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二,,是皇后的壽辰,。
宮中早在一個禮拜前便發(fā)來了宴帖,。
皇后生辰,,宴請的都是各府世家女眷及皇室宗親,,宴會也是在皇后的慈元宮舉行,,外臣男子是不必參加的,。
武安侯府是皇族宗親,,男子也是要去赴宴的,。只是前幾日皇上發(fā)派了任務(wù),,讓武安侯去福州督辦一項重要的差事,江川擔憂父親,,怕父親再次受傷,,便隨著一同前往,此時二人皆不在京中,。
所以,,這次武安侯府便只有武安侯的新夫人,以及江淵前去宮中赴宴,。
赴宴這天上午,,江淵坐在房里的梳妝臺前,,低頭看著手里的宴帖無聲地嘆了口氣。
在她長大后的這些年里,,除了重要的宮宴必須進宮赴宴,,不然平日她是萬萬不愿主動入宮的。
父王總教導她,,宮里不像府里,,府里可以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地想做什么做什么。但皇宮不一樣,,那里是天子住的地方,,那是守規(guī)矩的地方,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盯著,。
更何況武安侯府近幾年一直備受榮寵,,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等著看武安侯府的笑話。出了府,,入了宮,,代表的便是整個武安侯府的顏面,萬事都需謹言慎行,。
這次沒有父兄在身邊也就算了,,自己還要和張如秋一起赴宴,真是讓她好生煩擾,。
“好了,,郡主?!痹浦駶M意地看著自己今日為郡主梳的發(fā)髻,,自己這雙手真是越來越巧了。
江淵無精打采地抬頭看著鏡中的自己,,今日云竹為她梳了一個垂掛髻,,兩邊發(fā)髻上都用紅石榴寶石發(fā)簪做點綴,加上粉黛如艷的妝容,,襯得人越發(fā)明艷,。
江淵此時并無意欣賞自己裝扮,一臉愁容地抱著手爐起身走出內(nèi)房,,走到了外屋的門前。
她剛掀開外屋大門掛著的棉門簾的一角,,一股刺骨的寒風便趁機鉆了進來,,刺得她身體不由自主地猛然一顫,江淵連忙縮回手放下門簾,,抱著手中的手爐反復摩挲取暖,。
外屋里沒有燒地籠,雖平日有棉門簾擋著風,整個屋子卻還是有些寒涼,。
江淵坐在一處座椅上,,手里緊抱手爐,正想著今日入宮的一些需要注意的東西,。
云竹從繼續(xù)收拾完出來,,見郡主坐在外屋的椅子上發(fā)著呆,想著她許是剛睡醒沒多久,,此刻還在醒神呢,。
于是她貼心地搬來一個火爐,生了火,。放在江淵身邊,,讓她取取暖。然后又為她倒了杯熱茶放在一旁,,便出屋準備進宮的一些東西了,。
“榕與?!彪m然不知道榕與此刻在哪處,,但江淵知道他一定在離自己召之即來的地方,于是她便向門口的方向喚了聲他的名字,。
果然,,門簾掀動,榕與從外面走了進來,。
外面天寒地凍,,自己站在外面已是許久。他怕自己周身的寒氣會帶給江淵,,便站在了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
“離我近點?!苯瓬Y打量著榕與,。
他薄唇緊抿,眼神平靜如水,,他神情如常,,面色卻有著發(fā)白。發(fā)絲間被風露浸濕,,顯然他在外面已站了許久,,再看他兩邊垂落的手,被寒冬凍得通紅,,這個人啊,。
江淵看得心口一疼,,她連忙起身走到榕與面前,將手中的手爐放到了他的手里,。
榕與詫異地看著江淵,,正欲把手中手爐交還給她,說自己不需要,。不料卻被江淵威脅性地一瞪,,于是他便收回了手,雙手抱著手中的手爐,。
手中突然傳來暖意熨帖地直通心底,,讓他身心都變得溫暖起來。
“以后不用守在我門口了,,冷得很,。”我也心疼,,后半句話江淵在心底默默說著,。想象他每日便是這么在門外守著,經(jīng)受著寒風洗禮,,她都心疼死了,。
榕與見江淵皺著眉頭望著她,眼中滿是憂色,,他知道她這是在擔心,,便點頭應著:“好?!彼陌Y有她自己對人好的方式,。
江淵拉著他的胳膊,將他帶到了火爐前坐下,。
“今日入宮,,你不用跟我去了。宴席間多是女眷,,你去了恐有些不便,,我今天放你一天假,你就待在府中吧,?!苯瓬Y找了個借口想讓榕與好好休息一下。
