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廂張甫杭被惹出雷霆之怒,各樣奇珍異饈只管往地上砸,這邊穆輕眉卻蹲在灶火前,滿臉煙灰地往里塞柴火。
她這一番活像是炸廚房的舉動把若云看得直跳腳,,帶著哭腔一個勁兒喊:“我的公主啊,!你可別加柴火了,!菜要糊了!”
穆輕眉聽見這話,,忙又急匆匆站起來翻炒,,不忘問若云:“你瞧這么多鹽行嗎?這么多醬呢,?……?。慷嗔??無所謂,!無所謂!反正我就吃一口,!……蔥多加點(diǎn)兒總沒事吧,?……什么?蒜少了,?兩瓣還算少,?……我不管!反正是給別人的,!”
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炒出來一團(tuán)黑焦的玩意來,,大言不慚稱之為“洪字金絲黃瓜”,看得若云直嘆氣,。
穆輕眉還不以為意,,甚至夾起一勺給若云道:“來!你嘗嘗,!”
苦大仇深地被穆輕眉強(qiáng)塞了一口,,若云全憑著堅定的一直含在嘴里,誰想到賣相糟糕,,吃到嘴里也不是不能吃,,還算有那么點(diǎn)香。
瞧見若云臉色不算難看,,穆輕眉自己嘗了一口,,馬上得意洋洋:“你瞧瞧,!除了賣相欠那么點(diǎn)火候,嘗起來還是很不錯的,!”
她分出幾個盤子,,不理會若云嘮叨她是“瞎貓撞上死耗子”,招呼道:“這幾份,,分別給太子爺,、二殿下送去,剩下的一份嘛……她笑笑,,本宮親自給皇上送去,!”
她扣好食盒,帶著狡黠的笑:“今兒圣上批了一上午折子,,那些東西折子里啊,,有關(guān)于潁川郡的。太監(jiān)說他心情不錯,,陪著用膳的還是曹娘娘,,你說,是不是很適合去瞧瞧他,?”
只聽若云“哎喲”一聲,,道:“皇上那兒什么好的沒吃過?”
穆輕眉挑眉:“這位高權(quán)重者啊,,冷心冷情到了極致,,反倒盼望起人間的煙火氣了,我不過是換個法子投其所好,?!?p> 人還未到,聲音已到,。穆輕眉喜氣洋洋的聲音橫沖直撞闖進(jìn)皇帝宮中,,如同一只喜鵲,帶著無限春光,,誰都舍不得阻攔:“爹爹,!我今兒做了道菜,您趕緊嘗嘗,!”
她穿著身鵝黃衣裳,,長發(fā)扎成兩個頂可愛的發(fā)髻,一路蹦蹦跳跳行進(jìn)來,,手里提著個兩層的食盒。
聽見她的聲音,,晉帝便心情大好,,“跑慢點(diǎn)兒,!小心摔著!”
“爹爹,,您嘗嘗,!”,穆輕眉將食盒打開,,放到離晉皇最近的地方,。
正在一旁幫忙布菜的曹德妃忙幫腔道:“咱們公主最惦記陛下了,來,,我也嘗……嘗……”,,她看清楚穆輕眉那道烏漆嘛黑的菜,后面的語調(diào)明顯扭曲,。
反倒是穆宏漸哈哈一笑嘗起來:“且先別提這賣相,,味道倒是不錯!”
穆輕眉眨巴著小鹿眼,,坐在一旁,,宮人已經(jīng)給她上了碗筷:“是吧!那些小廚房啊成日里搞些花樣,,又費(fèi)錢又不實在,,還不如這樣省事呢!”
