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并不生氣,。

　　即使王家的姑娘王珠與她曾是手帕交。王家她也去過好幾次，以前每次都是從大門進(jìn),，王珠每次還會(huì)親親熱熱地迎上來。她并不曾到過角門，受過如此的折辱。

　　但,，五文也能買一斤大米，一日吃兩頓的話,，她和朝青也能吃幾天了,。

　　朝顏還是很開心。

　　自爹娘去后,，世態(tài)炎涼,，她早就漸漸置之度外了，沒有什么比填飽肚子更重要,。她抬眼望望湛藍(lán)的天,，只要活著，就好了……

　　然一進(jìn)院門,，里外找不著姜朝青的朝顏，肺都要?dú)庹恕?p>　　二嬸吳氏端著碗,，拿一個(gè)小勺子,，追著朝葵喂飯。瞧見朝顏里里外外尋著姜朝青,，嘴角一撇：“那個(gè)王八羔子,，怕是又去惹禍了罷?！?p>　　朝顏睨她一眼：“我家朝青再惹禍,，也是個(gè)正常孩子，能自己走出去,，也能自己走回來,。”二叔和二嬸之前夭折了幾個(gè)孩子,，好不容易得了朝葵,，整日竟然看得似眼珠子一般,，不讓朝葵自己吃飯，不讓朝葵單獨(dú)跑出巷子里玩,。他們寶貝孩子的心情朝顏能理解,，但窮苦人家的孩子，總不能一直都捧在手心里吧,？

　　“你,！”吳氏被氣得直撫著胸口。以前老大夫妻倆還在時(shí),，明明這大丫頭脾氣還挺溫和的,。是以他們才毫無顧忌地欺負(fù)著這失去雙親的姐弟，她本來想得甚美,，就將大丫頭當(dāng)作不用錢的丫鬟般使喚,。誰料才過了一陣子，這丫頭就敢和他們對著干,。后來又唆使朝青那個(gè)混世魔王,，時(shí)不時(shí)就跑進(jìn)他們的房中去，嚇唬朝葵,。朝葵膽兒小,，哪里經(jīng)嚇，是以他們才和這兩姐弟劃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相互吼幾句，這才相安無事過了幾年,。

　　哼,，那混世魔王最好在外面惹出天大的事，再也回不來,！

　　吳氏心思還未轉(zhuǎn)完,，朝顏已經(jīng)出了巷子。

　　她雖然帶著斗笠,，但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早就出了一身薄薄的汗。她身材偏豐腴,，平日里最不喜歡的便是大熱天的出門了,。

　　她轉(zhuǎn)了幾條巷子，仍舊沒有看到姜朝青的身影,。

　　倒是姜朝青說休沐的學(xué)堂里傳來陣陣讀書聲,，朝顏站在學(xué)堂外頭的櫻花樹下，踮腳朝里頭看去,，只見姜朝青口中腹瀉的徐老師正精神抖擻地在堂中踱步,。

　　果真是王八羔子,，又騙了她一回。

　　上回他騙她說學(xué)堂要秋游,，她信了,，還給了二十文錢他，讓他買上兩斤餅子去,。結(jié)果呢,，壓根沒有這回事，他拿了二十文錢,，買了一把木劍,，在西七巷里嚇唬幾個(gè)五六歲的孩童。

　　還有上上回,，他又騙她,，說他的好朋友朱秋子得了病，他要到朱秋子家看望朱秋子,?？赐∪俗圆荒芸帐侄ィ掏唇o了他三十文,，讓他買上四色果子和鮮果去,。結(jié)果呢，這個(gè)王八羔子竟然拿著四色果子和鮮果,，去追著一個(gè)雜耍班的班主,，哭著喊著要人家收他做徒弟……

　　朝顏從懷里掏出一條手帕，抹掉自己額上的汗,，緩緩進(jìn)了西七巷子,。

　　她們所住的花州，所占的地界極大,，一條百花河從中間穿過,，剛好劃分成東南西北四片區(qū)域。其中北城是權(quán)勢所在的地兒,，東城次之，西城便是她家所在的區(qū)域,，而南城鼠蛇混雜,，是最讓官差頭痛的地兒。

　　饒是朝青再膽大,，也不敢跑出西城去,，他向來只往西六西七巷跑，是以往這個(gè)方向?qū)に?，?yīng)是沒錯(cuò),。

　　越往西邊去,，巷子越闊，雜物越多,，各式各樣的帳篷高高低低飄揚(yáng)在各家的院墻上,，互不相讓。本是日頭正烈,，西七巷中卻略略有些昏暗,。

　　朝顏一下子沒看清，差些被一只貓兒絆倒,。

　　是一只胖嘟嘟的貍貓,。

　　貍貓懶洋洋地起身，琉璃似的眼珠看了朝顏一眼,，一甩尾巴,，走了。

　　朝顏不動(dòng)聲色,，輕輕俯身,，拾起一塊石子，拿在手上,。

　　西七巷的許多人家都養(yǎng)了狗,，她得小心。

　　然朝顏將整條西七巷都走遍了,，愣是沒見著朝青的影子,。待朝顏又滿頭大汗回到西四巷時(shí)，卻見朝青正好端端地坐在搖椅上,，手上仍舊拿著書,。

　　他見朝顏進(jìn)來，還問她：“姐,，你送個(gè)玫瑰餅送這么久,？那王珠留你吃飯啦？”

