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腳印一深一淺,。

　　風(fēng)雪在頭頂積成一頂潔白的帽子，姜潏星低頭捧起一抹干凈的雪放到嘴里嚼。

　　姜潏星“呸”了一聲,，又吐掉,。

　　及腰的發(fā)絲被凍的僵直,，她伸手拍掉睫毛上壓著的雪,，飛雪山氣候干燥，只一種通體墨綠色的長嘴大雁在此繁衍,。

　　許是她身上的血腥味太重,，引得大雁在頭頂盤旋不去。腳下的雪莫過膝蓋,，姜潏星和大雁相伴,，往記憶中王秋升居住的山洞去。

　　等到了地方,，山洞門開著,，人卻不在，里面的擺設(shè)和記憶中也不一樣,。

　　王秋升當(dāng)年已是強弓末弩,，等不到她出來，也是意料之內(nèi),。

　　姜潏星走近些許,，門邊有掛牌子,，她冒著風(fēng)雪認(rèn)清了上面的字。

　　問天閣,，劉偲安,。

　　身后有腳步聲響起，姜潏星回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秀的臉和一身麻布粗衣。

　　姜潏星望著儀態(tài)端莊的年輕姑娘,，眉頭微皺：“姑娘……是新的守陣人？”

　　劉偲安點頭,，瞧了眼姜潏星狼狽的打扮,，嘴上疑問，語氣卻十分肯定：“你便是那位入上古神印的清肅山劍門弟子,？”

　　姜潏星“嗯”了一聲,，明知結(jié)果也還是問道：“王前輩他……”

　　“死了?！?p>　　劉偲安看著姜潏星一身狼狽,，邀請她進洞里避風(fēng)雪。

　　昨日開始,，陣法就不斷發(fā)出余波,。

　　劉偲安作為新的守陣人，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兩年,。姜潏星入陣歷練不是秘密,，一些互相熟識的門派都知曉，當(dāng)初眾人滿懷期待,，可一年,、兩年……自姜潏星入陣后，就像人間蒸發(fā),。

　　五年過去,，王秋升成仁取義，各方勢力也早已洗過幾輪牌,。劉偲安守在這里,，感受著生命的加速流逝，站在飛雪山頂上俯瞰眺望時,，只覺自我渺小,。

　　上古神印之所以能封印壓制妖和魔，是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個和妖魔一樣兇險的存在,。里面的姜潏星是死是活,，無人能窺探,。

　　劉偲安每日守在陣邊匯精聚神，每一寸細(xì)紋和咒術(shù)的位置,，她都記得清清楚楚,。是以，昨日陣法產(chǎn)生波動時,，她第一時間就察覺,。

　　驚恐涌上心頭，劉偲安幾乎瞬間便做好了以身殉陣的準(zhǔn)備,。她急匆匆將傳給各大門派的信備好,，冷靜片刻后，又覺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般糟糕,。

　　陣法發(fā)出的余波看似雜亂,，實則有規(guī)律可循。

　　劉偲安思來想去,，懷疑是五年前入陣的姜潏星所導(dǎo)致,。

　　果不其然，今日她就看見了姜潏星,。

　　劉偲安多看了兩眼,，注意到姜潏星的嘴唇干卷起皮，她反身掩上門,，將風(fēng)雪擋在門外,，點燃火爐取雪燒水。

　　這里什么都沒有,，雪卻是取之不竭,。

　　水很快沸騰，劉偲安倒了一杯放在姜潏星面前,。姜潏星握著熱水,，低頭小口輕啜。

　　屋內(nèi)暖意讓人迷糊,，疲困之意也如潮水襲來,。這一方小小天地如兒時充滿安心的搖籃，叫人好生放松,。

　　劉偲安并不貪口腹之欲,，平日多以果子充饑，飛雪山獨有的青果味道清甜爽口,，一年四季都長,。

　　姜潏星重見天日，看見什么都覺得放松，久違的口腹感襲來,，她一口氣連吃了十幾顆,。

　　劉偲安怕她不夠，還想去摘些新鮮的,，姜潏星攔下：“不必了,，可飽腹，我只是貪嘴,?！?p>　　劉偲安聞言，笑了笑,，由衷之言：“姜姑娘這五年與世隔絕,，其中艱難險阻不為外人說道，應(yīng)是我輩楷模,?！?p>　　哪怕身為靈體，本沒有什么使命一說,。姜潏星自愿接過這份望不見頭的重任，本身就值得所有人敬佩,。

　　這么大一頂高帽,，姜潏星可不敢接：“像劉姑娘這等愿為蒼生取仁，將余生盡數(shù)交托于飛雪山中的俠士,，才該受世人銘記,、萬古流芳?！?p>　　劉偲安只低垂眼眸,，搖搖頭：“不被銘記，或許是一件好事,?！?p>　　苦難，從不值得歌頌,。

　　那些篆刻前人如何奉獻(xiàn)無私的書文,，執(zhí)筆用的是悲涼慘調(diào)，所謂贊揚不過是用以鼓舞后人于苦難中掙扎,。

　　為何要掙扎,？

　　還不是因為世道惘然，叫人連活著都難以堅持,。

　　劉偲安岔開話題,，不叫自己陷入思維困局，進行無意義的糾結(jié)：“那姜姑娘如今算是歷練成功？”

　　姜潏星還在回味不被銘記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聽劉偲安這么問,，思考了片刻，稍有遲疑：“算,、算是,？”

　　劉偲安疑惑，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姜潏星低頭喝茶,，小聲說：“我是被上古神印踢出來的,。”

