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誅殺司馬元顯,、接手北府軍的消息傳到歷陽,，司馬休之剛寫完一封信。聽了這消息,，他眉頭微皺,，把筆放下,，把信封好，命方明派人送出去,。

　　休之起身,，背著手，走到窗下,，望著外面樹葉凋零的景象,。

　　自從他占據(jù)歷陽，桓玄幾次派兵來攻,，都被他打退,?？墒牵葜仓?，桓玄已成氣候,，這幾次勝仗改變不了局勢，卻不斷地消耗著他的兵力,，雖然參軍張茂度,、桓謐率御林軍殘部來投奔他，可是兵力仍然不足,，需要迅速補(bǔ)充,。而歷陽的府庫存糧已經(jīng)不夠大軍和城中百姓過冬，非但不能繼續(xù)支撐他打仗,，今冬只怕還有不少人要餓死,。

　　譙王聽說這個消息，來找休之商議,，“我們父子對歷陽父老無尺寸之功,，卻受人家奉養(yǎng)，現(xiàn)在要眼巴巴看著百姓們餓死,，于心何忍,？不如離開這里，把糧食留給百姓們吧,?！?p>　　“是。兒子剛剛聯(lián)絡(luò)了豫州刺史謝峻,，要率軍去豫州投他,。父親既然也這樣說，那我就不等他回信了,，盡早啟程,。”

　　“好,！好,！謝峻是你內(nèi)兄，他這官職還是你向朝廷推舉的,，他必然會開門接納我們,！如此甚好！”

　　休之見父親如此高興,，便也陪個笑臉,，其實(shí)他心里五味雜陳，難以啟齒,。堂堂車騎將軍,，竟如喪家之犬，可這不是他司馬休之一個人的不幸,，而是國運(yùn)衰微的表象,。

　　諸葛長民從外面進(jìn)來稟告：“將軍，屬下剛才在府門,，見劉裕的妻兒上了馬車,，朝城門去了，是您將他們放走了,？”

　　休之一驚：“什么,？快，去把他們追回來,！”

　　諸葛長民忙點(diǎn)頭答應(yīng),，轉(zhuǎn)身就走。

　　“且慢,！”譙王攔住了長民,，對休之說，“云秀母子是我放走的,。不必追了,。”

　　“父親,，此事為何不與我商量,！”休之驚問。

　　“你一天到晚的不著家,，可知道后宅里下人議論紛紛,，說你扣著云秀，是貪圖她美貌,，你聽聽這都是什么話,！還有你媳婦因她本家叔父謝重全家被桓玄殺了，心情抑郁,，天天拿云秀出氣,，我與你母親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只能干生氣,。我想，不管你與云秀的丈夫如何爭執(zhí),，是男人之間的事,，她既然在咱們府上，認(rèn)了我們做義父義母,，平日對我們也十分孝順,，咱們堂堂王府,，不要為難一個女人家，所以我與你母親商議了,，派人送她回京口去就是了,。”

　　休之差點(diǎn)要脫口而出“父親糊涂”,，實(shí)在是不敢忤逆,，才生生地把這四個字咽了下去。他見諸葛長民還在門口等著,，便示意他快去追人,，然后對父親說，“父親,，兒子留著云秀母子,，是還要與劉裕聯(lián)絡(luò)，再謀大事,。若是因此家宅不寧,，我把他們母子另處安置就是了，父親不必多慮,?！?p>　　“可是，你就不怕人家議論,？”

　　“父親,，清者自清，兒子一心為了國事,，怕什么議論,？來人！”休之對門外喊,。

　　方明進(jìn)來：“世子有何吩咐,？”

　　“傳話給少夫人，讓她訓(xùn)戒下人們盡心辦事,，不許多發(fā)議論,，再有人說些什么不三不四的話，立刻打死,！”

　　方明忙去傳話,。

　　譙王嘆了口氣，聯(lián)想到近期的朝局,，再看兒子變得如此憔悴,，知道他是為了江山社稷一片苦心，心中不忍?！靶葜?，難為你了。父親真是后悔,，年輕的時候,，怎么就不去爭一爭，放任司馬道子那些人禍亂朝政,，留下這么一個爛攤子,，還得你來收拾,！”

　　休之一怔,，“父親……”

　　“不必說了，你歇歇吧,，父親回去了,。”譙王說著,，便站起來往門外走去,。休之恭送父親出門。自從帶兵離開建康,，休之一直戎馬倥傯,，都沒有時間好好與父母妻子團(tuán)聚，今天格外注意地看父親的背影,，發(fā)現(xiàn)他的背已經(jīng)有些駝了,，腳步也開始蹣跚，他才猛然發(fā)現(xiàn),，父親老了許多,。

　　譙王離開后，很快,，諸葛長民就把云秀母子帶了進(jìn)來,，向休之回稟道，“將軍,，劉夫人已經(jīng)帶到,。”

