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大業(yè)六年,。

　　冬,。

　　朔風(fēng)凜冽，小雪初霽,，獵戶張大虎身披蓑衣，內(nèi)里皮襖毛靴,，左手執(zhí)獵叉,，右手提著野味，沿著滑濘山路大步下山,。

　　真武山峰奇谷險,，風(fēng)景秀麗。

　　此時小雪初覆,，放眼看去,，白茫茫山巒素裹,，銀閃閃云海綿延。

　　張大虎停下腳步,，貪看一陣山景,，大贊一聲“好”，繼續(xù)下山,。

　　張大虎家就在山腳下張家莊,，世代為獵。

　　好在這真武山上野味頗豐,，野豬,、野兔、狐貍不屑說了,，名貴如斑羚,、靈貓、雀鷂那也是時常打到,。

　　狩獵不像耕田,，在手藝不在力氣，更不用靠天吃飯,，只要人勤善獵,，總不會空手而歸。

　　因此,，兩口子小日子過得頗為殷實,，吃穿不愁。

　　天氣漸冷,，出來活動的動物本就稀少,，今兒個張大虎打了兩只野雉，一只野兔,，加上給那孩子吃掉一只野豬仔,，算得上是大有收獲。

　　進(jìn)入莊上,，來到自家院前,，張大虎推門而入，放下獵叉,，拍拍身上的浮雪,，朝門里大喊一聲：“那口子，你男人回來啦!”

　　張大虎的婆娘李氏,，聞聲迎出,，眉開眼笑，接過野味，說道：“我正嘀咕好久沒吃雞肉了,，今兒個就有啦,，看來今晚就能解饞啦?！?p>　　張大虎哈哈大笑，擁著李氏一同進(jìn)屋,。

　　李氏知丈夫歸來,，早將屋子燒的熱乎。

　　這時倒上一碗溫白開,，遞給丈夫,，問道：“怎樣？今天見到那孩子沒有,？”

　　張大虎接過水,，喝了一大口，知她心思,，天天就惦記那孩子,，好似關(guān)心那孩子多過自己，裝作吃醋道：“怎么,？

　　你男人冒著風(fēng)雪掙營生,，你不關(guān)心你男人，心里整日價想著別的男人,。

　　你說,，你該當(dāng)何罪？”

　　李氏微微一愕,，隨即笑著捶了他一拳,，道：“虎哥你又來消遣人家，你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嘛,。

　　這進(jìn)門暖呼呼的,，有人說笑有人倒水的，哪里要人擔(dān)心,？

　　再說啦,，人家不是個孩子嘛，又怎是別的男人,？”

　　張大虎笑著脫了毛靴,，道：“那孩子好著呢，今兒個吃了你男人一頭野豬,?！?p>　　李氏驚奇道：“他胃口還那么大？

　　怎么樣,，今兒是吃生的還是熟的,？

　　我讓你拿去的棉襖毛靴他穿了嗎,？

　　他有跟你說話嗎？”

　　張大虎斜睨著李氏道：“還說你不關(guān)心,，一連串問這么多,。”

　　“哎呀,，你快說,。”李氏著急道,。

　　張大虎起身,，道：“走，咱倆一邊殺雞,，一邊聊,。”

　　李氏想起丈夫進(jìn)山一天,，奔波勞累,，現(xiàn)下肯定是餓壞了，自己只顧關(guān)心那小孩,，反倒把這正經(jīng)事拋在腦后,，不禁心下有愧。

　　急忙把他摁下,，道：“我來我來,，你累了一天，要好好歇息一下,，啥都不讓你干,，今晚讓你嘗嘗我做的紅蔥頭燜雞?！?p>　　“也好,，咱家沒酒了，我去沽點酒回來,，你今晚也陪我喝上二兩,。”

　　李氏聽聞喝酒,，不禁雙頰紅暈泛起,，白了丈夫一眼，徑自去灶臺拾掇晚飯,。

　　張大虎換了便裝,，提了兩個大葫蘆，往村頭酒店沽酒去了。

　　來到酒店,，只見那掌柜的垂頭喪氣,，長吁短嘆。

　　張大虎上前問道：“掌柜的,，何事煩心?。俊?p>　　那掌柜的見是張大虎,，放下防備,，向外張望一眼，見遠(yuǎn)近無人,，壓低聲音道：“聽說啊，過幾日又要拉壯丁了,?！?p>　　張大虎皺眉道：“此話當(dāng)真？”