　　鎖祟域日夜不分,，她感知不了時間流逝,，日子像進入循環(huán)。有時覺得時間太快,，像過了一輩子,，有時候握著劍又恍惚感覺只短短過了一瞬。

　　她本身就是克制邪祟的存在,，以她能力,，在鎖祟域里不解開封印根本活不下去。

　　在里面待的時間長了,，她膽子變得大起來,，逐漸試探自己的底線，當(dāng)她封印自己,，也能在鎖祟域中如魚得水時,，她被踢了出來。

　　被踢的瞬間,，她失去意識,，等再次睜眼，所望之處明光爍亮,。

　　眼前一片刺目的白,。

　　姜潏星癱軟在雪地里，風(fēng)雪將她逐漸掩埋,。她望著碧空萬里陷入呆滯,，長年累月的緊繃感猛地被抽走，疲乏和虛脫撲天蓋地而來,。

　　痛感席卷全身,，使她久久不能回神。

　　有那么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死了,。

　　恍惚間,，姜潏星想到什么，瞬間一個激靈彈跳起來,，滿地瘋狂刨雪,。

　　命可以丟，劍不能,！

　　劉偲安聽完,，目光落在姜潏星掛在腰間的劍鞘忍不住笑了。

　　姜潏星摸摸鼻子,，掩蓋心虛：“還好找到了,。”

　　若是真把師父的愛劍弄丟了,，回清肅山后,，師父一定會把她往死里揍。

　　劉偲安起身笑笑,，從柜子里翻出一件干凈的羅群,，遞給她，轉(zhuǎn)達(dá)王秋升的遺言：“在你歷練的第三年,，王先生便走了,，他說自己好歹是你表舅，當(dāng)初沒有準(zhǔn)備什么見面禮,，最后也沒能留下什么給你，臨終前交代我一定要將這條裙子轉(zhuǎn)交給你,?！?p>　　王秋升一生無妻無子，除去一個表姐之外,，早已沒有任何親人,，走時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姜潏星既喚他表姐一句師母,，那她便算作他半個親人。

　　“這件裙子乃是雪蓮絲所制,，遇火不燃,。”劉偲安頓了頓,，又道：“我親眼所見,，是王先生他一針一線所縫，如若不合身，也請你多見諒,?！?p>　　畢竟，一個年邁眼花的老者,，一輩子舞道弄劍的男人,，臨終前將對后輩的祝福和擔(dān)憂笨拙的藏在了簡陋的針線中。

　　姜潏星接過裙子,，摸上去很薄,，冰冰涼涼的。

　　裙子的質(zhì)地一模就不凡,，那粗糙的線頭掛在上面,，一看便知是不善女紅之人所秀。

　　“前輩,，有沒有留下什么話給師母,？”

　　師母的母族，也只剩下王秋升一人,。如今連王秋升都離開了,，師母一定很難過。

　　劉偲安這回沉默許久,，聲音很輕：“未曾,。”

　　姜潏星不合時宜的想提起嘴角笑一笑,，又抿唇緘默,。

　　來時赤裸，死亦空空,。唯有人世間萬物生萬物落,，這一點永恒不變。

　　劉偲安心思細(xì)膩,，于是催促她：“快去洗一洗,，將衣裳換上?！?p>　　當(dāng)年入飛雪山,，姜潏星的裙子還是焉紅色的，時隔五年,，血和祟氣混雜在一起成了濃郁的黑褐色,。

　　沾在身上的雪融化后，順著發(fā)絲和下顎浸入四肢,，寒氣縈繞,，和屋內(nèi)的暖意相碰,，叫人徒生幾分醉意，就連身上的臟穢也不那么難以忍受,。

　　姜潏星洗干凈身體,，穿上雪白的蓮裙。

　　銅鏡面前,，她披散著發(fā)絲,。

　　身上的傷短短半日就自行愈合，那些邪祟之氣被體內(nèi)的清氣排出,。之前用來綁頭發(fā)的紅絲帶是專門用來封印她的靈器,，于鎖祟域中損壞，就找劉偲安要了一根木簪,，簡單挽起一束高馬尾,。