　　福兒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見到休之倒是滿臉笑容,，伸著小胳膊，“伯伯抱,！”

　　休之便笑著去把他抱過來,，哄著他。

　　云秀眼淚汪汪地瞪著諸葛長民，“你是劉裕的兄弟,，為什么要為難我,？”

　　“嫂夫人見諒，不是我要為難你,，只是我在將軍麾下聽令,，不敢以私害公?！敝T葛長民說完,，就告退了。

　　云秀只能把目光投向休之,。休之抱著福兒,，擠出一絲笑意，客套地說道：“賢妹,，天色已晚,，快休息吧?！?p>　　云秀對他心情很復(fù)雜,，一方面，休之救她于危難之中,，照顧他們,，護(hù)著他們，她很感激他,，另一方面,，他竟想扣押她和福兒，不放他們走,，讓云秀很無奈,。

　　她有些幽怨地問，“兄長是把我們母子當(dāng)成人質(zhì)了,？”

　　休之放下福兒,，說，“賢妹見諒,，我不是要為難你,。只是，劉裕當(dāng)日把你們母子托付給我,，我就得照顧好你們?，F(xiàn)在外面兵荒馬亂，你們出去實(shí)在危險(xiǎn),，萬一出事,，我沒法對劉裕交代，不如，你們就在府中住著,?！?p>　　“兄長何必騙我？我知道,，你怪劉裕對你用兵,，可他不是忘恩負(fù)義的人，這其中必有誤會,?！?p>　　“誤會也好，實(shí)情也罷,，將來我自與他對質(zhì),，這一切與你無關(guān)。你不要多想,?！?p>　　“怎么會與我無關(guān),？你們一個是我丈夫,，一個是我義兄。你們明明是莫逆之交,，怎么會兵戎相見,？肯定有誤會！”

　　“誤會,？,！你可知道，劉裕背棄了與我的盟約,，投降了桓玄,，結(jié)果呢？建武將軍做不成了,，被連降幾級,，跟桓修去京口做個參軍。哼,，天下哪有這么傻的人,！”

　　“他在京口！”云秀聽說劉裕的消息,，高興了起來,，但是看到休之那陰郁的臉色，知道他不會放自己走,，便沒開口求他放了自己,，換了個問法：“兄長，打算什么時候放我走？”

　　“我們很快要啟程去豫州,。你先回原來的住處忍耐幾日,，等到了豫州，我再與他聯(lián)絡(luò),，再做打算,。”

　　休之派人送云秀母子回去,，又訓(xùn)斥了謝夫人,，叫她不要為難云秀。謝夫人更是懷恨,，派了幾個言語厲害,、不大服管教的下人去伺候云秀，暗中刁難,。月兒都?xì)獠贿^,，云秀卻不在意，她得到劉裕的消息,，她就像有了希望,，期盼著能早日夫妻團(tuán)聚。

　　幾天后,，休之帶兵離開歷陽,，往豫州去了。譙王府家眷都乘車隨行,。云秀帶著孩子也坐了一輛車,，月兒陪著，忍不住問：“姐姐,，少夫人這樣欺負(fù)你,，你都不生氣嗎？按我說,，你該去世子面前哭訴一番,。他對你好，又心軟,，會關(guān)照你的,。”

　　云秀說,，“我不想為這些小事去打擾世子,，他有他的難處，他還得忙朝廷的事,?！?p>　　“朝廷,？哼，朝廷與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今天這個人倒了,，明天那個人上臺，都是欺負(fù)我們老百姓的,。除非世子做了丞相,，那才可能天下太平?！?p>　　“那你就盼著他做丞相,。”云秀笑著說,。

　　“你也盼著世子做丞相,？”月兒也笑著問。

　　“那是自然,。世子文韜武略,，堪當(dāng)大任，又能體恤下情,，他若做了丞相,，一定是一代賢相，對國家對百姓都是好事,?！?p>　　月兒笑著,，若有所思,，過了會兒，又問：“姐姐覺得,，世子跟姐夫比起來,，誰更好？”

　　“這怎么比,？”云秀搖搖頭,。她現(xiàn)在對劉裕有點(diǎn)生氣，他明明回了京口,，可到現(xiàn)在都沒有消息來,，難道真的不在乎他們母子？

　　“車?yán)锞湍阄覂蓚€,，福兒睡了,，你只跟我說，我想聽聽,?！?p>　　云秀想了想,，“世子爺出身高貴，言行舉止有君子之風(fēng),，又才干優(yōu)長,，人人都說他‘風(fēng)采絕世’，此言不虛,，所以我說,，如果他做丞相，一定是賢相,。我丈夫出身市井,，天性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jié)，有時候頑劣,，讓人哭笑不得,，不過，他……是真心待我的,，這一點(diǎn)就足夠了,。”

　　月兒笑了,，“人們都說姐夫英雄蓋世,，用兵如神，與我家世子不相伯仲,。就是不知為什么,，他竟與世子起了沖突，連累你了,，這可不好,。”

