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殿下”,，說話的人腿抖成了篩糠,，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總督大人說，張甫臨已經(jīng)死了，不必?fù)?dān)心有人泄露消息,。還……還說,，浮尸案死的那七人,，正是當(dāng)初被派去收押監(jiān)禁承蘭,、卻一直沒消息的；一劍封喉,、冷箭貫穿也是……也是承蘭的人常用的招數(shù),。只怕……確實(shí)是承蘭所為?！?p> “總督大人還說,，當(dāng)年滅承家滿門，是……偽造了份圣旨,，圣上并不知情,，若……若……您此時說出來是承蘭做了案子，總督大人……就完了,?！?p> “很好！很好,！好個承蘭！”,，穆青云狂笑起來,，一把拔出劍，劍尖直指對方眉心,，諷刺：“我就說,，怎么他殺了本宮的人，還得本宮替他隱瞞,！原來最初犯下事的是你們總督,？,！難怪敢如此明目張膽！瞧瞧你們總督得罪了什么人,？,！好一個承蘭！你說,，他是在提醒本宮勿要囂張,，還是在……報復(fù)本宮？,！”
他拖著劍一步步走下高位,，玄鐵在地上發(fā)出生硬粗噶的聲音，那兩個報信的人似乎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嚇得跪倒在地,，只一味哭求。
然而他們越是絕望地哭泣,，穆青云反倒越發(fā)笑得猖獗,。劍，高舉,，又快速地落下,，一人的肩膀被洞穿，釘在地上動彈不得,，疼得大聲嚎叫,。然而這段時間以來，這一切已經(jīng)成了常事,。
穆青云哪里罷休,，只恨不能讓他死得更痛苦，拔出,、再刺,，每一劍都使足了力氣，卻沒一個往致命處落,；如此反復(fù),，仿若不知疲累。
在一旁逃過一劫的侍衛(wèi)大氣不敢出,，看著不過幾步外,，自己同僚恐慌絕望的眼神與身上密布的血窟窿，看著他表情猙獰地跪趴在了地上,，強(qiáng)咬著嘴不敢顯出膽怯之態(tài)——愈軟弱,，曄王愈來勁。
他忍受著溫?zé)岬难猴w濺在自己臉上，又緩慢地劃過臉頰,，卻是話也不敢說……
“我記得有個修劍的門派,，這些年來避世不出，很是低調(diào),，”,，穆青云終于力竭，隨手將染血的劍扔在桌案上,，臉上猶有血跡,，反倒揚(yáng)著唇角笑得燦爛：“這兩次的案子，本宮會讓他們做替罪羔羊,。只是……”
他走到座下人面前,，將手上黏稠的血液順手抹在那人唇上，拍拍對方的臉,，語速極緩,、極重，道：“告訴你們總督,，以后再殺不干凈人,，惹出這種亂子，本宮絕不會幫他收拾爛攤子,?！?p> “還有，若再惹上一個像承蘭這般喪心病狂的瘋子,，你主子的下場便與你這同僚,，一般無二?！?p> 昨晚一場春雨來得忽然,，喚醒了京城還在沉睡的生靈?；ü嵌鋼u搖曳曳地綻開花蕊,，染得花枝煥然一新。
一大早,，穆輕眉提著劍,，懷里卻還抱著一束桃花枝，經(jīng)過承蘭院子時,，問院里的小廝：“公子醒了嗎,？”
“還沒呢，”,，小廝瞧穆輕眉穿著短衫，笑問：“殿下這是從東邊來的,？要去練劍,？”
“想去看看那邊桃花開沒開,，一瞧，果真開得極好,?！保f給小廝兩株桃花,，囑咐他：“昨兒的花應(yīng)該敗了,，你進(jìn)屋的時候幫公子插上新的，他醒來瞧見了心情也能好些,?！?p> 小廝接了桃花枝，便聽穆輕眉又問：“昨兒下了一晚上雨,，公子腿傷怎么樣,？”