　　劉偲安平日除了鎮(zhèn)壓上古神印之外，還愛看一些游記,，出門前拿了幾本給姜潏星解悶,。

　　姜潏星沒有看這些游記，她走到大石頭旁靠坐下,，不消片刻就沉沉睡去,。

　　夢里光怪陸離的影團浮浮沉沉，遠(yuǎn)離凡塵和血腥,，她一身輕盈融入其中,。

　　這些年，姜潏星未敢有一日松懈,。

　　初入鎖祟域,，內(nèi)里眼不能視，沒有光照沒有顏色,，眼睛成了身外之物,。

　　這里不僅有妖，還有魔,。

　　妖她很了解，可魔她從未見識過,。身邊飛來的殺招接踵不暇,，分不清是妖祟還是魔祟，也沒時間去分清,，反正在她眼里通通都是一樣的邪祟,。

　　這些被困在其中的上古邪祟視她為仇敵，因為她身上有它們最厭惡憎恨的氣息,。

　　它們與她,，似乎天生就是天敵,。

　　姜潏星將紅絲帶綁在手上，提劍迎之,。

　　她只知,，不破不立。

　　書上寫,，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師父也說,，心似驕陽，處處皆明,。

　　閉上眼睛才能看見最干凈的世界,，她雖身處虛無，可萬般皆空,。

　　姜潏星摒棄視覺,，將意念匯入耳中，匯入手掌握著的劍柄上,。一縷不易察覺的殺意從劍尖匯聚,，沿著掌心，像這十幾年里打磨劍心時一樣,，報以最虔誠的決心,，苦練成志。

　　起初,，這些絲絲縷縷纏繞的劍意不被重視,，但當(dāng)它們匯聚汪洋擰成一股時，鎖祟域被攪得天翻地覆,。

　　以她如今的能耐,，尚不足以殺盡鎖祟域里的妖魔意志，可這里所受的每一道傷,，流的每一滴血汗,，都將成為來日劍指的方向。

　　這是她的道,。

　　她在鎖祟域一待便是五年,。

　　上古神印是她誕生的地方，也是見證她從年少稚子蛻變長大的地方,。她的及笄之年沒有宴會和禮物,，只有不見天日,，反復(fù)剖心問道的旅程。

　　劉偲安回來時,，姜潏星睡的很安穩(wěn),，她輕手輕腳取出一張被褥，替姜潏星蓋上,。

　　明明臉上的嬰兒肥還未完全褪去,，將將二十年華的姑娘，只有在睡夢中才露出該這個年紀(jì)有的模樣,，不似清醒時一顰一笑都板著臉一本正經(jīng)的裝著成熟,。

　　劉偲安靜坐在一旁，無聲的注視著姜潏星安靜的側(cè)顏,，悲從心來,。

　　怎么，就到了這樣的地步,？

　　這世道,，真叫人憎恨。

　　讓人前赴后繼的送死,，拼來的安穩(wěn)假象日日懸在所有人的頭頂,，如一把凌遲的刀，將死未死的滋味折磨到叫人麻木,。

　　第二日天光大亮,，姜潏星穿著雪蓮裙，和劉偲安道別,，踏上了新一輪的旅途,。

　　人生的征程無法停歇，海闊天高路迢迢,，只道風(fēng)流,，不訴離殤。

　　姜潏星的背影瀟灑,，一身白蓮裙于雪中乘風(fēng)飛揚,，身影越行越遠(yuǎn)，直至徹底消失在劉偲安的視線,。

　　劉偲安靜靜地立在飛雪山頂,，伸手抓向飛絮的雪瓣，她緩緩攤開手心。

　　空空如也。

　　踏上旅途的姜潏星沿著回憶,，到達(dá)凌云村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回馬廄,。

　　當(dāng)年不知前程和生死，她只能將白馬托付在這里,，如今活著回來,，她想見上一面。

　　馬廄的負(fù)責(zé)人子承父業(yè),，聽聞姜潏星的描述,，揚聲將不遠(yuǎn)處跟友人下圍棋的父親喚了過來。

　　初見還是中氣十足的男人,，短短五年光景過去,，歲月壓彎了背脊，面上布滿溝壑,。

　　姜潏星忽而想到王秋升,。

　　他也從朗朗中年驟變白發(fā)翁者，劉偲安在不久的將來也會步入后塵,。姜潏星未能親眼見證極速衰老的過程,，可這些，好似在眼前老者的身上找到了實感,。

　　老者無疑是幸運的,，他受著庇護，體驗人生老去必經(jīng)的過程,，可飛雪山中那些鎮(zhèn)壓上古神印的守山人呢,？

　　他們從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短短幾年間變成牙齒頭發(fā)掉光,，滿面溝壑,，連站穩(wěn)都成問題的老人，會想什么呢,？

　　人生來七情六欲,，自私是天性。

　　他們可曾后悔,？死去前的最后一刻,，會不會也感到無比迷茫和害怕。

　　姜潏星突然覺得,，有些想念那個不過一面之緣的表舅,。

　　遲來的悔意節(jié)節(jié)攀升，當(dāng)年面對王秋升時,，她怎么就沒能將這聲表舅喚出口,？

　　明明，只是一個最簡單的稱呼,，輕輕張嘴就能吐出來,，非揪著一股勁,，覺得自己不夠格跟王秋升這樣大義之人攀關(guān)系。

　　人死了,，她卻收到了來自表舅名義的禮物,。

　　盡管這身衣裙樣式有些丑，還很不合身,。但姜潏星十分喜歡,，也十分后悔。

　　馬廄前負(fù)責(zé)人記得姜潏星,，他扶著胡須感嘆：“當(dāng)日你走后,，那白馬便不吃不喝，沒過兩日就失蹤了,。村里人一同幫忙尋,，苦尋許久仍不見蹤跡，便只好作罷,。當(dāng)日你托付給我的銀錢,，我一并退回給你，依我看,，這白馬當(dāng)年指定是去尋你了,。”

　　姜潏星還記得白馬的眼神,，溫和而含蓄,，時隔五年依舊在她記憶中熠熠生輝。

　　那是一雙很有靈性的眼睛,，作為靈體,，她很能跟這些有靈性的事物共鳴。

　　清肅山的月例不多,，平時出門大多花在路費和吃食上,，所剩積蓄本就寥寥無幾，當(dāng)初掏出一大半其實也只有三兩,。

　　她接過老板退回的三兩銀子,，放置掌心中，沉甸甸地,，似有千斤重,。

　　“姑娘何須憂慮，左右不過一匹馬,，這匹丟了還能買下一匹,。依姑娘喜好，可有看上我這里的其他馬？”

　　姜潏星不欲繼續(xù)交談,，只搖頭謝過馬廄父子二人,，拱手道別。

　　她當(dāng)年來的時候除了……打聽馬廄之外,，也打聽到這里有一支常年跑商的隊伍，一路向南會途徑白鶴縣,。

　　橫豎他們跑商都是要找鏢局,，她也能出一份力。

　　領(lǐng)隊的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子,，名喚盛澤鑫,，聽完姜潏星的話，揣著腰間的大刀,，雙手叉腰,，目光猶疑的將她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你這干巴巴的小身板，來開玩笑呢,？”

　　盛澤鑫懷疑這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純純故意來打秋風(fēng)的。

　　姜潏星常年果不腹食,，還是在發(fā)育期間,，導(dǎo)致她成年抽條之后身材非常精瘦。但這對她毫無影響,，她自幼浸在妖血里長大,，說她丑她還能認(rèn)同，懷疑她實力那就真不能忍,。

　　姜潏星目光巡視一圈,，落在盛澤鑫身后的一塊石頭上，握著拳頭越過盛澤鑫,，抬拳就往上砸,。

　　盛澤鑫眼睜睜看著那塊一人高的石頭裂開一條縫，差點驚掉下巴,。

　　姜潏星雙手環(huán)胸：“現(xiàn)在,，我夠格了么？”

　　盛澤鑫伸手將下巴按回去,，盤算起自己能不能一拳砸裂這么大的石頭,。

　　想著如今世道混亂，姑娘家孤身一人也是危險,，盛澤鑫倒是爽快松口：“可以捎你一程,，但不能保證你的安危。”

　　姜潏星笑了一聲,。

　　說出來怪不好意思的,，以她的本事，尋常小妖根本不是對手,，更何況這些普通百姓,。

　　商隊還在整合準(zhǔn)備，姜潏星無所事事地靠在樹邊,，手中甩著那三兩銀子,。

　　盛澤鑫作為領(lǐng)隊人卻清閑得很，坐在旁邊的樹干上跟她閑聊：“我們村是北邊最荒的村,，你怎么一個人跑過來,？”

　　姜潏星想了想，低聲道：“家中有長輩在這,?！?p>　　盛澤鑫一聽：“我們村的？那你也是我們半個老鄉(xiāng)??！”

　　姜潏星早就注意到他腰間的大刀：“你從哪學(xué)的大刀？”

