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戰(zhàn)場重逢
天光大亮,。
開戰(zhàn)以來,,司馬休之從沒像昨夜這樣踏踏實實睡過一覺,。醒來之后,,他覺得神清氣爽,,這么多天的奔波勞累一掃而空,。
侍從伺候他洗漱更衣,,吃了早飯,,傳部將升帳議事,。
一個昨晚負(fù)責(zé)值夜的部將向他稟報道:“將軍,,今日寅時三刻起,,北府軍全軍集結(jié)后來營中亂了一陣,便又消停了,,營門始終緊閉,,沒有出戰(zhàn)。末將已傳令警戒,,只是派出的探子還沒有消息,,不知發(fā)生了何事?!?p> 休之笑了,,“等著吧,很快就有消息了,?!?p> 他隨后處理了一些其他軍務(wù),便令眾人散去,。
等了幾天,,對面還沒有消息,這天傍晚,,休之不想再等了,,穿上輕便鎧甲,命侍從點二十多名親兵,,跟他一起趁夜去探敵情,。
侍從急忙攔他:“將軍千金之體,豈能輕兵簡從,,擅離軍營,?如果有個閃失,可怎么好,?”
“無妨,!”
休之剛走出軍營,忽然有人來報:“將軍,,我軍營后方發(fā)現(xiàn)北府軍三十多人,,為首的說要是您故人,請將軍示下,?!?p> “故人?他叫什么,?”
“回將軍,他說他叫劉裕,?!?p> 休之很意外,,立刻下馬,回中軍帳,,讓人帶劉裕去中軍帳見他,。中軍帳前,列隊的親兵都舉著火把,,照得深夜亮如白晝,。不一會兒,劉裕一行十?dāng)?shù)人騎著馬,,在幾十名虎賁軍的押送下,,慢悠悠地來到帳前,神色從容,,看他那神情,,這些虎賁軍仿佛不是監(jiān)視他的敵人,而是護送他的隨從似的,。
休之笑了,,“劉兄!”
劉裕下馬,,笑著行禮道:“拜見平西將軍,!”
休之親手將他扶起,“你我是生死之交,,不必多禮,。來,進帳再敘,。來人,,上酒!”
“且慢,,司馬兄,,今天我還帶了一位貴客?!眲⒃Uf著,,帶著司馬休之走到那些北府軍士兵中間,指著其中一個人說道:“司馬兄,,請看,。”
那人個子中等,,渾身是土,,身上的披風(fēng)也破了幾處,雙手被縛在胸前,,頭上發(fā)髻也亂了,,幾綹頭發(fā)垂在臉前,,他本來低著頭,見休之來到面前,,便抬起頭來看著他,。
周圍火把的火光照在他的臉上,他渾濁的雙眼中有了一些亮色,,仍是一副威儀棣棣,、不可狎侮的莊嚴(yán)神色。
休之認(rèn)出他來,,馬上拱手行禮,,“拜見王將軍!”
奇怪,,在休之心中,,此人是一個亂臣賊子,欲除之而后快,,今天他被人擒住,,送到自己眼前,休之竟然覺得他有些可憐,。
王恭打量了他一下,,淡然一笑,“京口一別,,不過半年時間,,平西將軍已是威震天下,譙王生子如此,,令老夫羨慕,。”
“將軍謬贊了,。來人,,給王將軍松綁?!彼抉R休之命人解開王恭手上的綁繩,,請他進帳休息。
王恭揉了揉手腕,,撣了撣身上的土,,把衣服整理一下,便向帳內(nèi)走去,,只是左腳深,,右腳淺,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司馬休之奇怪,,便看劉裕,。
劉裕說道:“王將軍腿上生了瘡,騎不得馬,,走不了路了,要不然,,我也不能這么快就將他擒獲了,。”
帳中已有侍從擺上一桌酒菜,,休之請王恭上座,,王恭卻笑道:“老夫今日是階下囚,豈敢僭越,,還是請平西將軍上座,。”
休之推辭,,“將軍解甲,,戰(zhàn)事已了。今日晚輩與將軍敘舊,,不談國事,,晚輩不敢造次?!?p> 王恭不從,,徑直在桌子左側(cè)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休之便不再勉強,,親自給他斟酒,,“將軍請?!?p> 王恭端起酒杯,,虛望著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吟了一首詩:
“無名困螻蟻,,有名世所疑。中庸難為體,,狂狷不及時,。
楊惲非忌貴,知及有馀辭,。躬耕南山下,,蕪穢不遑治。
趙瑟奏哀音,,秦聲歌新詩,。吐音非凡唱,,負(fù)此欲何之?!?p> 這首詩,,讓劉裕和休之都心頭一震。
劉裕心里把“無名困螻蟻”這句詩默念了幾遍,。
“有名世所疑”,,休之想起此前與司馬元顯等人虛與委蛇,做了許多難堪的事,,一陣悲憤涌上心頭,。
王恭念完這首詩,忽然就想開了,,什么北府軍,、什么中樞權(quán)柄,什么司馬道子之流,,什么成敗榮辱,,他都不在意了,就連圍在帳外的數(shù)萬人馬,,都不過是過眼云煙,,此時此刻,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和這一杯酒,。他把杯中酒慢慢喝下,,感受著醇厚的酒水流過喉間,然后把酒杯放在桌上,,由衷地贊道:“好酒,!好詩!”
劉裕在王恭對面坐下,,暗想王恭原來是大將軍,,現(xiàn)在是階下囚,他怎么這樣平靜,,連生死都無所謂嗎,?
