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母女二人同桌吃完朝食,，茯苓端著托盤進(jìn)來了。

　　托盤上面是一碗黑乎乎的藥汁。

　　“夫人,，您的藥煎好了,?！?p>　　陳瓷抬抬下巴示意：“放桌上晾涼再喝,。”

　　茯苓依言把藥放下就出去了,。

　　徐秋雨笑道：“大冷天的離了火片刻就涼了,，哪還用晾?！闭f著就要去端碗喝藥,。

　　陳瓷伸手擋住不讓她拿：“娘親，這藥是用來引蛇出洞的,，可不是真拿來喝的,。”言罷端起碗往屏風(fēng)后走去,，一抬手把藥汁全倒進(jìn)了夜壺,。

　　“您呀，晚上睡覺時少想些事,，點柱安神香,，不用喝藥也能慢慢好的?！闭f到底母親的病不過是思慮過重所致,，陳瓷打算以后都不再跟她說那些煩心的事了,。

　　“唉,，我也想好好睡,，腦子里就是亂得很，嗡嗡作響的,?！毙烨镉隉o奈。

　　陳瓷寬慰她：“害人的又不是我們,，為何我們要睡不著覺,？該睡不著的是那些居心叵測之人才對?！?p>　　徐秋雨眉間還是有淡愁：“可我始終想不通,，二嫂她……她為何要害我?！?p>　　陳瓷不以為然：“世間殺人者眾,，害人的理由更是千奇百怪，說不定只是您哪天穿得比她好看,，惹她妒忌心作祟呢,，我們君子之腹怎么度得了她小人之心?！?p>　　徐秋雨“噗嗤”一聲被她逗笑了,，“你呀你呀”半天都沒說出下一句來。

　　“娘親,，您跟我講講大伯母的事情罷,。”陳瓷托腮等她笑完,，才慢悠悠地道,。

　　徐秋雨納罕：“怎么忽然問這個？”

　　陳瓷眨眨眼：“上回我去福壽堂請安,，看見大伯母跟二伯母好像不是很和,。”說著又笑起來,，“三堂姐也對大堂姐陰陽怪氣說話,，跟她母親仿佛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你說好笑不好笑,？”

　　徐秋雨嗔怪地看她一眼,，教訓(xùn)她：“你這話跟我說說就罷了，在外頭可千萬不能亂說,?！?p>　　陳瓷連聲答應(yīng),，然后催著她講：“那您快跟我說說大伯母為何跟二伯母不和呀？”

　　徐秋雨嘆口氣：“不過就是為著家中產(chǎn)業(yè)那些事罷了,?！彼郎芈暭?xì)語娓娓道來。

　　原本陳家兩個兒子,，一個在京中為官,，一個在家中打理庶務(wù)，表面上看起來各司其職兄弟齊心,，但大老爺陳之昌只是個六品小官,，又有想往上爬的一顆心，奈何他天資跟出身都不過爾爾,，沒什么過人的政績,，少不了要給上司或者其他能為升遷說上話的人送送禮行行賄，達(dá)官顯貴能看上眼的東西必不可能是尋常物件,，京官的俸祿就那么些,，哪里支撐得起他送這送那，便只能跟家里公中拿錢,。

　　掌管陳家各處產(chǎn)業(yè)的是二老爺陳之榮,，老實說陳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除開府中各處用度的花費(fèi),，能節(jié)余出來的不會很多,，也因此大老爺五次從公中支出銀子有三次是拿不到的。大房覺得陳之昌如今是陳家唯一的官,，合該舉全族之力為他鋪路,，若朝中無人，陳家在衢陽哪還能有現(xiàn)今的地位,。二房則覺得大房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從不體諒他們的難處，只知道伸手拿銀子,。

　　大夫人何青曾想把府中的中饋接過來,，好能貼補(bǔ)一些陳之昌在官場上的花費(fèi)，誰知二夫人死抓著對牌不放,，連老夫人也站在她那邊,，不同意讓大夫人管家，讓她服侍好大老爺才是正經(jīng),，家中產(chǎn)業(yè)沒有二房的同意,，大房是無論如何都插不進(jìn)手去。

　　兩房為著這些事沒少鬧矛盾,，一年年積怨下來,，真是神仙都難解,。

　　又是為著利益，陳瓷想,。

　　不過這正合她意,。

　　只有利益才是最靠譜的推動力，大夫人這般與二夫人針鋒相對,，想必很樂意幫她給對方挖個荊棘遍布的坑,。

　　當(dāng)然,，這個刀柄她會親自送到大夫人手里,。

　　從母親屋里出來，陳瓷心情頗好地在院子里逛了逛,，沉香苑里有棵長了很久的山楂樹,，看起來正值壯年，連樹杈都探出了院墻外,，上面零零散散掛著些沒完全紅透的果子,，熟了的山楂都在前幾天被青黛帶著小丫鬟們拿竹竿打下來，拿去做糖果子或是泡水喝了,。

　　他們在耳房的小土灶熬糖的香氣都飄到陳瓷屋里去了,，那香味實在饞人，她晚上起夜時趁沒人還溜進(jìn)耳房里偷吃了好幾個,，第二天糖果子晾好后青黛端來問她,，她卻因為大晚上吃甜食膩得反胃，只能擺擺手說自己不愛吃甜的,。

