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請安靜
須東城陽坐在灰白的審訊桌前,身旁的窗戶大開。
正午的耀陽將風(fēng)烤得滾燙,,令他圓鼻尖上滿是汗珠,,蒼白的卷發(fā)黏成一叢叢,。
審訊室里只有他一人,他閉著眼,褶皺的面孔如石像般凝固,靜靜坐著,。
突然,門開了,。
須東城陽睜開眼,,隨即一愣,被眼前這位警衣佳人吸引住,。
她在笑,,翹起的嘴角傾心醉人。
單是看著她,,心頭便涌出欣喜。
那與情欲無關(guān),,是看到美好事物,,心靈被其洗滌的喜悅。
但是……好脆弱……
精美無暇的玉器,,只要輕輕一摔就會粉碎,。
莫名的渾濁從脊椎涌向腦髓,令他下意識的瞇起眼,,握緊拳頭,。
“咳咳?!?p> 一旁坐著的男人干咳兩聲,,須東城陽回過神,,尷尬一笑,依舊沉默,。
“你是須東城陽先生吧,。”
陽光下的男人亮得刺眼,,面龐模糊,,卻能看到溫和的笑容,“我叫須東城陽,?!?p> 須東城陽覺得哪里不對勁,思緒卻有些阻塞,,只能哦了一聲,。
“先來登記一下姓名吧,呵呵,,請放松,,只是走個過場?!?p> 男人笑著拿出紙筆,,“你的名字是?”
“……須東城陽,?!?p> 男人的表情變得奇怪,“不對吧,?!?p> “哪里不對?”須東城陽莫名有些煩躁,。
男人說,,“我才是須東城陽啊?!?p> 須東城陽突然有些害怕,,眼神閃躲起來,
“那……那我是誰,?”
男人理所當(dāng)然說,,
“你是須東城陽啊?!?p> 須東城陽松了一口氣,,“那不就對了?!?p> 男人搖搖頭,,“不對,。”
須東城陽勃然大怒,,整張臉一下漲紅,,咆哮道,
“哪里不對,!”
男人說,,“我是須東城陽啊?!?p> 他脫口而出,,
“那你就是我啊?!?p> 咔擦——
耳旁的碎裂聲驚醒了須東城陽,。
他睜開眼,空蕩蕩的審訊室被太陽照的過于明亮,,讓人不由得瞇起眼,。
須東城陽愣愣的看著眼前的灰鐵欄桿,突如其來的逮捕并沒有嚇到他,,自從他三年前送走了侄子,,進(jìn)派出所就變得如同吃飯喝水一般,他也從一開始的心驚膽戰(zhàn)變?yōu)椴懖惑@,。
三年以來,,每次審訊他的警察都各不相同。
但須東城陽卻覺得,,自己與對方始終保持著一種奇妙的默契,。
沉默與沉默。
警方似乎早就知道他已經(jīng)把侄子送走,,也知道他對侄子的去向一無所知,。
他們在等待他,等待他坦白,。
須東城陽始終沉默,,把審訊室當(dāng)做他思考的空間。
人生,,過往,或者晚上吃什么菜,。
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對,,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穿著件白大褂,。
須東城陽伸手一掏,,從內(nèi)兜里翻出張名片,。
心理醫(yī)生——須東城陽。
原來我是心理醫(yī)生啊……
他忽然感到心安,,模糊的思緒中,,隱約出現(xiàn)了自己疏導(dǎo)他人心理的場面。
那他自己呢,?
作為心理醫(yī)生的自己,,有什么心理問題嗎?
咔擦——
突然,,門開了,。
須東城陽轉(zhuǎn)頭看去。
進(jìn)屋的是兩個男人,。
一個略顯陰柔,,另一個裝備全身裝甲,通體漆黑,,壯碩魁梧,,看不到臉龐。
不知為何,,須東城陽莫名感覺到,,裝甲男在盯著他。
他后背泛冷,,肌膚起疙瘩,,呼吸也不由得沉重。
“你好,,醫(yī)生,。”
兩人坐下,,陰柔男笑著說,,“我是來咨詢心理問題的?!?p> 須東城陽眨眨眼,,視界在剎那間變幻。
咨詢室變?yōu)榱烁蓛袅撂玫淖稍兪?,他背靠沙發(fā),,悠然愜意,“你叫什么名字,?”