　　掌柜的嘆息一聲：“你看我這苦瓜臉,，像作假不像,？”

　　“那今番是修河還是筑城？”

　　“聽說是要打仗,?！?p>　　“打突厥嗎？”

　　掌柜的搖搖頭,，道：“聽說是去遼東,，去那白山黑水之地。唉,，也不知這一去,，又要多少白骨埋在他鄉(xiāng)?！?p>　　張大虎沽了三斤酒,，付了酒錢，滿懷心事回到家中,。

　　李氏做好了燜雞,，香噴噴端上桌，盛了一大盆飯放在張大虎面前,。

　　看出他有心事,，便詢問緣由。

　　張大虎沉吟良久,，心知瞞不住她,，便把剛才酒店掌柜的那番話復(fù)述了一遍。

　　李氏聽說，擔(dān)心自己丈夫可能會被拉壯丁,，登時眼淚盈眶,，強忍著沒哭出聲來。

　　李氏在娘家排行老四,，上面三個哥哥,。

　　想起大哥挖運河的時候死了，二哥修洛陽的時候死了,，三哥征突厥的時候死了,，想到自己丈夫萬一被征調(diào)，兇多吉少,，不禁悲從中來,。

　　她出身農(nóng)家，本是極堅強之人,，然而此時眼淚卻止不住滴落,。

　　張大虎本就心煩，見妻子落淚,，更是難受,。

　　他大口連干三杯，抓起雞腿胡亂撕咬下一大片肉,，邊嚼邊道：“你不要擔(dān)憂,，要是官府真抓我去服役，咱就躲到老遠(yuǎn)的山里,，憑我一身本事,，保證餓不著你。

　　我就不信到了山里,，他們還能抓到咱倆不成,。”

　　李氏心知丈夫是在安慰自己,，心中一陣感動,。

　　但俗話說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自己婆家和娘家的親戚都在左近,，若是自己兩口子當(dāng)真逃了，他們定受牽連,！

　　她深知丈夫為人,，這種殃及家人的事，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丈夫也決計做不出來,。

　　李氏抹了一把眼淚,，狠狠地喝了一口酒，呼出一團熱氣,，直勾勾盯著張大虎,，道：“你要是出遠(yuǎn)門，我也攔不住,，但你要答應(yīng)我,，走前給我留下個張家的種?！?p>　　話音剛落,，李氏又止不住落淚。

　　忖念自己嫁入張家十來年,，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不知吃了多少草藥，看了多少醫(yī)生,，就是沒用,，又氣又急。

　　她之所以成天那般關(guān)心那個野孩,，其實是內(nèi)心深處，隱隱有個想法想收他為養(yǎng)子,，好到老了兩口子也能有個依靠,。

　　想到那孩子，她立即收拾情緒,，給丈夫夾了一大塊雞胸脯肉,，說道：“虎哥，你還沒說那孩子的事,?！?p>　　張大虎正好也想轉(zhuǎn)移話題，便道：“那孩子挺好,，現(xiàn)在跟我了,，今天那頭野豬就是我倆一起打的。

　　你不知道,，當(dāng)時我倆正在四處轉(zhuǎn)悠,，突然見一頭大豬領(lǐng)著三頭小豬覓食，那大豬沒有獠牙,，應(yīng)該是只母的,。

　　見到我們后，鬃毛立即就豎起來了,，哼哼嘶吼,。

　　他二話不說就要上前去抓,，被我當(dāng)即一把攔住。

　　卻不料那大豬感受到了威脅,，猛地向我們沖來,，眨眼功夫就到近前，那速度是真快,?！?p>　　聽到要緊處，李氏倒吸一口冷氣,，脫口問道：“后來怎么樣,？”

　　張大虎道：“你肯定想不到，說時遲那時快,，我剛想避開,，眼角卻見那孩子一腳飛起，不偏不倚,，正踢中豬頭,。

　　那大豬好說也有百六十斤，誰知被他就這么一腳,，竟然像個大皮球一樣踢得直飛出去,！

　　要不是四周林木阻礙，真不知能飛多遠(yuǎn),！”