榕與心里明白江淵的用意,,他不是一個扭捏之人,,既然她已經(jīng)在想方設(shè)法為他好了,他自然不會拂她的意,。
于是他猶豫了會兒,,便點頭答應。
江淵見他答應,,瞬間眉眼彎彎,。
夜晚,慈元殿,。
偌大的宮城夜晚寒風呼嘯,,夜涼如水。而金碧輝煌的慈元宮殿內(nèi)卻是燈火通明,,歌舞升平,,一片熱鬧繁盛之景。
江淵坐在席間,,看著面前大殿中央舞女們起舞的妖嬈身姿,,興趣懨懨。
她冷眼看了眼坐在她身旁的張如秋,,只覺備感煎熬,,恨不得時間快點流逝,只想馬上出宮回府,。
“我勸你還是早些適應吧,,畢竟以后這種場合,我都會一同出席,?!睆埲缜锿蝗坏吐暟l(fā)話。
江淵偏頭望去,,只見她的目光依然在欣賞著歌舞,,嘴角掛著得志的笑意。
她手里緊緊拽著衣角不好發(fā)作,,只能默默地深呼吸一口氣,,目光恨恨地瞪了一眼張如秋,然后順手舉起案前的果酒利落地仰頭飲下,。
坐在高位的皇后心情愉悅地欣賞著大殿中央的歌舞,。
她目光從容地掃視著席間的世家貴女們。今日她是有私心的,,她想借今日設(shè)宴的機會,,為她的太子物色太子妃。
觀察了許久,,倒是有幾位入眼的人選,,只是還需仔細琢磨了解。
這時她的目光不經(jīng)意掃到她右下角的江淵身上,,眼神不由地頓了一瞬,。這丫頭許久不見,,倒是長得越發(fā)明艷動人了。
“長明啊,,哀家倒是許久沒見你了,,哀家記得你小時候經(jīng)常入宮和皇子們玩耍,怎的這些年里,,你鮮少入宮,。莫非是誰得罪了你?”皇后語氣悠悠地開口,,面上浮現(xiàn)幾分笑意,。
被皇后突然叫到,江淵心里猛跳了一下,,她慌忙回過神來,,正了正臉色。
皇后的問話使江淵有些措手不及,,她目光忍不住輕輕掃了眼坐在她斜對面的江裴安,。
只見他一身紫青祥云袍端坐在席案前,氣場陰冷,,卻坐得一身貴氣,。他面色淡淡,目光清冷地把玩著手中的酒杯,,看似悠閑,,似乎并沒有注意皇后的話語,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好似與他無關(guān),。
江淵收回視線,,神情認真地轉(zhuǎn)身向皇后頷首回答:“皇后言重了,宮中并沒有人得罪長明,。只是父王常常教導長明,,如今長大了應有真正的郡主風范與女子的溫婉,不宜再貪玩,?!?p> 聽著江淵誠懇的回答,皇后贊同地點了點頭:“嗯,。你父王說得沒錯,。你如今這般年齡與身份,的確應端莊識體,,不可再像小孩般不成規(guī)矩,。”
江淵識禮恭敬地附和著。她見皇后注意力又轉(zhuǎn)向殿中央的歌舞未再有想追問的意思,,她才坐回原位,,不由地在心中松了口氣。
她抬頭又默默地看向江裴安,,他依然是一副淡然的姿態(tài),,冷森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波動。
這些年里她突然鮮少進宮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江裴安啊,。
她始終忘不了那年他弒母的場景,他滿手滿身沾著他母妃的鮮血,,眼神似修羅般地轉(zhuǎn)頭盯著她,。
他把她抵在墻角,雙手掐著她的脖子威脅著她,,他面目猙獰,,就像鬼煞一般。那些場景歷歷在目,,至今都猶如夢魘,。
江淵甚至覺得江裴安當時是真的想掐死她,畢竟她撞見了他的秘密,。
所以后來她懼他,,怕他,遠離他,,不再入宮找他,。直到今日,她也依然不敢主動靠近他,。
江淵正陷入沉思時,,那邊的江裴安仿佛有了感應般,視線朝她的方向投去,。
見江裴安的目光正看向她,,他深如黑潭的眼眸中看不透情緒。
江淵慌亂地低下頭,,只覺渾身發(fā)寒,,心跳如鼓。她無法在這里待下去,,便趁著大殿中大家正熱鬧的歡聲笑語與鶯歌燕舞的場面里,,悄聲逃了出殿。
一出大殿,,一股凜冽的冷風便立馬撲面而來,,江淵的臉被刮得生疼。她不禁打了個冷顫,,裹緊自己的絨毛披風,。
她站在殿外的臺階上,,抬頭望著夜空,今夜的夜色如她此刻心情一般低沉,,黑壓壓的一片,,什么都不看見。
她在心口感慨,,不知何時才能直視江裴安,,才能不懼怕他,才能不從他面前慌亂逃跑,。
但這輩子好像都亦如此了吧,。想到這里,江淵不由地在心底深嘆了口氣,。
