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dāng)此時,,外面突然一陣騷亂,爾玉趴著窗戶向外看去,只見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側(cè)臥在不遠處,而正對著女人的正是一處勾欄院,想來這個女人是勾欄院里被扔出來的,。
爾玉瞇著眼瞧著,自上而下的視角看得更加清晰全面,那個女人真的太瘦了,,瘦得皮包骨,這樣顯得她的頭和身體極不成比例,。女人的身旁圍了許多人,,最內(nèi)圈的是服飾統(tǒng)一的打手,大抵也來自那個勾欄院,。
按理說,,祥云間附近的樓舍,哪怕是勾欄院,,都應(yīng)當(dāng)在明面上裝裝“不下流”,,畢竟來這里的“不下流”的貴人們是不少的,然而這光天化日之下,,這院子做出這樣甚沒臉面的事,,十分反常。
“大抵是有人花了價錢,,就是要羞辱她,。”
似是猜到了爾玉心中所想,,謝昉把面前的酒壺往旁邊挪了挪,,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說著。
爾玉撇了撇嘴,,一臉“你又知道啦”的表情,。然而隨后她便緊蹙了眉頭——瞧著那群打手們的架勢,怕是不死也要打個半殘了,,京都繁華地段,,居然還有人敢這樣作惡?
“她都快要被打死了,,”爾玉站了起來,,“我們快下去看看吧,若是她真的罪有應(yīng)得,,也應(yīng)當(dāng)由官府處理,。”
說著,,爾玉便把斗笠扣到了頭上,,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謝昉了,。
他抿了口茶,,終于起身,走到爾玉方才站的位置,,往下看去——
謝昉的神情甚是復(fù)雜,。
“快別打了,”爾玉沖進人群,,將那圍著的幾個打手推開,。其實爾玉此時心里也犯怵,只是那幾名打手見有人來攔著了,,也不好繼續(xù),,萬一誤傷了,那可是比處理這個娘們還要麻煩得很,。見那些人真的停手了,,爾玉蹲下身,用自己的袖子把那女人的私密處蓋住——這也夠狠了,,女人的皮膚是枯黃的,她的臉被打得有些腫,,可是她的眼窩是深陷的,,爾玉轉(zhuǎn)頭,
“大家有事好說,,光天化日之下不必如此傷人,,天大的冤屈自有官府裁量呢,,天子腳下,你們也太目無王法了,?!?p> “姑娘也不必多管這閑事,”一個矮胖的打手道,,“我們也都是奉了命的,,哥幾個都要吃這碗飯呢?!?p> “何必如此呢,?”
謝昉悠悠走來,手里拿著剛從成衣店買的件薄衫,,蓋到那姑娘身上,,便扶著爾玉站了起來。
“談?wù)??”謝昉走到那矮胖打手身邊,,低聲問著。
那打手望了望身后的屋里,,仿佛是在思量似的,,終于還是把路讓了出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謝昉回頭看了眼爾玉,,給她一個“進屋”的眼神。爾玉明了,,將那女人扶起,,走進了那間勾欄院。
爾玉真是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堂而皇之地走進這樣的場所,。還好她戴著斗笠,沒人能認出來她,,可走在自己身前的謝昉卻是尷尬極了,,但是又不好在面上表露出來,只能強撐著一副“爺爺都來習(xí)慣”的樣子,。
這地方裝飾的風(fēng)雅,,但那些姑娘們卻穿的一個比一個暴露,爾玉不敢多看,,扶著那瘦女人的手緊了緊,,卻冷不丁地被她的骨頭硌到了。
這是瘦得只剩下一層皮了。
爾玉有些不忍,,那女人走路也飄得很,,仿佛整個都依靠在爾玉的身上,只要爾玉一撒手,,她便會變成一堆骨架,。
打手引著他們走到了一間小屋,里面坐著一個尖嘴猴腮的老婦人,。那老婦人頭上簪著鮮花,,身上穿著鮮嫩的綢緞,這樣一副氣派,,爾玉想了想,,這應(yīng)當(dāng)就是這勾欄院的領(lǐng)頭人?很久以后爾玉才知道,,這叫老鴇,。
“兩位這是什么意思?”那老鴇倒開門見山,,把話攤開了說,。
謝昉也不多說,只是顛了顛自己的錢袋子,,道:“多少錢肯放人,?”
