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虞清晏沒有往軍營里頭跑,，但是世子卻派了人,，急匆匆地把他送了過去。

　　爹爹把他抱給了六叔,，說：“周邊的郡縣往棠陵打了,。五弟六弟，大哥求你們照顧照顧阿晏,，兩頭總得有一邊活著……”

　　兩頭總得有一邊活著,。

　　虞清晏看見爹爹說這話的時候,，眼圈都是紅的，仿佛要淌下血來,。于是自個兒也跟著傷心,，心里頭一堵，眼眶也發(fā)熱,。等到爹爹回了城,，五叔六叔帶著兵馬動身，虞清晏突然想到,，以后還見得著爹娘和妹妹嗎,？這么一想，眼淚就真的掉下來了,。

　　虞凜看到侄兒滿臉是淚,，伸手去抹，但是虞清晏哭得更兇了,。他靠在六叔身上,，甲胄和進臨川城的那晚一樣，是冷的,、硬的,，可這已經(jīng)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觸手可及的溫暖了,。

　　如今那個嚎啕大哭的孩子，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天命,。

　　虞凜感覺四周的一切都不甚真實,，恍惚中，九歲的小阿晏仿佛正坐在他的床邊,，叫他“六叔”,。

　　但再一定神，開口說話的還是穿著袞龍袍的皇帝,。

　　“天快亮了,。”皇帝道,，“昨晚上兩個要犯被押到了刑部大牢,，你知道這兩個要犯是何人嗎？”

　　虞凜迷迷瞪瞪地搖頭,。

　　“是齊王府的余孽,。”皇帝起身,，“側(cè)妃秦氏及其子虞清顯,。”

