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嘆雪向府上的花匠借了把小鏟,去尋二公子所說的那第三棵柳樹,。
說起來這個地方選得也的確是妙,,正好被一側(cè)的假山和盆栽擋了個嚴實,沒什么來往的人會注意到,,她此刻正在那兒窸窸窣窣地刨地,。
刨了一會兒,土里的壇子露了頭,,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她小心翼翼把它從土里捧出來,前幾日剛剛下過雨,,下面的土有些微微濕潤,,把手探進去再抽出來的空當兒,十截纖纖玉指便斑駁開來,,就連指縫間也蹭上了好些泥土,。
她隨意地把手在身上一蹭,抱著那酒便往二公子的房里走,,剛氣定神閑進了房間,,便迎上了二公子一陣忍俊不禁。
他,,居然對除了宋庭秋之外的人笑了,?
他……對自己笑了?
莫嘆雪受寵若驚之下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二公子把她領(lǐng)到銅鏡前,,她才知道這人方才為何而笑:鏡中人臉上赫然一道手背擦出的泥土印子,端端正正印在了人中的位置,,遠看像是一道髭須,,再配上她這一身泥土斑駁的荊釵布裙,雌雄莫辨倒還真是別有味道,。
莫嘆雪用手使勁揩拭著臉上那道印子,,奈何手也沒干凈到哪兒去,這一通亂抹倒是把那一條印子給攤開了,。
她馬上訕訕起身,,要去梳洗,心里念叨著幸而剛剛來的路上沒有遇見這府里的管事,否則定然又要訓她個失了相國府的儀度,。
未料剛走到門口,,管事的沒遇見,倒是恰好撞上了前來的宋庭秋,,宋庭秋見她深埋著頭冒冒失失地往外跑的樣子,,一把攔下了她。
“你們相國府里的丫鬟就是這么待客的嗎,?見了客人撒腿就跑,,這是什么道理???”宋庭秋手臂一橫,搭在了門框上,。
莫嘆雪被莫名阻了去路,,氣得揚起頭來便要教訓,而這一舉首,,正好把那一臉狼狽讓宋庭秋瞧了去,。
“你……”宋庭秋先是一瞬驚異,隨后便也不由噗嗤笑出聲來,,一邊笑,,一邊自然地拈起袖管,幫她輕輕擦拭著臉上那亂成一片的泥痕,。
看見這樣柔軟的動作,,余忘塵的臉上忽然閃出一絲不悅的神情。
率先瞥到這絲不悅的是宋庭秋,,他訕訕收了手,,裝作若無其事道:“二少爺如此急匆匆尋我前來,可是有要事相商,?”
一抬手的功夫,,莫嘆雪立馬低下頭,快步鉆了出去,。
人走以后,,余忘塵迅速把門掩好,將宋庭秋請到了屋里,,轉(zhuǎn)臉沉聲問道:“你可了解蘇衡這個人,?”
蘇衡?宋庭秋回想了一下,,長原縣令,?一介地方小官而已,既無功績,,也無勢力,。
這個答案,,余忘塵也很是清楚,但倘若是淑夫人臨死前特意囑托的人,,就絕不可能僅僅是一介無名小官而已,。
“那這朝中可有其他官員名叫蘇衡?或者士族的謀士,、門客,?”他繼續(xù)焦急追問道。
宋庭秋搖頭,,聽風樓聽四面風聲,,官場上的人,他知無不言,,言無遺漏,。
余忘塵眉間一團凝重,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要開始思索起淑夫人是如何和一個縣令扯上關(guān)系,,并且關(guān)系可以深到連臨終都依然念念不忘。
長原縣離肅都不遠,,但是淑夫人自從進宮之后便沒有再出過肅都城,,而這等縣令更無從談起能將手伸到后宮,如何聯(lián)想這都是個不得其解的事情,。
“看來,,這回要宋兄親自走一趟了?!庇嗤鼔m目光一轉(zhuǎn),,看向此刻還不明就里的宋庭秋。
這個眼神如同一線冷風,,倏然間在宋庭秋的心里攪起了一絲波瀾,,以往他也曾屢次受二公子之托,為他去做很多甚至刀尖舔血的事情,,但那時的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卻不是這樣的,。
