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六月下旬,,恰逢夏至節(jié)氣,。
中醫(yī)稱道的“長夏”,便是從全年中白晝最長的這天算起,一直到立秋后的處暑才肯罷休,。
長夏期間,云堤城第九天樞轄區(qū)的海岸線附近不光會熱得像個蒸籠,,空氣里更將彌漫著揮之不去的濕黏水汽,。
好在,一棵千歲高齡的老槐樹扎根在兒童福利院的中庭。
羽狀的葉片交疊,,漏下細碎的光斑,,打在鋪就著青石踏板的小路上,頗有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的意味,。
國槐的花期通常在七至八月,,但六月的樹冠上已有簇簇寶塔狀的含苞花序結聚。那一粒粒尚未綻開的花蕾,,便是“槐米”,。
槐米入肝經(jīng)與大腸經(jīng),味道嘗起來苦澀,,拿來泡水喝,,能夠涼血止血、清肝瀉火,。
簡單來講,,就是能治痔瘡。
所以趁槐米還沒變成槐花,,福利院的嬤嬤特地帶著一幫孩子到院中采擷來了,。
嬤嬤穿著漿洗得微微泛白的藍色土布褂子,花白的發(fā)絲挽成一個利落的發(fā)髻,,臂彎處挎著一個舊竹籃,。正弓著腰,撿拾被打落下來的槐花枝子,。
樹冠深處傳來兩個男孩兒清脆的叫嚷,。
“嘿!破特,!你看那邊,!那邊的槐米又多又密!”
“看到了看到了,!你別晃,!再晃我給你踹下去!”
話音未落,,又是一陣窸窣聲,。結滿了槐米的花枝被兩個孩子折斷,紛紛揚揚地飄落,,像是下了一場小雨,。
嬤嬤雖然清楚樹上的那兩個小家伙各懷本事,但看著槐樹七搖八晃的陣仗,,她還是心懷憂慮,。
“嘿,!波特!還有阿虎,!”嬤嬤揚高了音量,,“你們兩個小猴崽子,,都給我悠著點,!仔細摔下來,屁股開花,!”
“知道啦,,嬤嬤!”
波特應話應得又快又響亮,,可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慢,。
“報告圣母瑪利亞,獅鷲一號收到,!”
阿虎則是模仿起了戰(zhàn)機駕駛員用對講機通話的腔調(diào),。
“嘁……參考點位置已確認,獅鷲一號準備接受任務,!空彈發(fā)射,!”
阿虎的身影在茂密的枝葉間倏地一閃,竟憑空消失,。
等再捕捉到他的蹤跡,,赫然已出現(xiàn)在樹冠的另一頭,正是方才他嚷嚷著花苞繁密處,。
他手底下不停地折取花枝,,嘴里還得意洋洋地報著數(shù):“正在擊毀敵方炮臺!十八,、十九,、二十!”
另一邊,,波特豈能示弱,?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他吟著詩,,俯身向下一沉,單手在粗壯的樹干上借力一撐,。
整個身軀便如同裝了彈簧般,,猛地向上竄起。
“喝,!哈,!”
波特腳尖輕點在纖細的槐枝上,,那看似一碰即折的枝條卻連一絲彎曲也無。兩三個呼吸間,,已經(jīng)欺身飛到了阿虎的頭頂,。
他一邊麻利地掃蕩著更高處的槐花枝,一邊沖著下方的阿虎齜牙咧嘴,。
阿虎看得眼睛都直了,。
瞬移雖快,可他不敢在細枝末節(jié)處落腳,,只能不斷騰挪,,抱住主干,伸手去拉那些夠得到的枝條,。
可就算這樣,,也趕不上波特在樹頂上如履平地來得有效率。
阿虎于是放出狠話:“等會兒你沒力氣,,在樹上立不住了,,看我救不救你就完了!”
波特聞言,,索性停下手中動作,。
他踩在槐樹的頂梢,迎著潮濕的海風,,擺出金雞獨立的架勢,。
葉浪翻涌,他卻立于風口浪尖,,裝模作樣地打起了太極,。
“黃口小兒,,莫壞本座心境,!”
“吾乃須彌山-毓秀天寶-南閻浮提-混元妙道-濯清漣-敕神風真君,凌波微步的神功豈非浪得虛名,!”