　　阿顯和秦綰被抓了？

　　不對,，他們之前在中州逃掉了,？

　　他還想再問些什么，可是皇帝已經(jīng)推門離開,。

　　屋外天色漸明,，但東暖閣門窗緊閉，臥房外的小廳堂還是一片昏黑,。

　　虞凜叫來了汐月,，讓她把燈點上，準備準備,，今日要去太廟,。

　　按照禮制，左祖右社,，太廟被修葺在外宮御華門的東側(cè),，以敬天法祖。

　　前朝原只有前,、后,、中三進大殿，前殿位于中心,，是舉行祭禮的地方,。

　　中殿內(nèi)設(shè)七廟，供奉歷代帝后神位,；后殿又稱祧廟,，世代久遠而被從七廟遷出的帝后神位，便安置在此,。

　　太祖開國后,，將七廟拓為九廟，又在前殿庭院的東西兩側(cè),，分別修建了配殿十五間,，以配饗有功的宗室和重臣。

　　在東北角還增修了琉璃閣,，讓高位分的嬪妃亦可在此享用香火,。

　　太廟朝向正南，大門在宮外,，從內(nèi)宮入太廟,，走的是西側(cè)偏門。

　　偏門直通祧廟,，大燕至今才四代帝王,，所以這里還是空的,。

　　瓊枝行動不便，跟來的是明德和致善,，他們倆從沒來過這兒,。

　　致善猶猶豫豫，不大敢往前走,；明德這回也沒瞪他,，低著頭跟在虞凜身后。

　　虞凜想了想,，先先去了中殿,。

　　到了殿外，他對明德和致善說：“你們在殿外等著吧,?！?p>　　依照儀制，供奉先代帝后神位的地方,，像他們兩個這樣的小內(nèi)侍是不能進去的,。

　　致善很明顯松了口氣。

　　中殿內(nèi)剛剛灑掃完畢,，此刻只有虞凜一個人在里頭,。

　　殿內(nèi)共有九室，正中室供太祖,，左側(cè)供太宗,，再左側(cè)便是先帝。

　　虞凜就見過太祖一次,，那時候他還不滿四歲,，自己根本沒什么印象。

　　后來聽三哥說,，那是次太祖爺?shù)钠呤髩郏髞淼膹U妃孟氏,，當(dāng)時還是太祖爺最寵愛的貴妃,。

　　孟氏的兩個兒子天性頑劣，平日里就喜歡欺負宮人,，見了三四歲毫無還手之力的小虞凜,，更不會放過。

　　后來是五哥替他還的手,，還因此被父親罰跪,。

　　虞凜太小的時候不記事，稍微大了些知道了這件事,，從此對這個爺爺沒什么好印象,。

　　又加之太祖寵愛孟氏,，至死不肯立稱帝之前的原配、太宗三兄弟的生母為后,，最后沒有皇儲,，導(dǎo)致三王爭位，江山動蕩,。

　　每年都有幾場祭禮,，虞凜猜他不差自己這柱香。

　　虞凜不信鬼神,，甚至不太相信人死后有靈,。人死如燈滅，無論平頭百姓還是帝王將相,。

　　但太宗帝后他是要拜的,。

　　那是他的父親和嫡母，從來都未曾虧待過他,。

　　至于大哥的靈位……

　　虞凜站在先帝的神牌前,，神牌旁邊的位置還是空的，留給如今的皇太后,。

　　“皇兄,。”他輕聲道,，“其實若不是你想殺我,，我根本不會造你兒子的反?！?p>　　他轉(zhuǎn)身走到門前,，停頓了一瞬，還是回去點了一炷香,，插在了香爐里,。

　　縷縷白煙升起，神牌后先帝畫像上的面容變得模糊不清,。

　　虞凜從中殿后門出去,，繞過祧廟，去了琉璃閣,。

　　太祖建琉璃閣應(yīng)該是為了孟氏,。

　　當(dāng)年他想立孟氏為后，群臣盡皆反對,，尤其當(dāng)時的內(nèi)閣首輔沈一緯,。

　　沈閣老是前朝探花郎，寫了一篇言辭優(yōu)美,、表意惡毒的奏疏,。這篇奏疏被他的學(xué)生“不小心”看見了,，又“悄悄”抄錄，“不小心”流傳了出去,，此后孟氏妖婦之名天下皆知,。

　　之后不久，太祖就命人修了這琉璃閣,。

　　結(jié)果他駕崩后,，長子秦王當(dāng)即就手刃了孟氏母子；太宗登基后,，孟氏生前的位分都被褫奪了,。

　　琉璃閣中，如今只供奉了兩個人,。

　　五哥和三哥的生母,，皇貴妃；還有虞凜的生母,，夏舒妃,。

　　皇貴妃位分更高，且在虞凜幼年也曾照料過他,，但虞凜還是想先祭奠生母,。

　　阿娘的畫像掛在排位后，畫出自三哥之手,，畢竟沒有畫師見過早逝的夏舒妃,，她去世的時候,，兒子也年紀尚小，七八年過去,，對生母面容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了。

　　畫像上的美人溫婉靈秀,，眉梢眼角看上去十分年輕。

　　虞凜記得阿娘歿了的時候,，也不過就是他如今的年紀,。

　　他上了香，跪在軟墊上闔起雙眼,、雙手合十,。

　　如果阿娘你能聽見的話,，虞凜默默祈禱，關(guān)照關(guān)照阿顯母子,，還有王妃,。

　　還有中州跟著兒子起兵的諸位,，他們都是被凜兒連累的,。

　　他再睜眼的時候，方才的那炷香已經(jīng)燒了小半,。

　　外頭太陽也漸至于中天，陽光透過雕花的木窗在閣內(nèi)投射在閣內(nèi)的地板上,，留下散碎的光斑,。

　　再去給皇貴妃上柱香,，虞凜就該回去了。

　　他起身走到皇貴妃靈前,，楚王剛好推門而入。

　　虞凜很詫異,，三哥怎么會今日來這兒,？

　　楚王看見他也很驚訝,，但他很快就恢復(fù)了平靜的面色,，雙手交疊，對著虞凜一揖,。

　　這時候虞凜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才是最不該在這里的人,。

　　他連見禮都忘了。

　　楚王走上前,，拿起幾柱香,，就著燭火點燃,。

　　“貴人為何會來此祭拜？”

　　虞凜不知該如何回答,。

　　楚王的動作沒有停，他將線香插在香爐中,，然后認認真真地對著皇貴妃的靈位一拜。

　　拜完之后,，他又拿起香火點燃，遞到了虞凜跟前,。

　　虞凜愣了一下，看了看三哥的眼神,，這才確定是讓他也給皇貴妃上柱香。

　　虞凜接過線香,，也規(guī)規(guī)矩矩地闔眼、合掌跪拜,。

　　正當(dāng)他閉著眼的時候,，楚王又問了：“你為何還要先祭拜太宗的夏舒妃,？”

　　虞凜睜眼,，阿娘靈位前，還有半炷香裊裊地冒著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