“吃了藥便睡下了，應(yīng)該是不成大事,?！?p> “他一向能忍則忍，不大肯麻煩別人,，我再會醫(yī)術(shù),，也是個女子，這時候還是得你多留心些,?！?p> “在則，平日凈面的水也得用溫?zé)岬?，他不好意思與你們提,，只是這都得勞你們費(fèi)心?！?p> 小廝應(yīng)承著,，與她閑聊幾句，兩人顯然是主仆多年,，關(guān)系匪淺,，說話時沒有頤指氣使，也沒有曲意逢迎,，自然地如同鄰里話家常,。
承蘭闔眸，面朝里,，仔細(xì)聽著,。聽那女子捧著花來到他屋前，聽她問自己的狀況、叮囑小廝好生照顧自己,，甚至稱呼自己為“公子”,、在仆役面前，給了自己十足的尊敬——明明當(dāng)著他的面,，穆輕眉一向直呼他名字,。
談話聲停了，小廝推門而入,，又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承蘭聽到衣裳窸窸窣窣的聲音、銅盆銀盤放置的聲音,、聽到小廝拿起花瓶,，倒了舊水，換了新水……
他心里懶洋洋的,，是毫無戒備的放松與長久以來的疲憊,。聽到小廝喚他，便遲緩地坐起來,，直直看向窗邊的桃花——他過去一直以為,，這些幾乎是一日一換的花是身為皇家的體面，就如那窗簾上九九成雙的珍珠串子一樣,，現(xiàn)在卻覺得,，是有人真的記掛著自己、關(guān)心著自己,。
小廝幫他撩起簾子,，瞧見他已經(jīng)坐起來，便笑問：“公子昨晚睡得怎么樣,？”
承蘭也笑,，和氣答：“吃了藥，睡得好多了,?！?p> 掛好簾子，小廝扶他坐到輪椅上,，繼續(xù)說：“殿下說,，您現(xiàn)在腿傷好多了，也能慢慢試著站起來了,。這幾日尋位大夫來給您仔細(xì)看看,，保不準(zhǔn)，輪椅也不用坐了,?！?p> 承蘭應(yīng)著,，晨起洗漱罷，瞧著屋中人忙碌的身影,，看他們擺出一碟碟小菜,，忽然忍不住問：“殿下呢,？”
像是大雨將至前,，歸鳥急于回到巢穴，承蘭此時,，也急于從穆輕眉那兒獲取溫暖,。
小廝將碗筷擺好，答：“公主練劍去了,?！?p> 承蘭看著滿桌的菜，隨意攀扯了一個理由：“菜這么多,，也吃不完,，我等她吧?！?p> 他知道自己心中生出了病態(tài)的依賴,，在這一日日的相處中，將情感都寄托在了穆輕眉身上,。從她那兒得來了一日的歡喜,，便想著日日年年都得有她在身邊；覺察到了她半點(diǎn)的關(guān)心,，就非要朝朝暮暮她都得念著自己,。
他過去吃了太多苦，只要有人肯對他好些,，心就能被填滿,。
可十六過年時說的話提醒著他，讓他知道,，瘋魔的,、病態(tài)的，只有他一個人,；穆輕眉對他的好,，全然出于那點(diǎn)該死的“醫(yī)者仁心”，和承蘭這個人,，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
好在，承蘭其人,，享福不會,，吃苦卻拿手,。
他愿意忍著、等著,，把自己的欲念壓下去,，就這樣與穆輕眉自然、正常地相處——盡管內(nèi)心深處的那個人,，早已扭曲變形,。
穆輕眉知道承蘭等自己一起吃飯，沒一會兒便來了,，怕身上寒氣過給承蘭,，先去爐子旁邊坐著，邊伸出手暖著,，邊用自己天生帶著幾分笑意的眼睛瞧承蘭：“怎么今兒忽然想起來一塊兒用早飯了,？”
承蘭難得的語塞，一個念頭冒出來,，又被他死死地卡在喉間：想見你,。
他挑眉，計算著,、思量著,，擺出最自然的表情，卻不經(jīng)意間透露出幾分委屈：
“二月二之后,，你我都沒怎么下過棋了,。”
穆輕眉一愣,，從火爐邊離開,，自然而然坐到承蘭身旁，吃了口承蘭夾給自己的菜,，猶豫了會兒才說：“那天有殺手發(fā)現(xiàn)了你,。”