陰柔男子笑著說,,“我叫須東城陽?!?p> 須東城陽心里莫名一顫,,難以敘述的惶恐在他心頭紛擾,。
他盡量保持平靜,“你遇上了什么事,?”
陰柔男子看著他,,沉默了一會,緩緩說:
“我一直在想,,有血緣關(guān)系就一定親嗎,?”
須東城陽厲喝道,“那當(dāng)然,!”
男子與他對視,,目光滿是迷茫悲哀,“那他們?yōu)槭裁匆???p> 須東城陽臉色慘白,,他痛吟著彎下腰,死死捂住心臟,。
“媽媽,,為什么爸爸不要我們了?”
“爺爺,,為什么媽媽不要我了,?”
“兒啊,你要去哪???”
“為什么,他們?yōu)槭裁匆??我們不是親人嗎,?”
在男子的凄切吶喊中,須東城陽翻到在地,。
他痛苦得面容扭曲,,滿地打滾,面頰上的液體不知是淚還是汗,。
好一會,,須東城陽搖晃著站起來,咬緊牙關(guān),,死死的盯住男子,,一字一頓說,
“那只是因?yàn)椤愀F,!”
“如果你更有錢的話……如果你更有本事……他們不會走的,。”
男子痛哭流涕,,“那為什么智夫會走,?我已經(jīng)幫他買好房了!我還幫他開了醫(yī)館,!為什么他還要走,?”
須東城陽咆哮,“那是為了安全,!他殺了人,,被抓到是要坐牢的!”
男子哭腔問,,“為什么不能去坐牢?如果他去坐牢,,我能每月給他寫信,能去看他,,他在監(jiān)獄里還有我照應(yīng),。他現(xiàn)在在外面,聯(lián)系不上……我是他親爸??!智夫他……他不是能在外面好好活下去的孩子……我就不該送他走……我后悔了……”
須東城陽猛站起來,大聲怒吼,,“閉嘴,!”
他的咆哮在室內(nèi)嗡響,連他自己的腦海都被震得一片空白,。
寂靜了好一會,,須東城陽沉聲說,
“哭頂個屁用,!哭完他就能回來嗎?你真那么想他,,扔下你的公司,去找他??!”
男人沉默了。
須東城陽的氣色恢復(fù)不少,,中氣十足的厲喝,,
“嘴上說著后悔,實(shí)際上就是害怕,!
因?yàn)槔狭?,手腳越來越不行,害怕以后沒人照顧,,害怕被保姆虐待……
這是什么可恥的事嗎,?為什么不敢堂堂正正說出來?
信不過外人難道不對嗎?
我吃了一輩子苦,,別說外人,,就連親人,也很難體諒對方的難處,。
希望有兒女在身旁照顧,,不對嗎?”
男人低下頭,。
須東城陽顯露出一種毋庸置疑的氣魄,,
“的確,他現(xiàn)在逃亡了,,或許到我死都不會回來,。
但那又如何?難道我當(dāng)初把他送進(jìn)監(jiān)獄,,他出來以后就會照顧我嗎,?
后悔?我呸,!你就是老了,,閑的發(fā)慌,整天胡思亂想,!”
須東城陽咬著牙,,“如果他不回來,我就在腦子昏掉之前去死,!”
視界在剎那間變幻,。
不知不覺間,三人回到審訊室,,灼人的陽光照射在灰白鐵桌上,。
須東城陽瞳孔一縮,突然間,,他的所有感覺都消失了,。
世界與他隔上了一堵透明的厚墻,他的意識變得輕飄夢幻,,仿佛在不斷崩碎,。
他身形搖晃起來,雙手抱頭,,神情迷茫,,
“這里……我……這里不是……”
隨著須東城陽的呢喃,審訊室開始像水波般起伏晃動,,即將崩潰,。
赤羽介哉神情難看,,艱難的張開嘴,
“他的觀念……好頑固……我不行……”
于是,,王朔,,裝甲男開口了,
“插話有些冒昧,,抱歉,。請問,你確定他是你親兒子嗎,?”
