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保
且說許仙被逼做了乞丐,討得許多錢回來,,心中本非所愿,,總須將書信投送才是,,所以一早起身,。那甲頭反拍他的馬屁,,請他吃了一些點心,,又指教他一番討飯的經濟,。許仙口中唯唯答應,,那里放在心上,,仍換了乞丐的裝扮,出了驛門,,并不去跪街求乞,,一路匆匆向前。問信到得南濠盧家巷,,抬起頭來,,便見“大生堂”招牌,并寫著“發(fā)兌人參”和“川廣道地藥材行”幾個大字,。側首一間是飲片店,,果然氣象軒昂。許仙此時也顧不得自己身上藍縷,,硬著頭皮踏上街沿,,把書信拿在手中,走進店門,。見有幾個店伙立在柜邊,,便裝著笑容,拱手叫一聲“先生請了!”那些店伙見他走入,,都說:“這個告化子,,怎么對我們拱起手來!”許仙也知道自己原是告化子,,并不和他分辯,,便說道:“我從杭州來。有信一封,,要送交王員外的,。”店伙聽了,,說:“大員外既然有信,,怎么偏叫這告化子送來呢?”接了許仙手中的書信,就叫喜官拿進去,。那喜官是行里的出店,,他有一個毛病,見了錢一定要落下幾個的,,聽得呼喚,,他就拿了這封信,直到里邊,,便叫:“員外,!杭州大員外有信寄來。酒錢三十文,,我已經交付了,。”那位員外就是王永昌,,接信在手,,拆了開來,從頭至尾細細一看,,問道:“喜官,,這個送信的人呢?”喜官道:“已經去的了。他因為有要緊事,,所以立刻便去的,。”員外罵道:“混帳的東西,!這一些些的小事,,你便想落錢了!可知道這封杭州來的書信,,是他自己拿來面交的,,要什么酒錢,真是在那里放屁了!”喜官道:“那個送信的,,是一個告化子呢,!”員外道:“他是杭州大員外的愛徒,叫做許仙官,。因為誤被妖怪陷害,,問成徒罪,到此送信,,是來投奔我的,,要什么酒錢呢?”喜官強辯道:“員外果然有眼力的,一看了信里的說話,,你都明白了,。我并不要酒錢,原不過試試你的才學,,肚子里到底通也不通,。”員外道:“一派胡說,!你不要假撇清了。我且問你:可是一個年輕小后生么?”喜官點頭應是,。員外又道:“料想他身上狼狽不堪,,這個樣子進來,太覺難看,。你先到我書房里去,,拿我的舊衣巾鞋襪,引領他到黑暗處換好了,,然后請他入內,,好讓我出來相見?!毕补俅饝鐾?,照著員外吩咐的話,取了衣巾襪鞋,,領許仙到旁側門房里,,叫他上下通身更換。只是衣服寬大,,不稱身材,,也只好將就的了。
喜官方進內通報,,員外便出外迎接,。先開言叫一聲:“老賢侄。”許仙已走到庭心中,,急忙搶上一步,,連稱:“不敢!敢勞叔父大人降階相迎,,豈不要折殺小侄么,!”員外道:“賢侄說那里話來,里邊請坐,!”就挽著許仙的手,,同上廳堂。許仙鞠躬行禮,,口稱:“叔父大人在上,,小侄拜見?!眴T外也還了一禮,。禮畢,分賓坐定,。喜官送過香茗,,許仙道:“叔父大人一向納福?!眴T外道:“托賴粗安,。