　　她雖不了解這里,，但是路上經(jīng)過的百姓多挑著扁擔(dān),。方才想買紙筆時，雜貨鋪的老板告知她,，村里只有老村長家有這些文墨,。

　　這里年輕一輩的孩子是在田野長大的。

　　陵云村因飛雪山的原因,，導(dǎo)致長年落雪,。四季的氣候不好，每年的收成自然也不好,。村里沒錢設(shè)學(xué)堂,，若要求學(xué)學(xué)，孩子需要每日跋山涉水兩個時辰去隔壁鎮(zhèn)上,，然后又花兩個時辰跋山涉水回家,。

　　這是陵云村如今的現(xiàn)狀，想要改變并不容易,。

　　盛澤鑫抱著大刀的手微不可見的抖了抖,，抬頭望天，語氣平平地闡述：“原本跑商的領(lǐng)頭是馬叔,，他的大刀使的又快又準(zhǔn),，我自幼跟著他跑商,，也學(xué)了他幾分大刀的招式?！?p>　　姜潏星扭頭看了看前方正在整理行囊的隊伍,，有些興奮：“在哪？馬叔是哪位,？”

　　她也想學(xué)兩招,，耍大刀看起來就很拉風(fēng)。

　　盛澤鑫抬頭望天,，語氣平淡：“死了,。”

　　姜潏星短短一日,，接連兩次聽到同樣的話，心中不是滋味,，讓盛澤鑫回憶起傷心事,，更是自責(zé)：“抱歉?！?p>　　“你道什么歉?。坑植皇悄銡⒌乃?，我父母在我年幼時得罪了貴人被賜死,。馬叔收養(yǎng)了我，他在六年前跑商時遇到的一場妖獸侵襲中死了,?！?p>　　盛澤鑫面色平靜，語氣也輕松,?？山獫埿菂s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仿佛活人身上縈繞著一圈淡淡的死感,。

　　盛澤鑫活著,，可心是死的。

　　姜潏星問：“那你當(dāng)初是因為什么才想學(xué)刀,？”

　　盛澤鑫想到了些可笑的事情,，搖搖頭：“年幼無知，以為長大后能憑一己之力拯救蒼生,，將那些臭妖統(tǒng)統(tǒng)趕走,，讓它們滾回妖界?！?p>　　這樣的夢,，曾是兒時學(xué)刀最大的動力。

　　姜潏星凝視對方：“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

　　盛澤鑫自嘲,，天下有志者千千萬，亦撼動不了日月更替,、滄海桑田,，這世道分明一成不變。

　　盛澤鑫嘆氣：“蜉蝣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馬叔死后,，他收起天真,，每日安分的跑商，冷眼凝視這個冷漠無情的世道,。

　　姜潏星搖頭：“我不覺得是蜉蝣撼大樹,。”

　　盛澤鑫愣怔,。

　　“若有一天,，世上在無一人愿意挺身而出，那這人世間便不是人世間,?！苯獫埿潜臼窍虢铏C裝裝深沉，可話一出口又好似不大對味,，總覺得漏了幾句重點沒講,。

　　師父是怎么說的來著？

　　盛澤鑫抱著大刀,，嗤笑一聲：“人間淪落為第二個妖界,？”

　　姜潏星斜眼看他，模仿著師父當(dāng)年的語氣,，故作高深：“當(dāng)然是變成人間地獄,。”

　　盛澤鑫默念人間地獄四個字,，勾起嘴角,，十分不解：“如今的人間，跟人間地獄有何不同,？”

　　姜潏星對盛澤鑫這種暮氣沉沉的心態(tài)頗為不滿：“當(dāng)然有區(qū)別,，多少先輩以血肉埋骨，為后人鋪路,。單憑你我二人不行,，可千千萬萬個你和我呢,？眾志成城，大家同舟共濟,，遲早打的那群破妖哭爹喊娘,！”

　　姜潏星看著盛澤鑫，認(rèn)真道：“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不然跟死有什么區(qū)別？”

　　盛澤鑫深深看她一眼,，笑著拍拍她的肩膀：“走吧,，該上路了?！?p>　　姜潏星不知盛澤鑫是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她跟在盛澤鑫身邊走向車隊，被安排在隊伍的中間,，坐在板甲上很快就和隊伍里的幾個小青年熟悉起來,，順帶打探到不少外界的消息。

　　問到清肅山時,，幾位小青年撓撓頭表示沒聽過。

　　四周風(fēng)景倒退,，頭發(fā)被吹的胡亂撲在臉上,。途中時不時遇到幾波妖獸攻擊，盛澤鑫不僅看起來有幾分本事,，實際上也確有本事,，一人扛著大刀便解決了沿路紛擾。

　　姜潏星沒有機會出手,，坐在甲板上研究盛澤鑫的刀法,。看得多了,，不由生出幾分欽佩,。

　　盛澤鑫的刀法不講美感，幾乎刀刀落在致命的位置,。雖刀法不夠精湛,，但握刀的決心很穩(wěn)，所以刀勢磅礴,。

　　盛澤鑫分明說自己兒時做的夢是異想天開,、是蜉蝣撼大樹?？山獫埿强此麚]刀斬妖時,，總是以一人之軀擋在整個車隊面前,。

　　盛澤鑫分明就有很好的履行兒時的壯志。

　　他是一個能讓同伴感到非常安心的領(lǐng)隊人,。

　　姜潏星想,，這或許就是當(dāng)局者迷。她有預(yù)感,，若盛澤鑫不打算放棄握刀,，他手中的刀能帶著他走很遠(yuǎn)很遠(yuǎn)。

　　等徹底走出飛雪山范圍,，妖就多了起來,。成年的大妖還會幻化成人形，混在人群中,，肉眼難以分辨,。盛澤鑫揮刀開路，走走停停兩個月半,，商隊到達(dá)白鶴縣,。

　　盛澤鑫繞了幾條路，將她放在驛站,，與她揮手道別,。

　　白云聚又散，人生離又合,，萍水相逢壯志籌,，握瑾懷瑜人不知，前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爾等奔赴各自前程,，于交叉點相聚，亦從下個轉(zhuǎn)角道別,。