須東城陽猛抬起頭,雙眼滿是血絲,,聲音沙啞,,“……什么意思?”
王朔站起來,,走到欄桿前,,居高臨下說,
“我不清楚你和你弟弟的伴侶發(fā)生過什么,,但你沒去做DNA檢測,,你確定——”
須東城陽抬手打斷,
“不可能,!她不想嫁給我,,她為我弟弟生了兩個!她沒理由騙我,!不可能,,沒可能的!”
王朔語調(diào)平穩(wěn),,“作為妻子,,的確不可能。但她還是位母親,?!?p> 須東城陽暴怒起來,
“母親個屁,!女人全都靠不?。∫粋€都靠不??!”
王朔沒有回答,舉起右手,,握緊,,一拳轟出,。
轟隆——
鐵欄桿仿佛爆炸般發(fā)出巨響,鐵欄完好無損,,四周的墻壁上卻裂出碎痕,。
恐懼在須東城陽心頭炸裂開。
他本能的意識到,,如果讓王朔侵入牢房,,將發(fā)生無比恐怖的事情。
他渾身顫栗,,大聲尖叫,,“你在做什么!住手,!”
王朔置若罔聞,,他雙手握住兩根鐵欄桿,猛地朝外拉扯,。
尖澀的噪音迅速填滿審訊室,,像高壓鍋的刺耳氣鳴。
須東城陽不由得捂住耳朵,,咬牙閉緊眼,。
當(dāng)噪音停止,他再睜開眼,,黑鐵的拳頭在眼前驟然放大,。
嘭——
墻壁,鐵圍欄,,赤羽介哉,,乃至整個審訊室都瞬間碎裂。
仿佛幕布被揭開,,輝煌的舞臺顯現(xiàn),。
天上的群星睜開眼,猩紅的光輝為地面鋪上了一層血色的地毯,,在旋轉(zhuǎn)錯亂的光輝中,,須東城陽狠狠摔倒在地。
身下出乎預(yù)料的傳來溫暖和柔軟,,手掌觸碰到了某種粘稠的東西在蠕動,。
須東城陽本想低頭去看,卻被身旁驟然出現(xiàn)的女高中生吸引了注意力,。
長見雪絵眨眨眼,,一臉驚疑的望向四周,“這里是……迷霧都市,?”
雖然樣貌并不完全相同,,但眼前蠕動的血肉都市,,卻有著迷霧都市極為近似的迷幻感。
仿佛是真實(shí),,又仿佛是虛假,。
天空迅速昏暗下來,遠(yuǎn)處的血紅高樓變得朦朧,,一切籠罩在霧中,。
滴答——
渾濁的水滴透過雪繪的身軀,滴落在血肉地面上,。
長見雪絵抬頭,。
下雨了。
鉛鐵色的云間隱約能看到群星,,密集的雨點(diǎn)淋漓砸下,,水滴碎裂的炸響聲越發(fā)密集,最后變?yōu)槠嫣氐膶庫o,。
除去雨聲,一片死寂,。
須東城陽愣愣的看著遠(yuǎn)方,。
遠(yuǎn)處,濃霧和暴雨勾勒出漆黑的巨人,。
它行走在血肉的高樓大廈間,,足有百米高。
漫無目的,,無法理解,,前進(jìn),摧毀一切,。
地表下沉,,高樓倒塌,露出骨骼似的組織,。
須東城陽渾身顫栗,,露出慘笑。
長見雪絵很快從震撼中回神,。
她左右張望,,剛要開口,白嫩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
【噓……】
棕紅的發(fā)絲從耳畔飄過,,身著朱紅色長裙的她笑容狡黠,透過那雙漆黑的眼眸,,可以瞭望到暴雨中渺小的他,。
王朔在沉默中前行,,拔刀,步伐堅(jiān)定不移,。
除去雨聲,,一片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