　　朝顏將他手上倒著的書拿起來：“方才去哪了,？”

　　“我,，約是被徐老師傳染了，正看著書,，忽而腹痛不已,，跑了好幾次茅廁，腿都軟了,。難不成姐姐方才回來沒見著我,，還以為我又跑出去了？這怎么可能嘛。對了,，姐,，茅廁中的竹片都用完了，剛好我有空,，我給削點(diǎn)吧,。”朝青看著朝顏,，一臉的天真無邪,。

　　朝顏也天真無邪地看著他：“既然跑了幾次茅廁，想必是吃了不干凈的東西,。這樣吧,，從今日起你便不要吃飯了，只喝涼水,，以清腸胃,。”

　　??？不要呀！朝青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朝顏不理他,，自顧自進(jìn)了灶房。說是灶房,，其實(shí)就是在屋檐下搭的一個(gè)極為簡陋的五口灶,。平常人家用三眼灶就夠了，因她是專門做小吃食的,，特地加多兩口,。

　　早上吃的是烙餅子就涼水，此時(shí)走了好幾圈,，朝顏早就餓了,，更何況朝青一個(gè)整日活蹦亂跳的半大小子。

　　按道理是要炊午飯的,。

　　但那是以前父母還在的時(shí)候,，家中富裕，倉庫廩實(shí),，一日三頓,，都變著花樣來做。

　　而今嘛,，朝顏將她做剩的作料團(tuán)成一團(tuán),，囫圇放到嘴里吞了,，那餓得渾身難受的勁兒才緩過去,。

　　朝青扒在窗臺(tái)上,，眼巴巴地看著她。

　　他正是長身體的時(shí)候,，餓肉,。

　　朝顏說：“五文錢可以買一斤大米，二十文可以買四斤,；還有,，現(xiàn)在的肉漲價(jià)了，本來是賣三十文一吊豬肉,，如今要賣六十文,，我們買不起。自從你去了學(xué)堂,，騙了我好幾回,，一共花去銅錢一百二十文，都可以買兩斤豬肉了,。是你自己選擇餓著,，與我無關(guān)?！?p>　　她又團(tuán)起一塊作料,，又塞進(jìn)嘴中。她身上穿的是自己織的布做成的衣服,，樣式雖然裁剪得好,，針腳也密，但料子終歸不行,。

　　想起以前,，上好的綾、最新的樣式,，朝顏穿起來雖然不是頂美,，但也是人見人愛的姑娘家。尤其是她圓圓臉兒上的一對酒渦,，笑起來的瞇瞇眼,，也曾有人家在她十二歲的時(shí)候便要登門定親。

　　混小子朝青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低著頭,，一聲不敢吭。

　　見外頭久久無動(dòng)靜,，朝顏終是軟下心來,，往外頭一看，卻見朝青正用腳逗弄著一群抬糧的螞蟻，玩著十分開心,。

　　朝顏：“……”

　　晚飯的時(shí)候,，朝顏將小小小的一塊豬頭肉燉了，又炊了米飯,，炒了雞蛋薺菜,，讓朝青美美地吃了一頓。她終歸是刀子嘴,，豆腐心,，舍不得朝青餓肚子。

　　二嬸吳氏帶著朝葵在院子里聞著香味逛了兩圈,，見朝顏家門窗緊閉,，只好悻悻地回房。

　　螞蟻忙存糧,，老天要下雨,。

　　近入夜時(shí)分，點(diǎn)燈時(shí)刻,，一陣響雷炸開夜空,，不過須臾，豆大的雨點(diǎn)便落了下來,。

　　 一塊薄薄的板子隔開偏房,，朝青睡外頭，朝顏睡里頭,。

　　吃飽喝足的朝青沖過涼,，早就摸著肚皮夢周公去了。朝顏盤腿上床,，將燈繩拈細(xì),，而后從暗格中摸出朱砂、毛筆和黃紙,，再摸出一條薄薄的青色絲娟,，將自己的眼睛蒙上，而后用筆蘸朱砂,，在黃紙上寫下：“賀昆,，男，年四十四,，性惡,，好色。建元十年,，為奪人女,，殺十人……”

　　她屏氣凝神,，落筆無聲，外頭春雷陣陣,，暴雨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