我和老賢侄久違了,多年不見,,這般長大了,。從前我和令先尊何等親密!不想去世多年,。幸留后代,,可接香煙,高陽有望,?!痹S仙道:“這是多蒙大叔父提拔,感叨厚德,,教育成人,。”員外道:“托在世交,,分所應當,,這都是老賢侄少年英俊,所以如此,。我還要請教賢侄:此番的事,,信中已詳載明白,,但我想賢侄少年老成,是個見色不亂的人,,怎么上了這個當呢?”許仙便把此事原委,,細述一遍,又說:“做事如在夢中,,今雖醒悟,,怎奈玷辱了家聲,使我百身莫贖的,。凡事全仗叔父提挈,,推念先父母之面,小侄感德不忘,!”員外道:“老賢侄但請寬心,。各事都有老朽承當。不要說家中有信重托,,就是沒有信來,,今番賢侄來到蘇州,理宜盡力資助,。驛中取保,,我當差人前去。現(xiàn)在屈留賢侄,,在我店中幫忙,。待等二年徒罪滿期,送你還鄉(xiāng)便了,。”許仙稱謝不盡,。員外吩咐阿喜去買點心,,順便在巷口興隆館內,定一桌一兩六錢的菜肴,,停一回叫他送來,。喜官答應自去,但是他的毛病,,終不能改,,銀錢經他的手,總要扣頭回用的,。又返身叫了餛飩,。店家認得他是藥材行里的人,任他拿去,。喜官臨走時,,說:“銅錢我就送來,,勿必來收的?!倍诤昧?,方才端了湯爐,回到行里,,在桌子上一擺,。又取了四只碟子,四角一放,,又燉了半斤藥燒,,請許相公、員外用點心,。員外便同許仙過來坐下,,喜官在旁斟酒,兩人談談說說,,無非敘
述家常,。吃到中間,員外吩咐喜官:“到帳房里去,,替我寫一張保狀,,取我的名帖,再備四色禮物,,兌足八兩銀子,,拿了拜匣,挑了禮物,,到姑蘇驛中,,必須面見老爺交待。說我多多拜上,,因為有個問徒罪的許仙,,是我的親戚,我已收留在店內,,今具保領,,并備微儀,聊伸敬意,。倘使朔望點卯,,請人代替;許相公的衣服物件,,你就挑了回來,。總總叨光,,容日后自來面謝,?!毕补俜蠲纯套哌M帳房,,備辦端正,,仍到跟前侍立。員外道:“禮帖備好了,,你就去罷,!立在這里做什么?”喜官道:“我要等你們吃完了,拿了五十六個錢,,把這湯爐送還了,,那時再去也不遲?!眴T外曉得他的毛病,,喝令快去,喜官沒法,,只得答應就去,,連忙拿了花銀拜匣,肩上挑了四色禮物,,出了店門,,竟向驛中投保狀去了。毋煩細表,。
再說許仙見喜官已去,,心里還有些惶惑不定,因問道:“叔父如此費心,,深感大德,。但取保狀不到驛中,只取叔父一張名帖,,驛官那里就能準保么?”員外微笑道:“賢侄放心,,此事無有不準。驛官和我相好,,時常到我行中來便飯的。這不是我做叔父的夸口,,就是城內那些佐二雜職,,也都來親近的呢!”許仙道:“原來如此,!足見叔父盛名,。”談講了一回,,用過點心,,自有小僮收拾開去,。見那點心店里的走堂,前來收取湯爐,,只要三十五個錢,。員外聽說,罵道:“阿喜這個混蛋,,怪不得他要自己送去,。原來他想落我的錢哩!”又回頭叫一聲:“老賢侄,,我和你到外邊帳房中去罷,!”