　　李氏聽得瞠目結(jié)舌,，要是同樣的話從別人嘴中說出，她定是不信,，但是丈夫親口所說,，親眼所見，難道還有假,？

　　張大虎喝一口酒,，繼續(xù)道：“等我反應(yīng)過來，只聽嘭的一聲,，那大豬一頭撞在一株金錢松上,，一聲不吭，立時暈了過去,，頭上撲簌簌落下好一陣雪花,，那力道得多大啊,！

　　那三只小豬仔奔到它身邊,，哀叫發(fā)抖，不知所措,，那孩子不由分說,，上前就要打死豬仔,，好在我攔了下來。

　　上前一探,，見那大豬鼻息還在,，想它皮糙肉厚，暈了沒死,，我不忍心小豬仔成為孤兒,，就主張留了那大豬一條性命，拎了一只瘦弱的小豬走了,?！?p>　　李氏點點頭，丈夫平日經(jīng)常給她說不能竭澤而漁的道理,，身為獵戶,，靠山吃山，更要對山林心存敬畏,，不能做那趕盡殺絕的蠢事,。

　　不過李氏仍舊難以置信，問道：“那孩子當(dāng)真能……一腳踢暈一頭大野豬,？”

　　“哈哈,，要不是你男人親眼所見，任誰說我也不信,，那出腳的速度,，力度，我這輩子都沒見過,，簡直就是天生的獵手！”

　　李氏道：“那他穿著我給他縫的兔毛靴了嗎,？”

　　自從張大虎跟她說了野孩的事,，李氏就一直惦記那野孩赤膊赤腳的事，天氣轉(zhuǎn)涼,，她更是心下不安,。

　　因此得空的時候，便用皮草做了一件皮襖和兔毛靴,，讓丈夫送他,。

　　張大虎笑道：“穿倒是穿了，不過呀……左右腳穿反了,，哈哈,！”

　　李氏想到男人們心思粗獷，丈夫定是只把靴子給他,，沒告訴他左右腳怎么穿,，因此那野孩才會穿反,，不免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可憐,。

　　自己雖然沒有孩子,，但是想到那孩子有娘生，卻沒娘養(yǎng),，更是讓人憐惜,。

　　不禁嘆了口氣，道：“虎哥,，你說……要不咱們……”

　　張大虎和李氏夫妻情深,，她說上句便知下句，接話道：“我又何嘗不想,。

　　但是那孩子身上諸多古怪,，又力大無窮，你可別忘了,，他第一次見我那時,，可差點要了你男人的老命！

　　我總在想啊,，這要是帶他回村里,，指不定會發(fā)生什么。

　　若是他真的發(fā)起瘋來,，估計十個我都摁他不?。　?p>　　李氏聞言些微黯然,，心知困難所在,，也勉強不來，又問道：“那他還吃生肉嗎,？”

　　張大虎給李氏也夾了一塊雞翅,，道：“這你可以放心，這孩子啊,，精明得很,，自從嘗過了熟肉的滋味，就再沒見他吃過生肉,?！?p>　　李氏聽了大喜，心說這孩子雖然野養(yǎng)在深山,，但是還算聰明,，古人能馴化野狼野馬，自己難不成還馴服不了一個野孩子,？

　　只要他聰明,，假以時日,，定能教會他做人的道理，想到有可能把那孩子接回家,，李氏心底升起一股暖流,。

　　可能是預(yù)感到即將的別離，夫妻倆這頓晚飯吃了好久,，酒酣耳熱,，無所不談，不覺間張大虎已經(jīng)大醉,。

　　李氏將丈夫扶到床上,，看丈夫鼾聲大作，輕輕撫摸了他臉龐,，眼淚止不住涌出,，她急忙深吸一口氣，收拾情緒下床來,，獨自收拾杯盤,。

　　李氏心事重重，無心睡眠,，想起院子中雪還沒掃,，便拎著掃帚來到院中，點燃了院燈,。

　　剛要掃雪,，突覺有人在盯著她，抬頭一看,，院門外赫然一個人影,。

　　看不清長相，蓬著頭發(fā),，雙眼如燈,，李氏頓覺心驚肉跳。

　　待再一眨眼,，人影消失無蹤。

　　李氏又揉揉眼睛,，暗忖是不是酒喝多了,，產(chǎn)生了幻覺？

　　待張望確定四周沒有人影后,，壯著膽子,，躡手躡腳摸到院門前。

　　只見四周靜悄悄無一人,，李氏恐懼稍減,，推開院門,，猛見地上一團黑影。

　　細(xì)瞧之下,，竟赫然是一大頭死野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