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父
卻說許夢蛟進京趕考,,路過金山,,想起前事,,當(dāng)即將舟船停泊,上岸來到寺中,。行近大雄寶殿,見一沙彌走出,,問道:“相公是燒香呢,,還是隨喜?”夢蛟道:“都不是的。我要見法海和尚,,可在這里么?”沙彌道:“我寺中并沒有法海和尚的,?!眽趄缘溃骸八侵鞒址秸缮跽f沒有?”沙彌道:“若說方丈和尚,,有三年一換的,,也有五年一換的,那有常住此間的道理?”夢蛟道:“如今往那里去了?”沙彌道:“出家人好比閑云野鶴,,各處游行,,那有一定的地方?況且我初到寺中,連人都沒有見過呢,!”夢蛟道:“既如此,,相煩你進去,請一個年老的僧人出來,,待我問他,。”沙彌答應(yīng),,去不多時,,換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和尚出來。夢蛟便問:“法海和尚在此么?”那僧人聽了,,微笑道:“相公這句話問得奇了,。法海禪師不是凡人,乃是上方活佛,,十九年前,,會到此間,收妖滅怪,。以后又來過兩次,,近時卻并不在山?!眽趄砸宦?,心中早已省悟。正欲辭別向外,,被那僧人握住了手,,挽留道:“相公既到此間,暫請到客堂少坐用茶,?!眽趄砸娝笄诳畲娇吞米?。
小沙彌送過香茗,。方談了幾句浮文,外面又走進一個和尚。
你道這和尚是那一個?便是許仙,。從云棲披剃后,,云游至金山,與法海會過一次,,就在此間修道,。當(dāng)年法海曾說十九年后,定然貴子相逢,;到了二十年外,,妻房白氏也得罪滿飛升。因此他常掛心頭,。那日聽得客堂有人說話,,出來探視,見是一位文生相公,,和本寺知客僧?dāng)⒄?,他就踱步進來。知客僧因有他事,,便讓他去招待客人,,告退出外去了。許仙即上前問訊,,夢蛟也起身還禮,。對面坐定下來,許仙先開言道:“請問相公高姓大名,,府居何處?到此荒山,有何貴干?”夢蛟道:“姓許名夢蛟,,家住杭州錢塘,。特地來到寶山,一來瞻仰佛像,,二來拜謁大師,,三來欲與法海和尚一會,誰知又不在寶山了,?!痹S仙道:“是的,不在山上多年了,?!眽趄缘溃骸罢垎柎髱煼ㄌ枴,!痹S仙道:“貧僧名叫道宗,。”
兩下問答的時候,許仙心里暗暗思量,,這個杭州許夢絞,,好像我的兒子來由,卻不認識兒子的面目,。因為許仙出門的時候,,兒子剛才滿月,所以夢蛟也不認識父親的相貌,。雖家里畫有許仙的形像,,不過略略相似罷了。并且此時已有三綹長須,,年在四十以外,,面色蒼蒼,不比畫圖上的后生氣象,。更兼他是出家人打扮,,怪不得對面不能相認。但許仙見夢蛟形容,,與那白氏仿佛,,又聽得“許夢蛟”三字,提醒彼時法海之言,,故而一雙眼睛,,只向夢蛟注視。不敢相認,,心里卻躊躇不決,,面起愁容。夢蛟察言觀色,,便有些疑惑起來,,重又開言問道:“近來法海和尚可曾來過?”許仙道:“數(shù)年前我也會過。如今久不到此,。相公何以問及?”夢蛟道:“我與他是舊交,,故此特來相訪?!痹S仙道:“請問貴府錢塘縣,,有一個叫陳彪的,相公可認得否?”夢蛟定睛對道宗一看,,因他問到陳彪姓名,,問得太奇怪了,便說:“大師所問的,,可是錢塘縣中充當(dāng)差役的陳彪么?”許仙點頭稱是,。夢蛟道:“不知大師何以問及?”許仙道:“若說陳彪,,我和他是郎舅至親?!眽趄缘溃骸罢垎柎髱熕仔?”許仙道:“俗姓許,,別號漢文,家住錢塘門內(nèi),?!眽趄月牭谩霸S漢文”三字,將身站起,,心內(nèi)驚惶,,忙問“大師未出家時,作何貴業(yè)?”