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三個小生命呱呱落地,,讓我這個曾目睹一個村子幾百條生命轉眼間葬身地下的人,心里某些已死去多年的東西悄悄地復活了,,這種來自于生命深處的喜悅,因為面對新的同類的降生而萌發(fā)的敬畏,,和感動,,讓我全身悸動不止!自做主張,,我沒有抱起那個有著健康的紅潤臉色的孩子,,那個相對虛弱,竟然一出生就睜開了眼睛的孩子,,他看著我的目光讓我感到是來自上天的注視,,還有他那安靜的無助,讓我淚流不止,。我甚至沒有想過怎么跟吳白云和梅姐解釋,,也許那會兒功夫我還覺得時間充裕得緊,我把孩子抱下去,,白云要是不滿意,,我再抱上來換好了。
我來到吳白云的病房門口,,感覺到出奇的安靜,,一個有著剛出生的嬰兒的房間不應該充斥著各種響動嗎?用后背頂開門,,燈火通明一下子讓剛從昏暗的樓道進來的我有些不適應,,我不禁歡快地發(fā)問:
“咦?干嘛開這么亮的燈,?”言外之意是,,孩子嬌嫩的眼睛如何受得了,不想吳白云冷冷的聲音傳來:
“是我讓開的,,這樣還暖和點,。”我仍喜悅地說:
“嗨,,什么天氣呵,,還用‘暖和’這個詞,這屋里已經夠不通風了,,我都怕把你捂出毛病,。來,來,,來,,快看看這個孩子?!闭f著就把懷中的孩子遞了過去,。吳白云隔著老遠就伸出了胳膊,我還沒松手,,她就一把抱了過去,,似乎用“搶”更合適。她認真地端詳著那個孩子,,低叫了一聲:
“這孩子睜開眼晴了,。”我先去調暗了些燈光,,興奮地在旁邊說,,
“是啊,是啊,,真是個神奇的孩子,,新生下來的嬰兒不是都閉著眼,要好幾天才能睜開嗎,?咱們家這個怎么跟別人家的不一樣呢,?你看他……”吳白云稍稍厭惡地偏過了頭,打斷了我的話說:
“去,,把孩子抱走吧,。”我很有些不樂意,,哪有不愿意多抱會自己的孩子非讓抱走的母親,,但想起之前進門滿屋子的血腥味,怕她身上有傷不好受,,說:
“你身上的傷疼得厲害嗎,?”她沒好氣地說:
“我哪受傷啦?抱走,,抱走,。”我心里納悶,,剛想問她之前為什么那么大血腥氣,,卻聽到樓道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還夾雜著一個急促的男聲:
“是這里吧?是這里吧,?白云,,白云,在這里嗎,?”吳白云已經把臉轉向床內側躺下了,,襁褓中的小嬰兒也被推到了我的手邊,聽到樓道里的聲音她立刻坐了起來,,重新將孩子抱進懷里,,嘴里喊道:
“商陸,商陸,,我――我們在這,,在這呢?!狈块T一下子被推開,,一個穿著中山裝的男人大步邁了進來,沖著病床就撲了過來,,嚇得我貼著墻退后了好幾步,,站在了那人的身后。白云半欠著身相迎,,溫柔地把孩子遞了過去,,嬌嗲著遞上一句:
“快看看我們的寶寶吧?!蹦侨藢⑹种械陌鼇G在床腳地上,,伸出手,又迅速收了回去,,把手在褲子上蹭了幾下,,才又伸出手將孩子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低了頭去看,,我從身后看見那人瘦削的肩抖得象篩糠,,聲音也因為激動而亂七八糟:
“孩子,啊,,兒子,,兒子呀,我的兒子嗎,?你是,,是我的兒子?白云啊,,他怎么這么小呵,?他看著我呢,是吧?他能看見我,?哦,,這孩子看著我呢……”吳白云從他手中把孩子接過去說,