　　姜潏星目送商隊離去,，找了一間客棧安頓下，要來了紙筆,，給師父寫信,。

　　白鶴縣的問天閣聞名天下，能卜前塵,、也能算未來,。人在江湖混，不會不忌憚問天閣,，要問門派千千萬,，最不能惹的便是這些上知天命的人。

　　姜潏星降生時曾被問天閣一名長老曾精準(zhǔn)預(yù)言出,，才有了后來清肅山劍門掌門勇闖上古神印,，將她帶回清肅山一事,。

　　也才有了師父將她帶在身邊的十五年。

　　姜潏星寫完信,，托掌柜幫忙寄出去,。

　　夜色暗了下來，店里伙計送飯菜上來時,，知她是外地客,，特意告知：“客官晚些可去南通街逛花燈，下個月有貴門世家嫁娶,，今日特意在南通街舉辦花燈節(jié),，好叫未婚嫁的姑娘少年們游玩，姑娘晚些若無事,，也可去南通街沾沾喜氣,！”

　　伙計沒說，一般這種喜慶日子,，年輕的公子和小娘子指不定就瞧上眼了,。

　　姜潏星長這么大還沒見過花燈節(jié)，吃完飯就找掌柜問了南通街的位置,，打算去長長見識,。

　　清肅山內(nèi)每逢元宵節(jié)，各門派會一同舉辦慶典和團圓飯,。這種節(jié)日,，在山內(nèi)的弟子都不允許出門。山下的百姓并沒有辦花燈的習(xí)俗,，以往只聽師兄和師姐說北方一些地域和其他國家才有這種風(fēng)俗,。

　　可原來,，不是元宵節(jié)也能舉辦花燈呀……

　　姜潏星來到南通街,，眼前車馬駢闐，十里花燈此起彼伏,，繁華盡顯,，恍若星河入夢璀璨奪目。原以為花燈節(jié)不過是一條街的盛典,，從未想過竟是這般鑼鼓喧天,，燈火闌珊。

　　這條街可是看不見盡頭那么長……

　　姜潏星覺得自己實在是沒見過世面,，張嘴欲有感而發(fā),。

　　“哇————”

　　不是她，她還沒來得及發(fā)出聲音,。

　　身后幾步遠(yuǎn)的距離,，有人發(fā)出感嘆,。

　　姜潏星隱約覺得耳熟，正思考在哪聽過這道聲音時,，又聽身后那人大聲驚呼道：“這跟蓬萊仙境有何區(qū)別,！太——美——了——！”

　　那聲音拖得很長,，姜潏星居然從對方的語氣里聽出了幾分目瞪口呆,，她莫名覺得搞笑，回頭尋那道聲音的主人,。

　　姜潏星：……

　　黎溫聽說今日的花燈節(jié),，特意拉上周楠塵來見識一番。正感嘆著此情此景,，目光無意瞥見不遠(yuǎn)處的一抹身影,。

　　黎溫愣怔，定睛一看,。

　　不遠(yuǎn)處的姑娘著一身潔白長裙,，站在青石磚上，背影亭亭玉立,。黎溫非常確定這個背影他沒見過,，但一股屬于男人的危機感涌上心頭，正預(yù)感不妙時,，那姑娘回頭了,。

　　黎溫始料未及，一個不小心視線正正好跟對方撞上,。

　　只見那姑娘回眸時眼神還波光透亮,，看見他的瞬間驟冷幾分。黎溫懶散的站姿下意識地筆直,，嘴角無意識地?fù)P起一抹得體的笑,，一動不敢動。

　　黎溫內(nèi)心：??！

　　周楠塵在一旁不知所云，習(xí)慣黎溫平時不拘小節(jié)的姿態(tài),，眼下莫名其妙變得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讓周楠塵有種看熟人裝蒜的無力感。

　　姜潏星對黎溫的印象十分深刻,，尤其是那只鴨子燈籠,，哦對了，還有對方跟百寶袋一樣,，感覺身上揣著一堆寶貝,。

　　她觀黎溫面上帶著微笑,，顯然心情很好的樣子，下意識問了個毫無意義的問題：“你也是來南通街逛花燈的,？”

　　黎溫笑了兩聲,，搖頭否認(rèn)：“不是，我只是路過,?！?p>　　周楠塵聞言，在一旁笑而不語,，悄悄對黎溫擠眉弄眼：我們就是來逛花燈的呀,！不然來這做什么？

　　黎溫沒理會周楠塵,，指了指前方,，只想快點打發(fā)走姜潏星：“姑娘來花燈節(jié)游玩的話，可以去猜猜燈謎,，聽說花燈節(jié)最具特色的就是猜燈謎,。”

　　姜潏星又不瞎,，黎溫旁邊的朋友眼睛都快抽成羊癲瘋了,，不過她沒有拆穿黎溫的謊言，他們又不熟,，不想和她有牽扯也屬實正常,。

　　她揮揮手，扎進人堆,，轉(zhuǎn)眼消失不見,。

　　黎溫從懷里掏出一塊布，擦擦不存在的虛汗,，生出感慨：“人生如戲,，全靠演技?！?p>　　周楠塵八卦死了,，追著黎溫不依不饒：“那姑娘誰??？你什么情況？你們之間有故事,！”

　　黎溫不想理他,。

　　周楠塵得不到回應(yīng)，不滿地拽了拽黎溫的手臂搖來搖去：“說??！藏著掖著做什么,？哦～難道你們之間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黎溫被周楠塵扭扭捏捏的作態(tài)惡心到,，一腳踹開了周楠塵：“上一邊去,，凈在這惡心人?！?p>　　他深知周楠塵尿性,，村口的阿嬤都沒有周楠塵能八卦胡扯。

　　周楠塵一天到晚捉妖都累死了,，好不容易能游玩他才不樂意錯失這個機會,。趁黎溫不注意，周楠塵靠著武力強行拖著黎溫擠進人潮,。

　　黎溫掙扎無果,，像個毫無感情的提線木偶，被扯的身子左右搖擺,，擠在人堆里磕磕碰碰,。

　　簡直有損他玉樹臨風(fēng)的風(fēng)范。

　　周楠塵給黎溫再三保證：“你放心,，她肯定會去猜燈謎,！那些年輕姑娘都愛猜燈謎！咱們兩個就反其道而行之,！哎～我們就不去燈謎那邊,，我們?nèi)ベu香引子的攤販處！指定不會碰見她……的,、額,，這……”

