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注定是無眠的一宿,。
煩上加煩的李海生,,肯定睡不著,。
擠在孫宏輝那張小床上的倆人,,也睡不著。
而在前頭山大隊,,趙福民和郭永坤,,以及幾乎所有社員們,,同樣睡不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亮了……
終于不用再假裝自己睡得很香,,連呼嚕都沒有。
夜晚就要上床到底是誰規(guī)定的,?
李海生翻身爬起,,臉都沒洗,因為犯不著,,腦子里清醒得都快冒泡了。
“李書記,,廚房做了開花饅頭,,甜的咸的都有……”
還有人比他起得更早,這會兒正蹲在隔壁屋檐底下,,一手抓著兩只開花饅頭,,身側(cè)還放著只搪瓷海碗,里面盛有煮得稀爛的白米粥,。
配上一撮辣蘿卜絲,,吃得別提有多香。
“趙福民把你關(guān)起來,,沒給飯吃,?”
“那……還是給了的,我這人有什么說什么,?!?p> “哦?給的啥,?”
“頓頓都是肉,,就那個小龍蝦肉,搞得我現(xiàn)在看見就想吐……”
你妹,,敢情肉吃多了,,跑他們這來體驗疾苦?
“你自己吃吧,,我不餓,。”
李海生說著,,踱步離開宿舍,,沿著院墻轉(zhuǎn)了轉(zhuǎn),不自覺就走到了大門口,。
“老劉,,前頭山的趙福民過來了,,第一時間通知我?!?p> “好的,,書記?!?p> 清晨的時光總是稍縱即逝,,以至于很多懶蟲一輩子都沒體驗幾回,轉(zhuǎn)眼,,已是日上三竿,。
讓李海生有些不耐煩的是,趙福民竟然還沒過來,!
這使他滿肚子怒火無法宣泄,,實在難受。
索性又將幾名手下召集過來,,準備商討一下,,如何處置趙福民。
“都說說看吧,,這事該怎么辦,?”
“必須嚴肅處理!”
孫宏輝率先開口,,“私分田地,,完全不把組織放在眼里,視國家政法于無形,,情節(jié)十分惡劣,,我建議直接羈押,讓他將犯罪事實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再交由司法機關(guān)量刑,。”
“我補充一點,,在移交司法之前,,最好能開個認罪會,召集各大隊干部過來學(xué)習(xí),,以儆效尤,。”
“我同意,?!?p> “我同意。”
“同意……”
幾名干部紛紛頷首,,這時,,杵在一旁沒敢落座的趙利勇,弱弱接話,,“各位領(lǐng)導(dǎo),,這事其實不光是趙福民的責(zé)任,還有個人,,比他更罪大惡極,。”
“哦,?”
眾人一驚,。
“誰!”李海生沉聲道,。
“郭永坤,。因為這個私分田地的點子,就是他一手謀劃的,,還特地開過會,,亂七八糟講了一大堆,,我是現(xiàn)場唯一沒被洗腦的……”
經(jīng)趙利勇一番講述后,,幾名公社高層,算是對此事有了個全面了解,。
“知青郭永坤,?這小子,前段時間因為小龍蝦的事還立了功,,怎么突然搞這么一出,?”
“所以啊,社會閑散人員并不可怕,,最可怕的,,反而是這種心術(shù)不正的文化人,他們要是干壞事,,那才是真的危害大,!”
“依趙主任這么一說,那趙福民還真不算主犯,,頂多是被人蒙蔽了,,而且現(xiàn)在醒悟過來,也有自首意識,。這個郭永坤才是,!”
“對!”
“必須嚴懲啊,!”
李海生獰笑,,“好一個郭永坤,怎么沒見他來自首,,還想躲在幕后,,又教唆趙福民這個木魚疙瘩來頂缸?宏輝,,你馬上打……不,,派人過去,把郭永坤給我拎過來,!”
孫宏輝點點頭,,起身正準備去安排,但剛走在門口,,門外有動靜傳來,。
“書記在嗎,我門衛(wèi)老劉啊,,趙福民過來……不,,前頭山的人過來了?!?p> 房門被打開,,還哪需要老劉通知,因為隔著老遠,,大家就聽到大門口那邊傳來不小動靜,。
“老劉,來了很多人,?”
“是啊,,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
幾名干部面面相覷,,李海生氣得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
“這是要造反嗎?,!”
說著,,已經(jīng)大步邁開,怒沖沖向大門口殺去,。
身后幾人趕緊跟上,。
等來到門口……
的確,好多人,,到處都是人頭,。
而且不光有人,,還有牛……將公社大門堵得水泄不通,。
但李海生等人的目光,,卻不在人和牛身上,而是在那牛后拉的,、人肩上挑的,,東西之上!
“這……”一幫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傻眼。
總有十來輛牛車,,車上堆滿了一包包飽滿的麻布袋,,里面裝的是啥,就不得而知,。
但那些社員籮筐里挑的東西,,卻一目了然,全是……金黃的谷子,!
人群中走出倆人,,為首的正是趙福民,跟隨其后的,,就是郭永坤,。
公社領(lǐng)導(dǎo)迫不及待想懲處的倆家伙,這下算是到齊了,,然而,,剛還怒不可遏的李海生,,這會兒卻完全說不出兇人話,。
只是滿臉震驚,詫異問,,“哪來的這么多谷子,?”
“我們種的?!?p> 趙福民哪像來自首的人,,本有些佝僂的腰桿挺得筆直,蒼老的面頰上滿是自豪,。
這輩子就沒這么風(fēng)光過……
我驕傲,!