先后年輕時便是這樣的性情,,嘰嘰喳喳像個喜鵲,,和穆宏漸新婚燕爾之時,念叨一整天也不知疲倦,。穆輕眉雖有了自己的府邸,,卻也時常回宮住幾日,,每每這時便天南海北聊起來,。她在后宮長大,見多了女人們的手段伎倆,,曹德妃越發(fā)是宮中老人,,至今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留在皇帝身邊,兩個人精湊在一塊兒,,明明說著家常話,,卻漸漸把話題往楚留澤那兒引了過去。
“陛下,,記不記得小時候咱們公主就鬼點(diǎn)子多……”,,曹德妃給晉皇夾了一筷子菜,語氣柔和,,循循善誘,。她明明已經(jīng)四十多歲,,卻保養(yǎng)得宜,有著尋常年輕少女身上找不到的端莊大氣,、成熟氣質(zhì),。
相比自己的妃子,穆宏漸卻明顯看得出老態(tài),,溝壑般的皺紋已經(jīng)爬滿了臉,,兩鬢不知何時已經(jīng)染上了霜雪,他又吃了口穆輕眉的菜,,道:“怎么不記得,!就這黃瓜——她有一次去偷人家地里的黃瓜,氣得那老農(nóng)追了兩里路,。后來又怕被念叨,,在朕床底下躲了一晚上?!?p> 似乎最怕晉帝提她小時候做的荒唐事,,穆輕眉羞得直道:“那也不是我的主意啊,!那……”
不等穆輕眉說完,,曹德妃便笑得慈祥端方應(yīng)和道:“是是是!是楚留澤的主意,!你那個時候都被罰站一下午了,,嘴上卻是不肯消停,還把人家留澤罵了一下午呢,!”
恍然想起上午的折子,,穆宏漸順口道:“留澤如今是長大了,今兒看了個折子,,說前些時日辦了個案子,,朕欣賞得很?!?p> 穆輕眉早知道穆宏漸最遲今天上午就會看到折子,,何況那折子還是穆青和的手筆,看似平靜無波的敘述,,實則暗藏陷阱,,就等著晉皇能提到這一茬。她神色頗是不服氣,,賭氣道:“就是那什么國土的案子,?這幾日說書人翻來覆去都講爛了。我倒覺得他處理得一般,。爹爹,,您說,,案子的主謀都沒到場,交上點(diǎn)錢便了了事,,最后……”
這位帝王早沒了設(shè)身處地理解尋常百姓難處的心境,一個鄉(xiāng)野窮秀才的死,,壓根不會引起他絲毫注意,。故而她干脆不提這一層面,反倒說“買賣國土”,,這說法來得輕浮,,來得莽撞,卻能輕而易舉觸碰到帝王那根不容涉足的弦,。
不愧是幾年來說慣了雙簧,,曹德妃趕在晉皇顯露怒火前,先喝住了穆輕眉:“你這孩子,!好端端得怎么議論起朝政了,?!”
穆輕眉仍舊是單純稚嫩的模樣,,委屈地嘟囔:“我哪有那個閑心管這些啊……”
她這話說得巧妙,,自己無心去知曉,卻知道這些個說法,,可見悠悠眾口早已堵不住了,。世家的跋扈囂張,本就是晉皇的眼中釘,,此一事越發(fā)驗證加深了他的看法,。只是他到底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一不爭的事實——他何嘗不是世家中的一員。
已經(jīng)有了人在這兒教訓(xùn)穆輕眉,,晉帝自然也不好再說什么,,只道:“嘗嘗那邊那個鴨子,你若覺得做得好,,帶回去點(diǎn),。”
只是那頓飯后,,帝王取出折子又細(xì)細(xì)讀了一遍,。折子上只說案子已了,逼死教書先生的罪人被罰了錢,,沒幾天后便在塵凡澗畏罪自殺,。
他第一次看這折子時,只當(dāng)是個當(dāng)?shù)氐刂?,匆匆一瞥,,再不?xì)想,。如今被穆輕眉一提醒,才發(fā)現(xiàn)奏折中的細(xì)節(jié)處處是蹊蹺——縱使家財萬貫,,一個潁川郡的地主何以能當(dāng)天便交齊八萬兩白銀,?既已結(jié)了案,何故還要畏罪自殺,?何況還是在遠(yuǎn)離潁川的京城,,在煙花所自殺?
他眸子里是長年隱忍的不甘與怨恨,,冷得如同這三九天的雪:“查,!給朕查清楚!這案子后面究竟是誰,!”
是誰,,膽敢用他的國土給自己謀利;是誰,,在遠(yuǎn)離京城的地方為非作歹,;是誰,敢就這么把自己當(dāng)傻子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