　　黎溫呵了一聲，見周楠塵扯著自己前進的動作忽然一僵,。他抬頭,，很想問問周楠塵這下又要鬧什么幺蛾子。

　　姜潏星斜靠在攤臺邊,，左手捧著一杯香引子正喝著,，看見他們兩個姿勢怪異的往這邊走過來，不由樂了,，故意舉起手中的香印子做出敬酒的動作,。

　　黎溫：……

　　偏偏姜潏嘴上沒有點破，還意有所指道：“好巧啊,，又見面了,。”

　　周楠塵扭頭看向自己兄弟，心虛的訕笑兩聲：“是,、是挺巧哈,。”

　　黎溫閉上眼,，臉疼,。

　　他將被周楠塵死拽的手抽回來，欲蓋擬彰的掏出骨扇打開,，做出一副風(fēng)流倜儻的姿態(tài),。清了清嗓子，邀請姜潏星一同在混沌攤子前坐下,。

　　既然避不開,，就要學(xué)會審時度勢。出門在外,，多一個朋友就是多一條出路,。黎溫這么安慰自己，大方的請二人吃混沌,。

　　姜潏星吃過晚飯了,，可有人請客，她吃的下,。

　　周楠塵向來是交際的一把好手,，在等混沌上來的功夫，他已經(jīng)和姜潏星交換了姓名,。

　　“是哪個玉,？”

　　姜潏星指點沾茶水，在桌上一筆一劃寫：“潏露的潏,?！?p>　　周楠塵點頭，禮尚往來,，他也沾了些茶水,，把自己名字寫在桌子上。

　　然后兩人扭頭,，齊齊望向黎溫,。

　　黎溫掏出令牌甩在桌上，姜潏星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的身份令牌——被遺忘在飛雪山中,。

　　交換完姓名,，各自吃混沌。

　　今晚南通街熱鬧非凡,，熙來攘往的面孔為年輕人居多,，嬉戲打鬧的聲音摻雜著攤販老板的吆喝聲。左手邊還有街頭賣藝,，表演噴火絕技,，更有甚者當(dāng)街對詩贊取美名。

　　充滿了鮮活肆意的氣息,，官府也派出大量官兵在守在街外,，防止出亂子。

　　只……

　　混沌攤前坐著的三人,，因混沌有些燙口,，所以吃的不快。

　　上面撒了許多咸菜和蝦仁干,，個頭飽滿,，鮮味十足。

　　周楠塵面上不顯,，可夾在黎溫和姜潏星中間有股莫名的不自在,，于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兩口就把餛飩囫圇消滅,，給他燙的齜牙咧嘴,。

　　吃完，周楠塵放下筷子連嘴都沒抹,，一溜煙跑去隔壁賣面具的攤口,。

　　周楠塵一走，姜潏星和黎溫之間的氣氛急轉(zhuǎn)直下,，哪怕兩人都安靜低頭專心吃著混沌,，周遭的熱鬧也驅(qū)不散二人間凝固的氛圍。

　　五年前的記憶有些久遠(yuǎn),，就算姜潏星對黎溫印象很深刻,，但是祁源鎮(zhèn)里和他相處不過幾瞬之事，她思來想去也,，不明白黎溫為何對自己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

　　她頂多殺妖，平白無事又不會殺人,。

　　黎溫勺子在碗里舀來舀去,，率先打破尷尬：“我記得姜姑娘是驅(qū)妖師？那來白鶴縣也是為了梁府一案,？”

　　姜潏星吞下嘴里的食物,，感覺莫名其妙：“我不是驅(qū)妖師啊?！?p>　　她是劍客,。

　　她腰間別著那么大一把劍,，看不見嗎？

　　說完,，意識到黎溫話里的意思,，姜潏星有些遲疑道：“我記得你才是驅(qū)妖師?！?p>　　黎溫靜默片刻：“我也不是驅(qū)妖師,。”

　　互相誤會的二人：……

　　姜潏星不解：“那你當(dāng)日為何出現(xiàn)在祁源鎮(zhèn),？”

　　難怪當(dāng)日黎溫聞見妖血那么大反應(yīng),。

　　黎溫笑了笑：“我是陪楠塵去的，結(jié)果楠塵出了意外,，只我一人進了祁源鎮(zhèn)妖陣,，誤打誤撞碰見了姜姑娘?！闭f完,，又好奇：“那姜姑娘為何也……”

　　姜潏星捧起碗，喝了一口熱湯,。

　　“我途徑祁源鎮(zhèn),，看見了懸賞令，這等孽畜,，自然不殺不快,。”

　　黎溫點頭：“這還真是……”他皺眉,，思索用詞匯比較恰當(dāng),。

　　“這真是給雞拔毛，沒安好心,！”姜潏星突然咬牙切齒道,。

　　黎溫：？,？,？

　　黎溫很快反應(yīng)過來，這句話不是對自己說的,。因為姜潏星眼神盯著某個地方,，面色不善。手中筷子插在桌面上,，明顯怒氣值飆升,。

　　南通街不僅寬，路還很長,，一眼望不到頭,，聞訊而來的賓客絡(luò)繹不絕,，導(dǎo)致現(xiàn)場環(huán)境十分喧嘩，說句話都需要靠吼,，否則根本聽不清,。

　　黎溫順著姜潏星的視線瞅了半天，這人來人往的,，他沒看出什么所以然,，默默將屁股下的板凳往旁邊挪了挪,，避免無辜中傷,。

　　不遠(yuǎn)處，擺賣花燈的攤子前,，一名垂髻幼童因和家人失散,，獨自站在角落。幼童驚恐的哭泣聲被人潮吞沒,，因身材矮小,，周遭來來往往的人并未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