好家伙,!
波特私底下到底把這番話術練習了多少遍?
阿虎不服氣地瞥了一眼樹下,。
那里,一個男孩兒正幫著嬤嬤撿拾花枝,。
男孩名叫空集,,是福利院里年紀最小的一個。
和能記事起就生活在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們不同,,空集是三年前才被人送進來的,。
估計是因為先前生活在大城市,,所以懂的東西很多。再加上他人長得好看,,說話又好聽,。所以,大家都愛跟他打交道,。
總之,,波特剛才那套嗑,八成就是從空集那里抄過來的,。
不就是抄嗎,?波特抄抄就能變強的話,,那他越抄人越強,!
阿虎心中的葫蘆一顛,立馬就有藥賣了,。
“哼,!什么狗屁愛廢話名字長得我都懶得記真君。會左腳蹬右腳上天,,就真當自己是Spider-Man了,?忘了上周是誰才從圍墻上摔下來?要不是我閃過去接著,,你早就摔成了失敗的Man,!”
嬤嬤聽著樹上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既無奈又覺得好笑,。
小孩子的心思呀,,就是這般單純。哪怕只是收集槐米這樣指甲蓋兒大小的事,,也要分出個高下,。
也恰是他們的爭強好勝,才讓這場槐花雨下得更加歡暢了,。
喜笑之余,,嬤嬤也意識到自己越發(fā)拿史阿虎和彼得·波特這兩個調(diào)皮搗蛋的臭小鬼沒有辦法。
明明已經(jīng)十二歲,,按說早過了狗都嫌棄的年紀,,那股子頑劣跳脫的秉性非但沒收斂,還更加無所忌憚,。
或許,,自己真是老了罷……
反觀幫忙撿拾花枝的空集。人家剛滿十歲,,卻有著超乎年齡的成熟穩(wěn)重,。
這并非沒有原由,。
往往最是多舛的命運,才最是能磨煉一個人的意志,。
三年前的一場意外,,奪去了空集的一只眼睛、一條手臂,、一條腿,。幾經(jīng)周折,,才被送到了這所偏僻的兒童福利院,。
如今,空集的左腿安裝著機械義肢,,走起路來僵硬遲緩,。右臂的位置,更是只有一條空蕩蕩的袖管,,像是褪掉的蛇皮,。
想到這,嬤嬤將一個竹簸箕遞給空集,,聲音放柔了許多,。
“空集,我看他倆還得鬧一陣,。你幫嬤嬤把這些雜枝雜葉挑出去,,只留下花骨朵,好嗎,?”
空集左手接過簸箕,,輕輕點了點頭。
他聲音不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嬤嬤,,這槐米……真的有用嗎?”
嬤嬤臉上的皺紋舒展開,,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你放心!要是不管用,,嬤嬤我呀~自然還有別的法子,。”
她故意頓了頓,,目光在空集身上轉(zhuǎn)了一圈,,道:“你的小毛病要是不見好。等到秋天,,咱們就再把槐角摘了,,做成槐實膏!”
空集轉(zhuǎn)過腦袋,?!盎睂嵏啵吭趺从??”
嬤嬤坐直了身子,,嘿嘿一笑。
“你猜,?”
“……吃的,?”空集試探著問。
“不是~”
空集眉頭微蹙,?!澳鞘恰脕砟ǖ模俊?p> “也不全是~”
嬤嬤咂咂嘴,,豎起食指晃了晃,。
醞釀了好一會,,她才瞪大了眼珠子,,把臉湊近,壓低聲音,,幾乎是貼著空集的耳朵說,。
“嬤嬤我呀~給你取了槐實,用蜂蜜熬熬,,做成糊糊……捏成小小的樣子,。”
嬤嬤比劃著,?!按蟾啪褪悄粗改敲创蟮膱A錐,每天一柱,!”
“嘶……”空集忽覺菊花一緊,,臉色青得像活見了鬼。
“知道厲害了,?”