“你別再把孩子嚇著了,,咱們的寶寶注定是個與眾不同的寶寶,,對不對,?”說著就抱起小家伙響響地親了一口,,孩子嚇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我急忙上前去接過了孩子說:
“我還是把他抱去護士那吧,,你們聊一會,。”那個男人驚異地望著突然出現(xiàn)的我,,見我要把孩子抱走,,竟然伸出了手想要搶孩子。吳白云嬌巧地笑著說:
“呵呵,,商陸,,我還沒給你介紹,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三妮,,不是親妹勝似親妹的,,親妹妹?!睆埳剃懥⒖倘矸潘闪讼聛?,白皙清瘦的臉上也馬上堆滿了親近的笑容,似乎都要透過那金邊眼鏡流出來:
“三妮妹妹啊,,早就聽白云說起你,,兩人好的跟一個人似的,今天終于見到你的面了,?!蔽抑斏鞯匦α艘幌拢?p> “喔,呵呵,,姐――夫,,我也總聽白云――姐說起你,要不,,你們聊著,,我先把孩子抱去護士那哈?!眳前自七B說:
“對,,對,孩子還小,讓他先去睡會兒吧,?!睆埳剃懡釉挼溃?p> “那就辛苦你啦,三妮,,送完還回來,,咱們陪你姐多聊會啊,我還有好多話想對你說說呢,?!蔽彝艘谎蹍前自疲哪樕巷w掠過一片陰云,,又瞬間消失:
“是啊,,三妮,有些話咱們是得好好商量商量,,你快去快回,。”我忽然意識到,,他們可能是想讓我?guī)椭春⒆?,正好,這女娃兒也可以一起……女嬰呢,?白云的孩子呢,?從進屋到現(xiàn)在,我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懷里的孩子上,,竟沒注意屋里的孩子不知了去向,,不禁東張西望著隨口來了句:
“孩子,孩子去哪了,?”瞬間,,張商陸疑惑的眼神如箭一樣射了過來,我一下子警醒,,就聽吳白云的話也快速拋了過來:
“三妮,,你又撒癔癥,孩子不是在你懷里嗎,,找什么孩子,,真是笑話!”隨話一起拋過來的,,是吳白云可以殺死人的嚴厲眼神,,要不是張商陸在旁邊,也因為張商陸在旁邊,,她還故作輕松地笑了兩聲,。我對著張商陸尷尬地擠出兩聲咳嗽:
“姐夫,,你別介意,我粗拉慣了,,愛犯點這小錯誤,,您別取笑我就好?!睆埳剃懸鸦謴土顺B(tài),,說:
“手忙腳亂的時候,容易犯這種小錯誤,,哈哈,,一家人,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誰會笑誰啊,。”聽他這么一說,,我也不去看白云的臉色了,只是對噙著眼淚發(fā)出小小的哼唧聲的小家伙說:
“好啦,,好啦,,我們先出去啦,小寶貝……”
“叫他昀琦吧,?!蔽乙呀涋D過身去,聽到張商陸的話又轉了回來,,問了一句:
“姐夫,,你說什么,他叫,?”張商陸走過來,,用手撫了一下我貼在襁褓上的貼紙:
“哦,昀琦,,張昀琦,,我和白云商量好了,取她名字‘云’的諧音,,給孩子起名叫‘昀琦’,,這‘昀’字嘛,一為日光,,寓意積極,、活潑開朗、積極向上,;二指目光長遠,,深思熟慮,,高瞻遠矚,有遠見,。前清的大學士紀曉嵐也是這個字呢,。”我不禁來了興趣,,問道:
“那姐夫,,你這個‘琦’字又是啥意思?”張商陸見我如此好學,,不禁喜道:
“啊,,這個‘琦’字,在古書記載本是美玉之意,,還指珍奇,、美好,也有不平凡的寓言,,當然啦,,也是考慮到將來,他的弟弟的名字就可以順著起下去了,?!?p> “哦,那又該是什么字呢,?”