　　就在這時,，一位面若桃花的小娘子手執(zhí)一串糖葫蘆,，蹲在放聲哭泣的幼童面前，嗓音如天籟,。

　　孩子很快被哄好,，美貌娘子將糖葫蘆遞給孩子，牽著孩子正欲離開,，肩上忽然一沉,。

　　有人搭住了娘子的肩膀，再抬眼,，一位面如玉冠的年輕男子攔在前方,。

　　姜潏星松開搭在對方身上的手，繞過這位貌似天仙的姑娘,，站到黎溫旁邊,，揚起下巴：“你要帶這孩子去哪？”

　　太微望舒見二人來者不善,，細(xì)聲解釋著：“這孩子走丟了,，我曾途徑在駱府門外時見過他，想著帶他去駱府門上詢問詢問,?！?p>　　被她牽著的孩童吃著糖葫蘆，聞言一邊嗦糖一邊點著腦袋,，還夸贊：“姐姐人可好了,，還請我吃糖葫蘆,。”

　　太微望舒見孩童嘴角沾了糖漬,，掏出帕子替他輕輕擦拭,。

　　黎溫望向姜潏星，并未表態(tài),。

　　姜潏星盯著太微望舒握帕子的手,，想了想，語氣強硬道：“那我陪你們一塊去駱府,?！?p>　　太微望舒眼里一汪春色，聞言輕輕一笑,，自是欣然同意,。

　　娘子蛾眉皓齒有傾城之色，神色見未見媚意,，清冷脫俗如仙子下凡,。

　　姜潏星眉頭緊鎖，一言不發(fā)的跟在孩子身后,。

　　黎溫?fù)u曳骨扇,，亦步亦趨地跟在姜潏星身旁。

　　途中經(jīng)過賣糖豆的攤,，買了兩袋,。分了一袋給孩童，正想將另一袋遞給姜潏星,，可姜潏星面色沉沉,，黎溫遞到一半的手方向急轉(zhuǎn)，將糖豆抱在自己懷里,，默念三遍沉默是金,。

　　走出南通街后，四周靜了下來,。駱府離這里不遠(yuǎn),，甚至還沒等去到駱府，遠(yuǎn)遠(yuǎn)地遙望,，幾個婆子帶著一群小廝火急火燎的趕過來,。

　　不過須臾，便將三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正吃著糖豆的孩童看見熟悉的人,，眼睛又蓄了一大泡眼淚，哭啼啼道：“楊嬤嬤,！我可想你了,！”

　　為首的婆子顯然就是被孩童稱作為楊嬤嬤那位,，她撲倒小主子的身上哀嚎：“我滴個乖乖喲！謝天謝地,，保佑您平安歸來,！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啊……”

　　姜潏星觀察著太微望舒的表情,，見她始終站在一旁,，眼神柔和。

　　孩童指著姜潏星三人,，告訴嬤嬤：“我在街上找不到你們,，是大哥哥和兩個大姐姐送我回來的?！?p>　　被稱作楊嬤嬤的婆子聞言,，神色緩和,，揮手令家丁退至一旁,，和姜潏星三人致歉。

　　姜潏星退后一步,，并未承禮,。

　　嬤嬤又領(lǐng)著幾個小廝和婆子行了一番謝禮，幾番欲跪,，都被黎溫三言兩語擋了回去,。臨走前，還不死心,，想套出恩人的信息,，將來好登門拜謝。

　　黎溫只道舉手之勞,，又給輕飄飄地?fù)趿嘶厝ァ?p>　　等孩子被領(lǐng)走,，太微望舒眉眼含笑，對著一直跟著自己的姜潏星開門見山道：“這位姑娘似是有話同我說,?！?p>　　姜潏星見太微望舒并無緊張或拘謹(jǐn)之類的姿態(tài)，平生第一次產(chǎn)生了微妙的感覺：“你不怕我,？”

　　太微望舒卻笑的開懷,，坦然無懼：“姑娘慧眼如炬，可姑娘卻并未對我行不妥之舉,，我為何要怕,？”

　　姜潏星不可否置。

　　發(fā)現(xiàn)太微望舒的瞬間,，她非常生氣,。

　　今日南通街百姓眾多,，這只成年大妖化為人形混在其中，看見她走向哭泣孩童的舉動,，姜潏星本能的以為她也是邪魅妖孽,。本欲制止，可靠近太微望舒的剎那,，她頓然發(fā)覺太微望舒的身上沒有任何殺瘴氣息,。

　　像這種手上沒沾過人血的純妖……姜潏星還是第一次見。

　　直至孩子被接走,，太微望舒的言行舉止仍舊滴水不漏,，面色如一。

　　姜潏星靈體未封,，身上的清氣尋常人感知不了,，但邪祟一定避她如蛇蝎。太微望舒面對她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反倒是姜潏星郁悶了一路,。

　　究竟殺不殺這只妖，讓姜潏星苦惱不已,。

　　黎溫?fù)u著扇子,，一副從容不迫。他站在一旁看看姜潏星又看看太微望舒,，一副專心看戲的閑散姿態(tài),。

　　姜潏星橫了他一眼，伸手將那柄骨扇搶到手上,，學(xué)著黎溫的模樣打開,，輕搖幾下，對太微望舒搖頭晃腦道：“你走吧,?！?p>　　黎溫看著被搶的骨扇，悠悠地打開懷中包糖豆的紙袋,，摸出幾個丟到嘴里嚼著吃,。

　　太微望舒以為又要打上一場才能走，聞言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略顯詫異：“就,、就放我走了？”

　　姜潏星用扇遮面,，咳了咳,，小聲催促道：“趁我后悔前趕緊走。”

　　從來只有殺妖,，頭一次放妖,，姜潏星莫名有種心虛的滋味

　　太微望舒目光在姜潏星身上流轉(zhuǎn)片刻，而后一個轉(zhuǎn)身原地消失,。

　　黎溫瞬間瞪大眼睛,，指著原本太微望舒站著的地方，難以置信：“她,、她她……”

　　姜潏星見黎溫還在裝,，轉(zhuǎn)身往回走，嗓音透過扇面?zhèn)鞯嚼铚囟新燥@悶：“啊對對對,，她是妖來著……”