“站在這里做什么,?”一個清冷低沉的聲音從江淵身后傳來。
江淵身形一頓,,猛然回過身,,便看見江裴安身形筆挺地站在身后處,離自己不遠不近的距離,。
“江,,參加二皇子殿下?!苯瓬Y差點習慣性脫口叫出江裴安的名字,,還好自己及時反應了過來。
今時不同往日,,早已不再是以往年幼的光景,,她再也不能那般理所當然又毫無顧忌地一遍遍直呼他的名諱了。
江裴安緩緩走近她,,他的身影背著大殿透出的光,,只能勉強看清他面上的棱角,和那雙目如黑曜的眼睛,。
“為何逃出來,?”江裴安低聲開口,語氣沉沉,,目有幽光地注視著眼下的少女,。
剛在大殿上便見她一副心事沉沉的樣子,他本不想管,,但見她慌亂逃離殿中,,他卻還是跟了出來。
江淵抬頭看著面前的江裴安,他的眼里好似有個黑色的漩渦,,吸食著一切事物,。江淵被他的這種眼神看得透不過氣,便眼神閃爍不定地應付著他:“我只是覺得殿中太悶,,想出來透透氣,。”
“長明,,你在怕我吧,。”江裴安用陳述的語氣,,淡淡地開口,。他看似不以為意的一句,卻恰到好處地戳中江淵的內(nèi)心,。
江淵一時怔然,面有詫異地看向他,。只見他面色從容,,眼神幽暗,使人摸不透他此刻的情緒,。
是啊,,他可是江裴安呀。他從小便比同齡人沉著老成,,心思繁瑣縝密,。這些年里,為爭那高位,,他攻于心計,,玩弄朝堂權(quán)術(shù)。她這點心思在他面前,,他又怎會看不穿呢,。
江淵認命般地輕輕點頭。
見江淵這般坦然承認,,江裴安不由地哼笑出聲,。看來那件事給這丫頭留下了不小的陰影,,到今日都還忌憚著,。
江裴安心底突然生出一絲無奈,當初那個唯一敢直呼他名諱,,整天纏在他身邊的小丫頭,,如今竟會這般懼怕她,讓他倒有點沒辦法。
這么多年,,有些印象已成了定性,,他也不愿再作解釋。但如若時間倒退重來,,他依然會那么做,。
夜涼如水,寒風嗚咽,。當又一陣冷風迎面襲來時,,江淵不由地瑟縮著脖子將臉埋在披風的絨毛里。
她目光不經(jīng)意一掃,,這才瞧見江裴安身著單薄,,未披狐氅出來,他不冷嗎,?
江淵不禁眉頭微顰,,語氣自然地絮叨著他:“天這么冷,怎么不披個大氅出來,,會生病的,,還是進去吧?!?p> 江淵潛意識里的關(guān)心使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的失禮,,就好像兩人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
江裴安也被江淵久違的關(guān)切弄得一陣頓然,,幽黑冷冽的眼中閃出幾絲異樣的光出來,。
“江裴安,你穿那么少就出來,,會生病的,。”
……
“江裴安,,慢點吃飯,,會噎到的?!?p> ……
“江裴安,,我聽馮喜說你昨晚又通宵熬夜了,你好不聽話,?!?p> ……
“江裴安,我好想搬來和你一同住啊,,這樣就有人照顧你啦,?!?p> ……
往事若浮光掠影在腦海中閃爍而來,孩童時的江淵曾經(jīng)對他那些理直氣壯的關(guān)心好似歷歷在目,。江裴安只覺得時光交錯,,舊事重疊,使人恍惚,。
江淵見江裴安怔愣在原處若有所思,,臉上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情緒,她還未來得及去深究,,江裴安臉上神色便瞬間又恢復了原樣,,深深沉沉,捉摸不透,。
“進去吧,。”江裴安冷冷吐出幾個字后便自顧地轉(zhuǎn)身向大殿走去,。
江淵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失禮。她懊惱地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然后垂喪著頭,,也悻悻地跟在后面往大殿走去。
江裴安沒有再回頭看江淵一眼,,他邊往大殿走去,臉上的神情邊變化一分,,直到最后嘴角開始有了上揚的弧度,。
這丫頭啊,即使如今再怎么懼怕他,,她潛意識里對他的關(guān)心依然未變,,剛才在大殿里皇后問她話時,她也在下意識圓謊護著他,,她啊,,依然是當年那個絮叨聒噪又無禮的小阿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