許仙道:“我的生業(yè),,是開張藥店,。”一邊即問藥店是何堂名,,他便說名叫保和堂,。一邊又問何故出家,他卻搖頭不答,。一邊越問越急,,再問他離家已有幾時,可會有信息回去,,家中還有何人,。一連三句,許仙方答道:“我離家一十九年,,并無信息回去,,家里只有我姊丈經(jīng)營?!眽趄灾链?,始問道:“大師在俗時可有家眷么?”許仙道:“有的。白氏是我的妻房,。”夢蛟道:“既有家眷,,為什么要披剃呢?”許仙道:“說來話長,。我是個出家人,未便在這里談講,,請相公到里面靜室禪房少坐,,待我細剖衷腸便了?!眽趄赃B稱“使得”,。
于是一僧一客,,攜手進了靜室禪房,回身閉上了門,,方始坐下開談,。許仙道:“說來你莫見笑,貧僧在俗時,,原是平等出身,,那年我因掃墓回來,,在湖塘游玩,,忽然遇見兩個女子,,一女叫白素貞,,旁側(cè)跟隨的使女,,喚做小青,,也在那里游春玩景,。偏是天不做美,,下起雨來,。那時我急欲歸家,,買舟而返。我可憐他主婢二人,,求舟不得,,允許他搭船同行。白氏頓時有意于我,,留到他家中面議婚事,,當(dāng)晚成親?!眽趄詥枺骸耙院蟊阍鯓幽??”許仙續(xù)說道:“以后就發(fā)生禍事來了。只因白氏贈我兩錠元寶,,卻是錢塘縣的庫銀,,路遇公差,將我拿住,,解到當(dāng)堂審訊,,我只得供出妻房,立刻命差役拿住白氏,。那知主婢雙雙各顯神通逃遁,,故此眾人紛紛議論,都說他們是妖怪了,。幸得縣官超豁,,辦了個真贓假盜的罪名,徒配姑蘇,,又與白氏相見,,開張藥店,。不料重遭屈事,遷徙鎮(zhèn)江,。金山法海和尚到來募化,,我竟一時心粗,不該獨助檀香,,因此又害及我妻呢,!”
夢蛟復(fù)問:“因何被害的?”許仙道:“我獨助檀香,裝塑大士佛像,,原為一家祈福,。到了開光那天,我上山拈香還愿,,法海將我留住,,說我妻不是人類,乃是個妖怪,。我妻上山來搜我,,兩下里大動干戈,水漫金山,。原是我妻不好,,淹死了千萬生靈,造成罪孽,。后來夫妻又在杭州相會,,就寄居在姊丈家中了?!?p> 夢蛟道:“照大師這般說,,令正到底是怪是人?”許仙道:“初時我也難分皂白,將信將疑,。產(chǎn)下孩兒,,才及一月,那法海又來了,,托著一個紫金缽盂,,叫我拿進房中。說也凄慘得很,,這金缽一見我妻,,就飛到他頭上去,一聲響亮,,便不見形影了。我向缽盂內(nèi)一看,,微現(xiàn)原形,,只有三四寸長,,方知他實是妖魔。收鎮(zhèn)雷峰塔底,。從此家庭蕭索,,生趣全無。我就看破紅塵,,拋撇孩兒出門,,在云棲披剃為僧,云游來到金山,,已住十余年了,。
夢蛟道:“不知令郎叫什么名字?”許仙不便直言,說道:“若說名字,,又恐惹了相公氣惱,,還是不說的好?!眽趄缘溃骸暗f何妨?”許仙道:“卻與尊名一般無二,。”夢蛟道:“在于何處?”許仙道:“彼時寄托與胞姊的,。許氏宗桃只有這小小孩兒了,。”夢蛟聽得話兒,,完全吻合心里,,十分悲痛,淚下如雨,。大叫一聲“爹爹”,,將身站起,撲將過來,,說道:“如此說來,,是我爹爹了!”許仙忙道:“相公請起,,不要錯認了呀,!”夢蛟道:“阿呀爹爹,孩兒夢蛟在此,!”許仙道:“住了,。你既是我孩兒,可有什么憑證?”夢蛟道:“怎么沒有?姑母許氏,,姑丈陳彪,,多蒙姑母撫養(yǎng),孩兒七歲,,上學(xué)攻書,,被同學(xué)說笑,,歸家盤問姑母,方知爹娘始末根由,。還有爹爹留下的頭發(fā),,母親的遺容。并且孩兒也到許仙點頭道:“照你這般說,,果然是我孩兒了,!你全仗姑母找養(yǎng)過雷峰塔的?!背扇?,但不知你讀書可能巴圖上進么?”夢較道:“孩兒幸明福鹿、已