好在,,這絲波瀾很快便被他自己平息了下去,曾經(jīng)當他感嘆余忘塵撿回莫嘆雪,,就似撿回一把刀的時候,,他又何嘗不知道,自己也是他手里一把可以大殺四方的刀呢。
但他倒不覺得這是件可悲的事情,,他這把刀,,可以刺向余忘塵無法企及的地方,而二公子,,也可以替他探及他無法達到的位置,。
兩人又繼續(xù)低聲商討了一番,宋庭秋便只身縱馬前往長原縣去尋那個蘇衡,,醫(yī)者的身份給他行事提供了頗多便利,,他只需借口尋藥,便有理由縱橫千里,。
待他離去之后,,這邊莫嘆雪也終于把自己那一身狼狽理清了,她拎了一盞溫酒壺步入二公子的房中,,徑直去端起那壇剛從地下挖出來的酒,,把酒斟入溫酒壺的子壺里,至于母壺里則已經(jīng)盛放好剛剛燒的開水,。
許是那母壺的壺壁太薄,而開水又太燙,,她纖細柔嫩的手指不小心觸了一下,,便馬上縮了回來,抓著自己的耳垂連連呼氣,。
余忘塵看著她這一番動作覺得頗為有趣,,他平日里并不飲酒,也就未曾見過這樣溫酒的過程,,受熱之后那醇酒綿長的香氣,,漸漸隨著氤氳直上的迷蒙水霧而飄散開來,恍惚之間讓人不由有些微微沉醉,。
不知為何,,他看著眼前人那般專注的模樣,竟忽然覺著似乎有一股暖流開始在胸膛間蕩漾流動著,。
“你很會溫酒,?”余忘塵隨口問道。
昨日剛被宋庭秋質(zhì)問過,,莫嘆雪現(xiàn)在對各種問題都有幾分心虛,,連忙遮掩道:“從前在家里總是要幫兄長做這些事情的,兄長們平日出去狩獵,,免不了回來想要喝上幾盞溫酒,。”
宋庭秋的思緒盤桓了一下,涼州的天氣的確比之肅都要干冷許多,,這個習慣算是說得過去,。
他沒有再追問下去,反倒是忽然想起了昨夜那碗藥,,現(xiàn)在還被他放在案上,,他指給莫嘆雪,“看看這藥是怎么回事,?”
莫嘆雪不知他此話何意,,走近端起藥碗,里面的藥已完全冷了下來,,她把鼻子湊近了,,拿手輕輕扇聞了兩下,并沒有察覺到這藥有什么問題,。
她對著余忘塵一臉疑惑道:“二少爺可是覺得哪里不妥么,?”
“這藥味道不對?!彼媒鋫涞难凵窨粗獓@雪,,明明是他都能察覺出的問題,可是她卻能安之若素,。
莫嘆雪聽完端起藥碗,,舉到嘴邊,十分坦然地嘗了一口,,藥湯冰冷的苦澀讓她眉頭一皺,,連帶著臉上也涌起一團局促。
“好苦”,,她齜著牙吐著舌頭抱怨道,。
這樣直接而利落的反應,將二公子適才眼神中的戒備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尷尬,。
因為莫嘆雪剛剛喝藥的那個碗邊兒,正是他昨夜飲過的位置,,白瓷碗上留下過那棕色藥液的印記,,他看得清清楚楚。
這樣突兀的巧合,,卻讓他的心里萌生了一絲奇怪的情感,。
莫嘆雪看見他微微發(fā)愣,咂了幾下嘴,,開口道:“這藥的確是宋公子上次新留下的方子和藥材,,沒差,。”
“可這味道,,分明和前些時日你送來的不同,。”余忘塵堅定說道,,他對自己的敏感頗有自信,。
聽他這么說,莫嘆雪方才回過味兒來,,恍然大悟他為何糾結(jié),,“原來二少爺是覺得這藥變苦了啊,!”
她竊竊笑了笑,,說起來,上次她見宋庭秋新開的方子上有一位藥甚是味苦,,又看了一下這方子中沒有和槐花蜜相沖的,,便自作主張調(diào)了些許槐花蜜進去,中和了那苦澀,,想著入口也就沒那么痛苦,。
沒成想昨日自己不在,府上的其他下人只知道按宋庭秋的方子來,,卻不知自己這點手腳,,竟讓二公子誤以為這藥被換了……
這樣的解釋讓余忘塵一時不知作何以對。
“你為何要這樣做,?”他冷聲問道。
這相國府上,,還沒有哪個下人敢如此擅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