　　留給黎溫的,，是一道越行越遠(yuǎn)的背影。

　　黎溫失笑,。

　　二人回到花燈街,，黎溫帶著姜潏星從頭逛到尾，猜燈謎這種需要腦子運動的活姜潏星不愛玩,，每每遇見都直接略過,。

　　黎溫手上拿了許多小玩意，路過買兔子燈的攤口被吸引,，駐足不前,。

　　姜潏星趁此機會嘗了許多白鶴鎮(zhèn)的特色零嘴,，都是黎溫掏的銀子,，難得見他猶豫半天，豪邁地掏錢替他買了：“我請你,！老板,，這個我們要了！”

　　俗話說,，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黎溫接過老板遞過來的燈,，眉眼輪廓被映襯的模糊幾分,。他高興地提著兔子燈在原地轉(zhuǎn)圈，特意從剛才買的一堆玩意里找出一根紅色吊繩掛在上面,。

　　姜潏星看他愛不釋手,，點點頭：“喜歡就買，少在這種無意義的事情什么糾結(jié),，人要學(xué)會取悅自己,。”

　　明天和意外指不定誰先降臨,，不給自己留遺憾是姜潏星做人準(zhǔn)則,。

　　老板見狀,，嘴里說著吐出幾句吉祥話討彩頭：“紅紅火火，歲歲平安,，二位郎才女貌,、天造地設(shè)，定能白頭偕老,，相……”

　　姜潏星聽著老板越扯越不對勁的話,，忍不住打斷：“夠了，不必說了,?！?p>　　黎溫提著一大堆東西，跨腿追上大步流星的姜潏星,，笑著解釋道：“這些商販都愛說些吉祥話討好意頭,，不必放在心上?！?p>　　姜潏星斜了黎溫一眼,，搖著手中的骨扇，也不知聽進去沒有,。路過一處賣孔明燈的大推車,，姜潏星眼尖的瞧見正在挑款式孔明燈樣式的周楠塵。

　　周楠塵顯然也看見了二人,，熱情的招手呼喚,。

　　黎溫見姜潏星興致不高，無視了周楠塵的邀請,，跟姜潏星徑直略過了奮力揮手的周某人,。

　　周某人：……

　　最終，三人還是湊在一起,，一人選了一盞孔明燈放飛,。

　　“我回去了?！蓖媪艘煌砩?，姜潏星有些疲乏，打算回客棧洗洗睡,，畢竟明日還要早起去問天閣,。

　　周楠塵還沒玩盡興：“那么早回去做什么？”

　　姜潏星將把玩了一路的骨扇還給黎溫,，望著南通街的盛況,，笑了笑：“困了，今晚玩的很盡興，謝謝你們,?！?p>　　黎溫?fù)P了揚身上掛滿大包小包的玩意，示意姜潏星有喜歡的可以拿走,。

　　姜潏星婉拒,，倒是想起吃混沌時黎溫所提的梁府，那時黎溫誤以為她是驅(qū)妖師,。

　　黎溫解釋：“白鶴縣有一富商姓梁,，長子愛上了一名妖女。梁府自是勸阻,，可其子尋死尋活,，竟鐵了心要娶那妖女，梁富商無可奈何,，只好懸賞萬兩,，尋天下能人異士以解府上之困。近日不少江湖人士接踵而至,，皆為那黃金萬兩而來,。其中，以驅(qū)妖師居多,?！?p>　　姜潏星聽完瞠目結(jié)舌：“人妖殊途，況且妖界千年來擺明了要和人族不死不休,，兩界血海深仇不共戴天,，這位梁公子居然能愛上一只妖？”

　　周楠塵“嘖”了一聲：“姜姑娘,，情之一事向來身不由己,。他縱是萬般不該，于情之一事何錯之有,。人有善惡之分，妖亦如是,。我同阿溫前日曾拜訪過梁府,，那只妖女的手中并未犯下過半點孽障，你們不能因為她是妖就草率的判死刑,，這對那妖女也是不公,。”

　　黎溫點頭,，附和周楠塵的話接著說：“世上無絕對,，那情郎和妖女的路注定不好走，但這不是我等阻攔他們的理由。人與妖之間,，并不是非黑即白的關(guān)系,。”

　　至少,，他們沒有任何權(quán)利決定無辜者的生死,。

　　姜潏星本能的想說一堆有關(guān)妖犯下的罪孽，可思緒觸及剛剛遇見的太微望舒,，瞬間啞言,。

　　她荒謬的想，是啊,，那些犯下罪孽的妖該死,，可跟清白的妖……有何關(guān)系？

　　姜潏星頭一次意識到自己所看見的一切,，不過是一葉障目,。她望向黎溫和周楠塵，嗓音不自知的微顫：“這樣的妖,，有很多嗎,？”

　　她自小跟隨師父或兩位師兄師姐出門，遇到的都是一些殺戮成性,、半瘋半魔的妖畜,。

　　可今晚南通街一行卻顛覆了她往日的認(rèn)知。

　　她遇到了一只清白的妖,，也從黎溫口中聽聞其他清白的妖,，更是在周楠塵的話語中頭一次聽見——妖也有善惡之分，不能因為她是妖就直接判死刑這樣的言論,。

　　他們那樣坦蕩就說出口,，好似這樣的事才是正常的。那些從未被姜潏星想過的角度,，以最赤裸的方式擺在面前,，在她心中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夜色下燈火璀璨,，黎溫眼神微頓,，莫名讀懂了姜潏星面對大千世界的困惑和迷茫。

　　他溫聲告知姜潏星：“像這樣心性純善的妖有很多,，可它們大多會因那些殺戮成性的妖而丟掉性命,。世人將它們視為同罪，寧可殺錯,，從無放過,?！?p>　　姜潏星的手無意識地搭在腰間的劍柄上，沉默許久,，問黎溫：“梁府在哪,？”

　　她想親眼去瞧瞧。

　　黎溫莞爾,，從身上掏出一枚透明的石頭送給姜潏星：“我可以帶你去,。”

　　周楠塵在旁邊笑的爽朗,，跟姜潏星拍心口保證：“姜姑娘安心收下便是,，我家阿溫向來缺根筋，鮮少對姑娘大方,，你不用擔(dān)心他別有用心,，他啊～這是將你當(dāng)真朋友……哎呦，你踹我干啥,？”

　　周楠塵捂著被踹的小腿,，委屈巴巴。

　　黎溫收回腳,，卻聽姜潏星輕輕答應(yīng)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