于是兩人移步向外,走入帳房,,與眾伙友一一施禮,。員外便在中間介紹道:“這是家兄的愛徒,只因含冤負屈,,發(fā)配到此,。他姓許名仙,表字漢文,,一向在家兄行中辦事,。今日得見來信相托,欲留在我店中幫辦,,還望各公照拂,,指教一切?!北娙硕颊f:“豈敢豈敢,!員外吩咐,自當領教,?!眴T外又指著二伙道:“這位是邱先生,那位是周先生,,賢侄有事不妨請教,。”許仙又作了兩揖,,二伙也拱手道:“原來是杭州漢文兄,。久仰久仰!”許仙連稱:“惶恐,?!眴T外道:“賢侄在店中停坐,少刻水酒一杯,,聊申敬意,?!痹S仙道:“多謝叔父,不必勞心,?!眴T外道:“這個算不得什么,如果你的鋪蓋來了,,就在店樓上安歇罷了,。此刻我到里面去,有些小事,,少停再來相請,。”說罷,,王永昌回身進去了,。
隔不多時,喜官從驛中回來,,奔得熱汗淋漓,。人內見了員外,把回信一封,、謝帖一張呈上,。員外看過后,問:“驛官可有甚話?”喜官道:“他說許仙既是令親作保,,領去何妨,。開發(fā)腳錢,倒有兩封,。許相公并無什么行李,,只有一條被頭,幾件舊衣服,,其余都是當票,。一齊拿回來了?!眴T外就叫他發(fā)到店樓上去,。喜官聽得吩咐,卻還在那里東張西望,,員外道:“尋些甚么?湯爐已經拿去了,。”喜官道:“銅錢想必還未拿去,。”員外道:“也拿去了,。我看你這混帳的東西,,不論什么事,,一經你的手,定要落下幾個錢的,。就是現(xiàn)在他要三十五,,你便要五十六。以后再是這樣,,只好滾你媽的蛋,!”喜官強辯道:“想必新店里今朝特別大減價,所以這般便宜呢,!”員外道:“你不要在這里放屁了,,快去端正了飯,少停請許相公進來罷,?!毕补俅饝顺觥.斖韱T外盛席接風,,十分款待,。又面許每年脩金五十兩,四季衣服,。許仙連連稱謝,,感德不盡。自此以后,,他便一心一意做著生涯,,勤勞耐苦,營業(yè)比前更為發(fā)達,。
不覺已過了半月,。員外十分敬重他,只有邱,、周二伙心生嫉妒,,常在旁邊察看。許仙也并不放在心上,,日間照常勤力辦事,,但是到了晚間,心中常常掛念著妻子,。因為他著了“迷”字,,再也拋撇不開。想起娘子這般恩愛,,生生的拆散了鴛鴦,,不知他現(xiàn)今耽擱在何方,何日才能夠破鏡重圓。想到傷心之處,,眼淚便淌了下來,。起初不過在枕上嚶嚶啜泣,后來禁不住失聲一哭,,弄得夜夜難以安睡,。那一天王永昌提了燈籠,前后照看,,忽聽得店樓上隱隱有悲苦的聲音,。暗想半夜三更,誰在那里哭泣?他便撩衣走上樓來,,腳步放得很輕,,一眼看見許仙身坐床沿,雙眉緊蹙,,口中不住的悲歡,。雖未曾聽得清楚,卻已被永昌猜透,。便啟口問道:“賢侄,,為什么這般的悲切?”許仙見是永昌,未免呆了一呆,,忙把眼淚揩干,,答道:“小侄有些心事,偶然想起,,故而如此,,反勞叔父動問?!庇啦溃骸拔衣犇憧薜氖瞧拮?,并非記念父母,難道你還不怕妖怪纏擾么?這真是笑話了,。但我也不來怪你,,大凡做了一個人,到了這般年紀,,總有娶妻之念,,不過你要認清頭路才好。這個妖怪,,想他做甚,!只貪眼下歡娛,總有相害的日子,。你若要家小何難?只消做叔父的作主,,憑你看中了合意的人,,討娶一房,我行中空屋也有,,收拾兩間住下,。我只要你認真生意,就花費了三百五百銀子,,也是平常。兩年徒罪滿后,,或者送你歸家,,或在蘇州入籍,你都可以自由行動了,?!痹S仙道:“多謝叔父恩待?!庇啦灶D一頓,,又道:“我看你這幾天心事不寧,明日就托你進城干些小事,,順便去散散悶罷,。此刻我要去睡了,你也睡罷,?!痹S仙送他下樓去后,也就上床安睡,。
到了來朝,,是否進城遇見妻房,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