嬤嬤眼中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
“你要還是每天坐著,不好好活動活動,,讓那毛病加重了,。等秋天我收拾你的時候,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
空集像是被抽走了魂兒,,任由嬤嬤領著,,走到一旁的石椅邊。
他才剛坐下,,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不行,有痔瘡,,還是站著舒服點……
嬤嬤見空集的滑稽樣子,,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將裝滿花枝的竹筐放到石桌上,,抓出一大把遞給空集,。自己也拿上一枝,像擇菜一樣擇起了槐米,。
空集只有一只左手,,但他的身后,卻悄無聲息地浮現(xiàn)出一雙又一雙幽藍色的手掌虛影,。
只見一只虛幻的手掌輕巧地捏住花枝末端,,將其倒懸。
另一只手攥作空拳,,套在花枝上,。
兩手相斥發(fā)力,逆著塔狀的花序走勢,,輕輕一捋,。
粒粒淡綠微黃的槐米,便滴溜溜的落到了簸箕里,。
緊接著,,又有兩只幽藍手掌伸來,仔細將遺漏在莖稈上的零星槐米也悉數(shù)摘下,。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不過短短四五秒,一根花枝就被清理得干干凈凈,。
這還沒完,。
幽藍色的手掌虛影兩兩一組,共三組,。
六雙,,十二只手,足足六十根手指,。各司其職,,分工明確。
空集甚至不需要刻意操控,只需靜靜站著,,略微分神,,由手掌虛影組成的自動化流水線便能將預設的工作完美執(zhí)行。
他的視線緩緩抬起,。
掠過身前正低頭認真擇選槐米的嬤嬤,,越過老槐樹虬結的枝干,以及樹冠上兩個還在為“誰先爬上來”,、“誰摘得多”而爭吵不休的身影,。
空集的目光并未久留。
徑直跨過福利院爬滿青苔和不知名藤蔓的石墻,。翻過墻外連綿起伏的青翠山巒,,直至天穹的盡頭。
那兒有一座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巨構,,刺破了稀薄的云層,,強行闖入他的視野。
正是第九天樞大廈,。
福利院落址偏僻,,距離那座象征著人類文明極致造物的宏偉建筑,直線距離少說也有三百多公里,。
這個距離,,足以讓絕大多數(shù)地表景物消弭于地平線的弧度之下。
可第九天樞大廈巋然矗立,,甚至連塔身某些結構上的反光,,都能被空集用肉眼輕松捕捉。
這無疑說明,,第九天樞大廈的高度,恐怕遠不止千米,!
而它的直徑,,更是龐大到無法估量!
那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建筑”了,。更像是一根楔入大地的通天巨柱,,連接著凡人無法理解的領域。
就在這時,,一道磁性的成熟男低音在空集的腦海里響起,。
“看了這么多次,還是覺得很壯觀啊,。要是能再靠近一點看看,,就更好了。”
空集微微一怔,,在心中回應:“賽特,?你醒了?”
“醒了好一會了……”
腦海中名為賽特的男人,,似乎打了個慵懶的哈欠,。
“唉……待在海邊三年,風景再好也看膩了啊……我說,,你到底啥時候,,能帶我去那個什么天樞大廈開開眼界?”
“別急,,”空集安撫道,,“嬤嬤說,再過兩年,,云堤城那邊就會派人過來接我們了,。”
“那可不見得就是什么好事……”賽特的聲音陡然冷了幾分,,“……你現(xiàn)在能同時操控多少只‘心意之手’了,?”
“十二只,”空集如實回答,,“可以嘗試更多,,但那樣會分散精力,反而降低效率,?!?p> 賽特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繼續(xù)練,,別停下,。我把力量借給你,可不是讓你在這里安逸度日的,。希望你能配得上我的投資,。”
“我會的,?!笨占幕卮鸷喍潭鴪远ā?p> “哦,,對了,!”賽特話鋒突然一轉(zhuǎn),語氣又變得輕松戲謔起來,,“你不是長痔瘡了嗎,?”
“那咋啦?”空集隱隱覺得不妙。
“沒什么,,”賽特的聲音帶著一絲狡黠,,“就是突然想起來,關于這個痔瘡啊,,我知道一首特別有意思的歌曲……”
空集試圖打斷:“別,!我可不感興趣!”
但賽特壓根兒就沒想著征得空集的同意,,直接在他的腦子里掏出了麥克風,。
“你的肛門比較松弛~”
“可是呢?”
“你的痔瘡又彌補了這一部分~”
“如果做痔瘡手術~”
“把痔瘡切除的話~”
“可能會顯得你的肛門~”
“就比較大?。,。ㄆ埔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