　　現(xiàn)在抬頭看著樹枝上掛著的有些泛青的山楂果,，她肚子里的饞蟲又開始叫囂，想嘗嘗這酸的果子是什么味道,。

　　也許她從前吃過,，但已經(jīng)忘了。

　　見她盯著樹上的山楂看,，元胡試圖阻止她：“姑娘,，那果子還沒熟，不好吃的,?！?p>　　陳瓷沒顧上理她，對靠近庫房的川烏道：“川烏,，你去取竹竿來,。”就算不好吃,，她也想試試能難吃成什么樣,。

　　等川烏拿著竹竿過來,，陳瓷已經(jīng)有相好的果子了，指揮她去壓那杈最低的樹枝：“那里,，我要摘那串,。”

　　川烏依言用竹竿將那樹枝壓低,，勉強(qiáng)夠到陳瓷舉起來的手邊,，但還稍微差那么點兒高度。

　　陳瓷左右看看,，然后忽然跳起,，一把將那小串山楂果給捋了下來。

　　“哎喲姑娘,！可不能這么跳啊,，仔細(xì)崴著腳！”正好從屋里出來的湯嬤嬤見了,，忙不迭地喊,。

　　陳瓷笑意吟吟地應(yīng)著：“知道了，湯嬤嬤,！”看起來極為開懷,。

　　摘下來的山楂果表皮有些粗糙，她拿在手里摸了摸,，然后沒忍住,，又摸了摸，莫名玩得有點上癮,。

　　摸夠了她才用手帕擦干凈,，摘下一顆丟進(jìn)嘴里。

　　——酸,！

　　又酸又澀,，還真的是很難吃。

　　一旁的元胡看她臉都皺起來了,，急忙攤開自己的手帕遞到她面前：“姑娘,，都說了這不能吃的，快吐出來,！”

　　誰知陳瓷眼睛都酸得睜不開了,，居然還嚼吧嚼吧把嘴里的山楂肉吞了下去，只把一顆核吐到她的手絹上,。

　　元胡的臉都跟著皺了起來,，好像對她感同身受似的：“您怎么吃得下去呀，青黛姐姐之前摘了好多熟透的果子呢，您真想吃也用不著這么委屈自己呀,！”

　　陳瓷努力恢復(fù)表情,，把剩下的果子遞給她：“挺好吃的，你想嘗嘗嗎,？”

　　目睹全程的元胡壓根不上當(dāng),，不停搖頭：“奴婢不想?！?p>　　陳瓷忍不住又笑了,。

　　她當(dāng)然知道這果子好吃不到哪里去，心血來潮要嘗,，不過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上輩子她的人生乏善可陳，毫無樂趣,，被關(guān)的日子漫長又無聊,，唯一能回憶的不過是十二歲前還在母親身邊的那些事，再來就只有當(dāng)時的恩娘偶爾對她的一些關(guān)懷,，但任憑什么事，翻來覆去地回憶又回憶,，到后來也沒有了趣味,。

　　沒有事情可想，沒有事情可做,，到最后,，她甚至連陳家和魏歡都懶得恨了。

　　不知是不是身體越來越差的原因,，她在魏歡的府邸就像個活死人,，可以待在一個角落一動不動一整天，心中唯有一個念頭越來越強(qiáng)烈——她想去死,。

　　但死是死不成的,，她第一回自殘后，魏歡就派了人專門看管她,，即使是一個玩物,，沒有他的允許也不能擅自去死。

　　于是她就連尋死都懶得尋了,，一天天熬著,，心里期盼著能忽然出來一個人不問緣由將她殺了，或是干脆來一場天災(zāi),，將整個京城連她在內(nèi)一起毀掉,。

　　后來崔先生救她出去，她也只是靠著對魏歡的那點恨意茍延殘喘，表面上看起來盡量正常,，因為不想被崔先生從殺魏歡的任務(wù)中換下來,，實際上心里無時無刻不想著死。

　　奇怪的是,，她重回年少,，便再也沒有過這樣的念頭和情緒，也沒有當(dāng)時那種渾身無力提不起勁的感覺,。

　　她不想再陷入上輩子的那種狀態(tài)里,，那感覺太絕望了，像陷入了泥沼一般,，越掙扎沉沒得越快,。

　　這輩子只要能開心，她愿意試著去做任何事,，好讓自己值得回憶的東西多一些,，離無望的情緒遠(yuǎn)一些。

　　一顆頭發(fā)蠟黃的小腦袋在院門口探頭探腦,，陳瓷看到了,，招手讓她進(jìn)來。

　　春芽蹦蹦跳跳地跟過來進(jìn)了她的屋,，順手關(guān)好門才道：“四姑娘,，我留心了您說的那道胭脂西施乳，從那天鬧耗子之后,，于嬤嬤沒法來拿膳食,，來的雪鐺姐姐點的都是常見的菜，前幾天于嬤嬤傷好了來廚房,，便又開始隔一天點一道西施乳了,。”

　　陳瓷略微思忖,，又問她：“那戚娘子怎么說,？于嬤嬤以前是否也點過這道菜？”

　　春芽點頭,，有條有理地道：“我問了戚大娘,，她說以前也點，只是沒有近段時間點得這么勤,，因著西施乳不好買,，她印象深，剛開始是十幾天點一次,，慢慢地就是七天點一次,，后來間隔越來越短,，到現(xiàn)在是隔一天就要吃?！?p>　　之前尾隨于嬤嬤聽到的話忽然出現(xiàn)在腦子里,，卞大當(dāng)家把那個藥包給她后，于嬤嬤好像說了句：“這越往后用量越大,，老夫人催得緊,，我也不敢不給?！?p>　　怎么這么巧就對上了呢,？

　　這道胭脂西施乳，可不是越吃越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