“哈哈,,‘珂’,去掉一個‘大’的偏旁為小嘛,。在古書中記載,,這也是一個玉的名字,延為寶貝之意啊,。當然啦,,也跟我的老本行有著貼切的關系,‘珂’也是一種藥材,,用于治療目赤,,翳膜,胬肉,,遠視不明,,眼部澀癢?!蔽疫€未再問,,白云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但她沒有沖我說:
“商陸,,三妮還抱不慣孩子,,又沉,,你讓她快點去吧?!睆埳剃戇@才意識到,,馬上說:
“三妹,快去,,快去,。”聽到“三妹”的稱呼,,我感動得眼淚差點掉下來,,扭頭就出門去了……
“呀,沈女士,,你說什么,,那個孩子叫‘張昀琦’?這是真的,?天吶,!他還有個叫‘張昀珂’的雙胞胎弟弟!”一直默不作聲地聽著耳麥那頭沈婉珍的傾情講述的沈唯西,,當聽到剛出生的兩孩子叫“張昀琦”兄弟時,,她實在是忍不住,幾乎是喊出來了這幾句話,,耳麥那頭的沈婉珍的聲音卻還是不慌不忙的:
“我就說了嘛,你們會對我這段往事感興趣的,,但沒想到你們還認識我們昀琦啊,,啊,當然這個秘密現(xiàn)在也沒幾個人知道,,他實際上是弟弟昀珂,。我本來還想得大費周章地介紹他的身份呢,這下可好了,,反省了我不少功夫,。”沈唯西故意含糊地答話:
“啊,,我是記者嘛,,如果連我市最有名的上市集團昀濟醫(yī)療的年輕總裁張昀琦都不知道,那也真說不過去了,。要不,,您接著講?”沈婉珍正是此意,,于是她接著講了下去:
我抱著小昀珂,,啊,,覺得我還是稱他昀琦吧,因為大家都這么叫他,,你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我抱著孩子先去了樓上顧亞倩的病房,發(fā)現(xiàn)她已經醒來,,一臉的驚慌,,看見我才長吁了一口氣:
“啊,我以為再也看不見兩個孩子了呢,,快讓我抱抱,,我的兒哦?!闭f著眼淚就刷刷地往下落,。剛想抱,又扭身過去,,狠狠地硬聲說:
“抱走吧,,抱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他了,,抱走吧,,趁我還沒后悔?!蔽宜南吕飶埻?,一個護士沒有,那個孩子也不在,,我緊張地問:
“那個孩子呢,?”顧亞倩楞別著頭回答:
“梅姐說,他,,他的家人來了……”說完,,再也控制不住,大聲地抽泣起來,。這句話對于我來說,,也如那根最后壓垮我的稻草,悲憤象火焰一樣躥離了爐灶的擋壁,,失去了控制,。我發(fā)瘋樣地抱起孩子沖下樓去,跑進了梅姐的辦公室,。她果然在那,,疲憊地坐在椅子上喘氣,一個小護士正俯身給她泡茶,。我大踏步過去,,把孩子塞給一臉驚愕的小護士說:
“給我抱好了,,要是再抱沒了,信不信我把你也弄沒啰,?!辈坏刃∽o士反駁,我又沖到了梅姐的面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吼道:
“你是人不是人,?你不會痛吧?你更不懂別人的痛吧,?她們沒有了孩子不會痛是吧,?孩子是什么?是你們的玩物,?想送給誰就送給誰,?你說,你把孩子,,兩個孩子都送給誰了,?你給我要回來去,去要,!去要,。”梅姐被我掐得喘不過氣來了,,忙不跌地伸手過來推我,,被我一把甩了出去,那只纏著紗布的胳膊蕩了一下猛磕到桌沿上,,一股子血“嘶”的一下子噴到我臉上,,嚇得我立時放了手。那個小護士抱著孩子奔過來,,手又占著,只能看著那只拼命冒血的胳膊跺腳:
“看看,,看看,,剛縫完針又崩開了,這可怎么好,?怎么好,?”梅姐卻站起身沖她輕松地擺擺手:
“你先出去,孩子這么小別讓他看見嚇著了,,我不叫你別進來,。”小護士跺著腳就出去了,。梅姐示意我說:
“你先坐著,,我處理一下傷口,,剛才給白云接生,那個小笨丫頭把我誤傷了,?!蔽椰F(xiàn)在才知道,那滿屋的血腥味,,原來是因為梅姐受傷了,,這么迅速外冒的血早把我嚇傻了,哪還知道找地兒坐,,只能傻呆呆地看著,。梅姐打開急救箱,從里面扒拉出一把剪刀,,三下五除二就剪開包扎的紗布,,單手擰開酒精瓶,直接往傷口上澆了一下子酒精沖洗,,又拿出一根早以穿好的針,,熟練地在血里乎拉的傷口上縫了幾針,血流立刻小子,,幾近停止,。她又單手打個一個瓶子,把里面的白藥面兒往胳膊上倒了一些,,就用紗布一層層地包扎好了傷口,,在嘴巴的幫助下,系了最后一下,。
看到我傻呆呆的樣子,,已經收拾停當?shù)拿方憷易谒媲埃届o地說:
“嚴格地回答你,,我還真的不知道啥叫疼,,這種病用書上的話說,叫‘先天性無痛癥’,,據說全世界有記載的病例也不會超過百例,,我們這樣的病人三歲前可能會死于高燒,很少有人能活過二十五歲,?!蔽覐氐讎樏闪耍齑蕉哙轮鴨枺?p> “那,,是什么,?”梅姐一副說別人的事的表情說:
“嗯,照書上形容我們這種癥狀的話講,就是‘不會說話的身體’,,你可以想象,,我的身體內部器官腐爛了,可我卻什么疼痛都感覺不到,,只能等著全部器官衰竭,,‘仆通’一下倒地死亡?!蔽业淖彀桶T了癟,,沒有發(fā)出聲響,梅姐嘆了口氣說:
“反正我現(xiàn)在也不會知道,,是我家中哪個長輩遺傳給我的這種病,,之前的記憶基本上沒有,但我清楚地記得,,不到三歲吧,,那天應該特別的冷吧,道路上凍著厚厚的冰,,風刮得樹葉子飛老高,,我靠著一棵樹坐著,不覺得冷,,嗯,,我冷熱都感覺不到,把鼻子凍掉,,或被熱湯燙爛喉嚨,,都沒知覺。那天周圍的行人很少,,偶爾會有人看我一眼,,但沒有人領我回家。我常常會想起這個場景,,最初總認為是自己迷路了,,找不到家了,后來不得不說服自己,,我是被拋棄了,,沒有人要我了,我要在那個樹下被凍死,,餓死。我毫無知覺地坐在那棵樹下,,后來就躺在那了,,很快了吧,就該死了,我想,,如果小爸爸不來的話,。
小爸爸來了,他把我抱回了家,,我知道,,他是上天派來守護我的。他也沒有家人,,然后有了我,。他讀了好多書,懂得太多了,,是他讓我好好地活到了現(xiàn)在,,躲避了一切可以讓我瞬間死于非命的危險,小爸爸說,,我還能再活很多年,。三妮,我知道,,你覺得我不尊重生命,,隨意處置他們,可你知道嗎,?讓一個生命規(guī)避所有危險,,讓他脫離所有的不幸和選擇,讓他自由,,成長是最重要的,,有的時候,我們管不了那么多的,?!蔽宜贫嵌瑓s一下釋然了,,象卸下了壓在身上的很重很重的擔子,,我理解了梅姐,雖然這真的不容易做到,,我沒有再追問梅姐兩個孩子的下落,,答應替她保守她的疾病的秘密。當然,,我也沒有告訴她,,關于張昀琦、張昀珂兄弟身份互換的秘密……后來,,我辭去了飯店的工作,,跟著吳白云兩口子回到了他們家,做了張昀琦小家伙的專職保姆,一直陪著他長大,,看著他成長為一個優(yōu)秀的集團領導者,。
耳麥那邊忽然沉默,沈唯西知道,,沈婉珍的講述已經告一段落,,但因為得知,她是張昀琦的貼身保姆這一事實,,沈唯西的心里有了太多疑問需要解開,,簡直不知道先問哪一個為好:
“沈女士,我很好奇,,你既然是張昀琦的保姆,,怎么會落到成為勞教解除人員,在這個基金會下屬的公司做這些低級的清潔工作,,連最其碼的人身自由都沒有……”不想沈婉珍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我不是勞教解除人員,,也沒有失去人身自由?!鄙蛭ㄎ鞔蟪砸惑@:
“啊,,是這樣嗎?那白天的那些事怎么解釋,?你為什么不能直接來找我,,還要寫血書,用這種隱藏在枕頭里的耳麥的方式和我溝通,,簡直快趕上美國大片了,,有這個必要嗎?”對面沒有人回答,。沈唯西“喂,,喂”了幾十秒也沒有回聲,耳麥里“嘶啦”的聲音響過一會后就消失了,,對方關掉了耳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