,自顧自的變著九連環(huán)。
小姑娘也沒再湊前,。
倏然,,她低落的神情一掃而空,嗅了嗅鼻子,。
只見一條巷口,,憨頭憨腦的男孩冒雨小跑了出來,懷里裹著東西,,一溜煙的跑到小姑娘身邊,。“銀鈴,,快吃吧,,我拿了三塊呢,可香了,!”
他拿出三塊腕口大小的槐餅,烙的兩面焦黃,,像是剛出鍋一樣,,焦香四溢,然后又擺擺手,,飛快跑了回去,,見他呆頭呆腦的模樣,銀鈴噗嗤一笑,,這才低下頭小口小口的吃著,。
“這餅好吃么?”
忽然,,樹下的老漢開口了,。
銀鈴抬眼望去,就見老漢眸子微閃,,眼底似有光亮亮起,,望著那餅。
“好吃,!”
老漢道:“能給我一個么,?”
銀鈴哼了一聲?!安唤o,!”
“那我買!”
“不賣!”
老漢聞言沉默了一會,,他搖了搖手里的九連環(huán),。
“那用這個換吧,你先前不是很喜歡這個么,?”
他看向銀鈴,。
銀鈴有些不解。
“你可真奇怪,,這種餅子也就我們這些窮苦家的孩子才愛吃,,恐怕還沒你先前那個燒餅值錢,你卻愿意用這個東西來換,?”
老人搖搖頭,。“我已經(jīng)很久沒安安心心吃過飯了,!”
“?。俊便y鈴訝異道:“那你可真可憐,!”
老人默然,,確實可憐,如果一個人不但害了病,,還有人藏在暗處隨時可能要害他命,,那相信無論是誰,都不敢隨便吃東西,,自打細雨叛離,,他已經(jīng)有些時候沒吃飽過了。
“那我請你吃吧,!”
銀鈴想了想,。
老漢沒說什么,接過一張餅,,把九連環(huán)擱下,,沒入漸弱的雨勢里,朝著橋上走去,,好似只是路過,。
良久,就在老漢走了沒多久,。
雨中一頂翠傘慢慢自市集靠來,。
銀鈴眼睛一亮,脆聲道:
“先生,,我做的怎么樣,?”
望著女孩手里的九連環(huán),,傘下有一角白衣飄起,還有一道溫和嗓音,。
“你做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