看著承蘭夾菜的動作一頓,，穆輕眉還是繼續(xù)說下去：“他們是曄王的人……承蘭,，你如今還是不肯告訴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嗎？”
怎么說,？那些過往,，全都是黑暗、惡意,，但凡想起,，只能讓承蘭愈加厭惡自己。
他搖搖頭,，不敢看穆輕眉,，只說：“太不堪了,，那時的我，太不堪了,，如何有臉面去說,？”
穆輕眉不知道他的過往，更想不通何以會用“不堪”來形容,，承蘭不愿意說,，她便也不再逼問。
她習(xí)慣了承蘭嬉皮笑臉,，萬事不上心的模樣,，瞧見他難受，便也跟著不舒服,，只道：“只有加害者才是不堪的。承蘭,，你很好,。”
承蘭笑笑,，托腮瞧她,，又成了原先的那個無賴：“我知道在殿下眼里，我很好,?！?p> 配合著承蘭的嬉笑，穆輕眉比任何時候都要放縱,，刻意不去在意藏匿在這平靜表面下的巨大未知,，點(diǎn)點(diǎn)頭，溫和坦誠：“是啊,，你很好,。從八年后我第一次見到你，見著你的隱忍,，見著你的云淡風(fēng)輕,，便知道你比誰都好?！?p> “我不知道你經(jīng)歷了什么,，但我知道你是承蘭?！?p> 她說得大膽,，說完卻又覺得不好意思，尷尬地眨眨眼,，連看都不敢看承蘭,。
她有沒有對著十六說過這樣的話,？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出于怎樣的心情,？同情,？憐憫？她知不知道說出這些話的后果,？她知不知道承蘭要的根本不止是她的憐惜,？她知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那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蘭公子，而是一個骯臟的,，心理扭曲的瘋子,？
——一個管束不住自己的欲望、對待欲念勢在必得的瘋子,。
承蘭壓抑住心中不該有的想法,，一言不發(fā)給穆輕眉夾菜，眼眶卻通紅了,。
沒想到承蘭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穆輕眉緊張地一把抓住他的手，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怎……怎么了,？”
“殿下,，不要對我這么好?！?，他頓了頓，補(bǔ)充：“從沒人對我好過,，您這樣……”,，我怕我會忍不住。
瞧,，他就是這樣一個瘋子,，明明心里叫囂著占有，明明已經(jīng)被欲念吞噬,、恨不得即刻擁女子入懷,，卻還在裝著可憐，騙取著更近一步的親近,。
但只要穆輕眉肯一步一步被他引誘著,，走進(jìn)這深坑，無論是出于憐憫,，還是出于醫(yī)者仁心,，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只要他能把穆輕眉留在自己身邊,，無論她是出于怎樣的感情,，又如何,？
至少現(xiàn)在，自己的手被她牽著,，這就很好了,，不是嗎？
穆輕眉愣怔著,，慌張無措松開承蘭的手,，那些直抒胸臆的話自然是半點(diǎn)不敢說，只能給承蘭又成了一碗粥,，顧左右而言他：“趕緊吃吧,，一會兒粥涼了?！?p> 她心里亂糟糟的,，為承蘭那句“從沒人對我好過”難受，也為他罕見的脆弱依賴而難受,。
于是,，對于穆輕眉來說，接下來承蘭那句“殿下一會兒就在這兒批公文吧,。”,，幾乎沒有半分拒絕的余地,。
她只是溫和地點(diǎn)點(diǎn)頭，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