王恭看著劉裕略顯疑惑的表情,笑道:“老夫雖然被你所擒,,可你這一輩子,,也未必能有老夫這番風(fēng)雅?!?p> “王將軍見笑了,,劉某是軍人,做的是刀頭舔血的買賣,有命在就行了,,要風(fēng)雅做什么,?王將軍倒是風(fēng)雅,可是,,你就不怕死嗎,?”
“生,我所欲也,,義,,我所欲也,二者不能得兼,,舍生而取義也!”
劉裕雖然沒讀過多少書,,這句話他還是明白的,,不禁冷笑道:“舍生取義?王將軍,,你知道因為你打仗,,死了多少人?您這是義舉嗎,?”
王恭淡然地笑道,,“老夫為國家計,豈惜小民哉,?”
劉裕憤然,,忍不住把桌子一拍,“小民不足惜嗎,?”
休之也對王恭舍生取義的話也感到反感,。他放下酒壺,在主位上坐下來,,“將軍,,你位高權(quán)重,卻還要爭權(quán)奪利,,屢次興兵叛亂,,置朝廷安危于不顧,這些作為有何義舉,?你擅離京口,,令前線空虛,若胡人趁機南下,,國家因此而顛覆,,你于心何忍?”
面對他們的憤怒,王恭仍是淡然一笑,,“你們年輕,,不知就里,會稽王父子皆貪鄙之輩,,專權(quán)誤國,,不可不除。罷了,,成王敗寇,,多說無益?!彼麖男葜媲澳眠^酒壺,,自斟了一杯,“天命如此,,尚有何言,?”他把酒喝了,站起來,,“多謝平西將軍款待,。老夫累了,請賜囚車一輛,,讓老夫歇息吧,。”
休之見他這樣潦倒,,又有些可憐他,,傳令道:“來人,扶王將軍下去休息,,善加看管,,不得有誤?!笔虖拇饝?yīng)了一聲,,扶王恭出帳去安置。
王恭走到門口,,停了片刻,,回過頭來,對休之說道:“晉室傾頹,,權(quán)臣蔽上,,民不聊生,如此殘局,,老夫已無能為力,,望將軍深自砥勵,,為我朝守住這半壁江山,有朝一日,,一定要恢復(fù)中原,。老夫雖死無憾!”說著便向他一拜,。
休之動容,,拱手深深一拜,“謹(jǐn)受教,?!?p> 王恭昂首挺胸,走出了帳外,。
“裝腔作勢,。”劉裕穩(wěn)坐不動,,看著王恭的背影,,心里蹦出這幾個字來。他拿過酒壺,,倒了兩杯酒,舉杯向休之敬酒,。
休之坐下來,,與他碰杯,喝了酒,,心情平復(fù)了些,,對劉裕笑問道,“許久不見,,你可還好,?劉牢之、何無忌沒有為難你吧,?!?p> “嗯,一切都好,?!?p> 休之想問問云秀的情況,直接問又覺唐突,,于是含混地問道:“家里怎么樣,?”
“家里也好。將軍呢,?一向可好,?”
“都好,。家父母身體尚好,我也成婚了,?!?p> “好事呀!”劉裕往自己身上一摸,,“可惜我這來得倉促,,也沒帶什么好東西,以后再給你補賀禮吧,?!?p> “你擒住了王將軍,這就是最難得的賀禮了,。對了,,你還沒告訴我,王將軍怎么被你擒住了,?又為何帶他來見我,?你是不想在北府軍了,想投降朝廷嗎,?”
劉裕笑著,,搖搖頭?!巴鯇④娛盏搅四銓懡o劉將軍的一封信,,疑心他要投降朝廷,將他訓(xùn)斥了一番,。劉將軍索性反了,。王將軍不敵,帶了幾個隨從就逃走了,,我追了幾天,,才將他身邊的親兵殺敗,將他生擒,。劉將軍不想‘弒上’,,我也不想無故殺人,想來想去,,只有把他送來給你,。”
休之明白了,,笑道,,“侍中大人來信說與劉將軍早有聯(lián)絡(luò),可以說服他投降,,我便試他一下,,沒想到果然如此,。這下好了,這場仗就不用再打了,。劉兄,,你擒住了首惡元兇,我要奏明朝廷,,為你請功,!”
“謝司馬兄美意。不過不必了,,我在劉將軍麾下,,還是等他賞我吧,哎,,就是不知道他要賞我軍法處置,,還是升官發(fā)財?!?p> “什么,?你把王恭送來給我,不是奉劉將軍之命嗎,?”司馬休之驚訝地問,,“軍前抗命,可是死罪??!”
“所以我想問問,朝廷真的會把王將軍的位號權(quán)柄,,都交給劉將軍嗎?”
司馬休之點頭,,“這是朝廷跟他談好的條件,,我會立刻上奏,請朝廷下旨給劉將軍加官進爵,?!?p> “如此甚好!我這條命保住了,。來,,干?!眲⒃K闪丝跉?,舉杯敬酒。
司馬休之跟他喝了酒,,看著他,,搖搖頭笑道:“你也太大膽了,。你就不怕萬一朝廷反悔,劉將軍惱羞成怒拿你開刀,?”
劉裕笑道:“那樣的話,,劉將軍與你必有一場惡仗,他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p> 休之開玩笑道:“什么?我拿你當(dāng)朋友,,你還要與我為敵嗎,?好好好,到時候,,可別指望我手下留情,。”
“彼此彼此,?!眲⒃Ee起酒杯。
兩人干杯,,看著對方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