人洋宮,。只因思念雙親,,情懷抑郁,心神不定,,百結(jié)愁腸,、惟有觀著遺物,借此消遣罷了,。如今辭別姑母,,要往京城應(yīng)試、順路訪尋到就,。天賜我金山父子相逢呢,!”許仙道:“我記得那年出門的時候、你還是個滿月嬰兒,。繼而想念及你,,你卻靠著姑母撫養(yǎng),可保無慮,。所以我放下此心,,把各事一齊付與東流了。難得你少年已得成名,、這都是你姑母血汗的功勞呢,!”夢蛟道:“不知爹爹離鄉(xiāng)一十九年,苦況著何”許仙道:“為父的倒也道遙自在,,看得萬事皆灰,,粗茶淡飯,滋昧更長,。今日夢想不到,,天賜父子奇逢!但愿你此去京師,名題雁塔,、身到風(fēng)池,,也是許門有幸。就是為父在此,,心中也覺歡喜?!眽舻溃骸昂禾鹊霉γ型?,還要進表朝廷,替我母親討個封贈濰獎,。就是爹爹也須留發(fā)歸家,,待孩兒晨昏侍奉才是?!痹S仙道:“為父既已出家,,還俗這句話,你且休談,。若要我回來,,除非佛祖有法旨下來,得與你母親重聚一處,,我是決不歸家的了,。”這幾句話,,雖是我讀書的點級出來,,未免有些畫蛇添足。但其中也有意思,,實為《后白蛇傳》,、留下這轉(zhuǎn)圓的余地呢!
閑話少表,,只說當(dāng)時夢蛟聽得父親拒絕歸家,,便道:“爹爹不肯歸俗,孩兒也不回去了,。父作僧人,,兒在家內(nèi),何必再去求干功名呢況且伴君如伴虎狼,,倒不如也出了家,,常在此陪伴爹爹罷!”許仙道:“這是斷然使不得的,。當(dāng)初你母親因恐許氏香煙中絕,,所以墮落紅塵,受盡許氏多少痛苦!幸得生下了你,,才得宗桃有靠,。若是你跟了為父出家,豈不是絕了后嗣,,罪仍歸于父母么?”夢蛟道:“爹爹訓(xùn)教得極是,,孩兒怎敢不遵?只是心上如何過意得去?”許仙道:“此事不必說了。我且問你,,你今番進京,,是單身呢,還是有伴同行的?”夢蟻道:“孩兒只帶一個小使進童,,現(xiàn)在舟中,。”許仙又問道:“姑丈姑母在家,,身子可安好否?”夢蛟道:“姑丈姑母平安無恙,,惟有姑母時刻思念爹爹母親,常懷不悅,,有時垂下淚來,。孩兒自幼至今,全虧姑母噓寒問暖,,比著親生的妹子碧蓮,,越加寵愛?!痹S仙聽了,,心中很感激姊姊,叫聲:“兒呀,!只要你功名成就,,須要報答姑母撫養(yǎng)的恩德,休得忘了,!”夢蛟唯唯應(yīng)“是”,。許仙又道:“我本想留你暫住兩日,怎奈場期已近,;而且路途遙遠,,未便耽擱。你可作速進京,,恐誤了場期,,反為不美?!眽趄缘溃骸爸斪駠烂?。只是才得相逢,即行辭別,孩兒怎不痛心?”許仙道:“這又何必?我兒此去,,不論功名有望無望,,回來的時候,務(wù)要到此寺中住幾天,,好和你細剖衷腸,。”夢蛟道:“不勞囑咐,,孩兒自然要來的,。”
起身告別,,彼此灑了幾行別淚。許仙雖舍不得孩兒遠去,,卻指望他一舉成名,,不得不叫他速行。當(dāng)下陪著夢蛟走出禪房,,眼睜睜看他去了,,方始回身入內(nèi)。夢蛟也是依依不舍,,硬著頭皮出了寺門,,到岸邊下落舟船,天已傍晚了,,就在此過了一宵,。待至黎明,船即開行,。一路順風(fēng)相送,,徑向京都進發(fā)。
要知夢蛟到京后,,進場應(yīng)試,,是否得中頭名狀元,榮歸祭塔,,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