“你們……真種出了糧?”不待李海生搭話,,一旁的趙利勇已驚恐失聲,。
田里旱得連野草都不生的年份,秧苗怎么可能存活,就是來幾場毛毛雨都夠嗆呀,!
還講不講道理了,?
“永坤有句話說得好呀,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利勇啊,你這種眼力見差,,膽子也小的人,,實在枉為領(lǐng)導(dǎo)?!?p> “你……”
“好了,!”
李海生出聲將二人打斷,眼盯著那一筐筐糧食完全挪不開,,這可是愁得他最近覺都睡不著的好東西,。
“趙福民,這里有多少糧,,你運來公社干嘛,?”他瞇眼問。
“我們大隊不是一直拖欠國家上交么,,搞得覺都睡不踏實……”
幾名公社領(lǐng)導(dǎo)聽到這里,,不由哼哼幾聲。
來,,請繼續(xù)表演,。
“所以這回手里有了糧,第一想法就是償還國家的恩情,,我算了算,,這些年我們大隊一共欠國家上交糧81362斤,這里呢,,正好十萬斤……”
“多少,?!”
忽聞這個數(shù)字,,現(xiàn)場所有公社領(lǐng)導(dǎo),,驚得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這能有十萬斤,,騙鬼呢,?”有人提出質(zhì)疑。
“那是你們沒看到全部,?!?p> 趙福民哈哈一笑,,對著左右一揮手,原本堵在公社大門口的人,,紛紛向旁邊靠去,,讓出一條過道。
李海生眼神明亮,,呼吸急促,,大步踱開,麻利走向門外……
“我天,!”
然后不僅是他,,所有跟出來的人,全部震驚了,。
那條從104省道分出來的岔路上,,一字排開,全是人,,烏央央的,,男女老少都有,肩上全挑著擔子,,或大或小,,綿延二里地不止……
前頭山的社員,應(yīng)該來齊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
還真有十萬斤,!
天哪,十萬斤糧,,這是什么概念,?
李海生幾人面面相覷,他們跑到縣里求爺爺告奶奶,,好一陣兒了,,才好容易求來五萬斤糧。
這時,,一個很土老財?shù)穆曇魝鱽怼?p> “過了秤的,,十萬斤,,一兩不差,,國家對我們不薄,咱現(xiàn)在手里有糧了,,就尋思把欠的上交一次性補上,,至于多出的一萬來斤,就獻給國家吧,,畢竟……咱現(xiàn)在也不缺這個,?!?p> 嘩——
此言一出,現(xiàn)場一眾公社領(lǐng)導(dǎo),,都不是驚訝,,而是目瞪狗呆!
眼下全縣都缺糧,,他們前頭山一個有名的三靠村,,竟信誓旦旦不缺糧,還直接將十幾年累積下的八萬多斤上交虧欠,,一次性補齊……
更牛哄哄的是,,又無償獻給國家一萬……不,將近兩萬斤糧,。
這他特么的是真不缺?。?p> 那么問題來了,。
憑啥,?
他們憑啥有這么多糧?
“這……沒道理??!”
一眾領(lǐng)導(dǎo)大眼瞪小眼,仿佛見到了世界第九大奇跡,。
“宏輝,,馬上安排一下,把糧運到糧站去,?!?p> 李海生當即吩咐,管他三七二十一,,到手的糧豈有不要的道理,,先收了再說。
然后,,才望向趙福民,,頓了頓,眼神又瞥向一旁的郭永坤,,板著臉道:“你們倆,,跟我來!”
半小時后,,公社一間小會議室里,,李海生露出一副恍然表情,終于將整件事情弄通透了,。
“你們糧食大豐收這一點,,我不否認,,是件好事,但……從本質(zhì)上講,,還是犯了大錯誤,,怎么能將國家土地私分下去,這嚴重違反了我黨的政策和紀律,!”
面對李海生的發(fā)難,,趙福民的表情卻相當?shù)弧?p> “永坤,你說說吧,?!?p> 郭永坤點頭,旋即望向李海生,,笑著說,,“李書記,對于‘私分’這個詞,,我們是不贊同的,,我們只是開辟了一種新的模式,將土地細分后,,承包給社員,,土地的所有權(quán)依然歸國家,社員只是租賃,,該繳納的上交一分不少,,不僅如此,各家各戶每年還需向大隊繳納一定租金,,所以集體的框架并沒有改變,。”
“是這樣嗎,?”
李海生仔細品了品,,如果是這樣的話……好像也不是不可饒恕啊。
目光轉(zhuǎn)向趙福民,,問,,“那你又說來自首?”
“我確實有錯,?!?p> 趙福民正色道:“首先,我向公社隱瞞了情況,,事先沒敢報告,。其次,我給趙利勇關(guān)了禁閉,。原因都差不多,,擔心事情被喊停?!?p> “我們公社領(lǐng)導(dǎo),,在你們眼里,就這么古板,、不懂變通,?”李海生眼珠一瞪,沒好氣道,。
“呵呵……”
趙福民和郭永坤相視一望,,沒有搭話——咱也不敢說呀!
“你們這個模式,,我個人感覺,,還是可行的……”
能不可行么,十萬斤糧送門上府,,要是剛開始試試,?
這就是郭永坤為什么要求嚴格保密、必須干出成績,,才對外公開的原因,。
因為結(jié)果,往往比計劃更具備說服力,。
“但這只是我個人意見,,事情太大,國家都沒有過這樣的先例,,至于上面是個什么想法……”
李海生說到這里頓了頓,,眼神掃視過二人后,繼續(xù)說,,“我馬上去趟縣里,,匯報此事,你倆就待在這里,,哪都不準去,,等我回來?!?p> 看,,還說自己不古板。
這也就是沒上手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