　　云秀嘆了口氣,，再笑不出來,，掀起窗簾看看外面，“這其中肯定有誤會,?！?p>　　“嗯，一定是有誤會,?！痹聝焊胶偷馈?p>　　云秀繼續(xù)說,，“他知道我們母子在這里,，怎么會和世子開戰(zhàn)？他肯定會來救我的,?！?p>　　月兒卻不再附和了,，冷笑一聲，說道：“那可未必,，男人心狠,，他狠起來什么樣，是你想象不到的,?！?p>　　云秀驚詫地回頭看看她，笑道,，“你這小丫頭,，才幾歲年紀(jì)，怎么說話這樣滄桑,？”

　　月兒仍是冷笑,，臉上再不是慣常的溫柔天真的表情，顯得世故精明,，“姐姐,，我比你小兩歲而已，可是,，天差地別,，都是人，命怎么差這么多,？”

　　云秀疑惑地看著她,。

　　“你不知道吧？我原來是京口的歌姬,，被吳總管買進(jìn)府里,，給世子做侍妾，才幾個月時間,，世子把我送給侍中……就是后來的丞相司馬元顯大人,，后來，丞相覺得不喜歡了,，又把我送回來，可是,，世子已經(jīng)不要我了,。我原本的名字是蕓兒，不是‘月兒’,，還以為是世子爺因?yàn)槌跻娢夷且乖律鹾?，特意改了這個名字給我，后來才知道,，”她說著,，看了云秀一眼,，“他覺得我不配叫蕓兒?！?p>　　云秀說：“怎么會呢,？一個名字而已?！?p>　　“姐姐不必安慰我,。我都習(xí)慣了。我比不得姐姐,，是姐夫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一個丫頭，有什么可挑挑揀揀的,?！痹聝盒α耍质悄歉庇懞萌说纳裆?。

　　云秀拉著她的手,，“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委曲求全,。你若不嫌棄,，以后就跟著我吧。將來我若有命回京口,，你就跟我走,，我會把你當(dāng)親妹妹看的?！?p>　　“好呀,。”月兒隨口敷衍,。

　　云秀見她這樣心不在焉,，忽然想到自己現(xiàn)在只是個仰人鼻息的人質(zhì)，還有什么資格要人家跟著她走,，便也不再多說了,。

　　車?yán)锏臍夥沼行擂危簞恿艘粍?，月兒便拍拍他,，嘴里輕輕地哼著兒歌，福兒很快又睡了,。

　　云秀往車外看去,，見大隊(duì)人馬蔓延無際，跋山涉水,。漸漸地太陽西墜,，休之就像夸父追日似的,，率大軍追著夕陽一路向西，沿途穿州過縣倒是秋毫無犯,，州縣也只派人警備,，并不敢挑起戰(zhàn)端。碰上有些效忠皇室的地方長官和豪強(qiáng),，也送一些軍資給休之,。

　　就這樣一路走著，天黑了,，大軍安營扎寨,，埋鍋?zhàn)鲲垺Ｌ炝亮?，再立即啟程動身,。這一路，譙王府眾人在馬車上坐著,，都不住地捶腰揉腿,，面露苦色。休之只能讓他們多忍耐,，沒辦法因?yàn)樗麄兌鴾p慢行軍的速度,。

　　過了幾日，大軍又向北急行,，不到一個月,，終于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有一座氣勢恢弘的城郭——豫州淮南郡，東晉北方最前沿陣地之一,，赫赫有名的淝水之戰(zhàn),，就發(fā)生在這里。

　　豫州刺史謝峻已率大小官吏在城外五十里候著,。他原先是御林軍副將,，跟著休之在慈湖等地大破當(dāng)初的豫州庾楷叛軍，后來經(jīng)休之推薦,，做了豫州刺史,。他此刻一身文官服色，更顯得身形頎長,，氣度雍容,。

　　見了休之的旗號，謝峻連忙大步迎了上來,，深深一拜：“豫州刺史謝峻，拜見車騎將軍,！”

　　休之從馬上下來,，扶他起來,，“你我至親，何必如此,?！?p>　　謝峻笑道，“先敘國禮,，后敘家禮,，固其宜也?！?p>　　謝峻先把下屬各官員一一引薦給休之,，又跟休之去拜見了譙王夫婦，見了他的妹妹謝夫人,。忽然瞧見站在眾人后面的云秀,，不禁呆了片刻，回過神來后,，一笑道,，“休之，淮南郡是北方前線,，過了河,，就是姚氏偽秦的地方，每天都有探子在對岸查探我軍情,。突然來了這么多軍隊(duì),，只怕對面不安，不如,，命大軍在城外駐扎,，你們隨我進(jìn)城便是了?！?p>　　休之便笑道,，“也好?！比缓缶头愿老氯?，大軍選址扎營，然后挑選精干隨從一百人,，連家眷一同進(jìn)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