“這是一位貴人府邸里扔出來的,特地交給我們處置,,前些時日又送了銀錢來,,連給她卷席子的錢都出了,您這樣光天化日地想撈她,,可不是叫我們開罪貴人,?”老鴇搖了搖手中的團扇,一股頗為濃烈的香粉味嗆得爾玉十分不適,,她抬頭看了看謝昉,,見他也有著堵鼻子的動作。
“這還不簡單,?若是有人問,,只要你說我們的買賣沒談成,人當(dāng)晚就死了,,扔了,。既然是‘貴人’,總歸不至于找到那扔的地方去,。若是真有人找了問了,,被狼叼走了的可能也不是沒有,?!睜栍竦?。
老鴇笑了笑:“姑娘倒通透。那成吧,,既然二位誠心,,我們也只是為財,圖命的買賣倒做的人心慌,。不如,,五十兩銀子?!?p> 謝昉剛要掏錢,,爾玉一下子把他按住,見此,,老鴇摸了摸頭上的鮮花,,滿不在乎道:“三十兩?!?p> “五兩,。”爾玉道,。
“你這壓價也壓得太....”
“成不成,,一句話?!?p> “成,。”老鴇咬牙切齒地收了謝昉五兩銀子,。
“我說,,你倒是挺了解這買賣的行情?!?p> 從勾欄院的小門出去以后,,謝昉和爾玉便帶著那女人在附近的客棧安頓下了。那女人實在是虛得很,,半死不活的,,尋了大夫來,只說是實在太久沒吃東西,,又經(jīng)常挨拳打腳踢,,又流了孩子,才有這一番光景,。
看著爾玉把藥喂給那女人,,謝昉坐在一旁,回憶著爾玉與那老鴇討價還價的模樣,情不自禁地樂了出來,,這才問了起來,。
爾玉也不避諱,道:“后院里的事,,你們男子可能不會在意罷,。我外祖家后院經(jīng)常這樣鬧,這些我都是聽我娘講的,,人命比不得一串銅錢,。”
謝昉低頭看著眼前這個小姑娘,,目光深沉,。
她是被寵大的??v是如此,,卻不見她身上一絲一毫的世俗味。明明她是那骯臟手段碰不到的明月星辰,,可她仍舊會垂憐泥土里的塵埃,。
躺在床上的女人突然顫抖了一下,接著,,她緊閉的雙眼動了動,,仿佛是在努力掙扎著逃脫命運的束縛。她是生命力是格外頑強的,,即使被折磨至此,,哪怕她的意志已然被折磨地潰散,可是她的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努力撐著——再撐幾天,,再撐幾天,!
“這女子不是一般人?!敝x昉抱著胳膊,,靠在床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女人,。
爾玉沒聽出來謝昉話中的意思,,把第二碗藥放到嘴邊吹了吹,再喂給那女人:“這樣還能活下來的,,肯定不一般,。”
那女子眉間若隱若現(xiàn)著非凡的氣元,,與尋常人不同,,只有常年習(xí)武,、煉氣,且有一定造詣的人才會有這般氣元,。謝昉出身蓬萊,,對于這樣的氣元便是熟識得很,此番來到京都,,他也見過幾個氣元頗豐的人,,不過在這樣的情況下、這樣的人身上,,謝昉倒是覺得稀奇。
有此造詣,,怎會流落至此,?
那女人又開始劇烈地掙扎著,她的嘴一張一合地,,仿佛在說著什么,,爾玉湊上前去,屏息聽了,,只聽見她斷斷續(xù)續(xù)地喃著:“師尊負我....負我.....”
謝昉耳力通達,,自然是聽得清楚,他看著眼前一臉狐疑的小姑娘,,心中一凜,。
她還是少知道些事為好。
“時辰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府,,我會找人照顧好她?!敝x昉一臉理所應(yīng)當(dāng),。
見謝昉如此,爾玉是存疑的,,仿佛這個人天生了神秘感,,他表現(xiàn)出的是一副模樣,偶然的神態(tài)又好像是另一個人,。
爾玉站起身,,走到房門口,回頭望著謝昉,。
“如果你覺得有些事我不能知道,,或是不方便知道,那我可以真的不知道,?!焙孟窨创┝艘磺兴频?,爾玉繼續(xù)道,“我把謝表叔當(dāng)朋友,,真心相待,,不求你也坦然,只求你有話就說出來,,遮遮掩掩地好似我看不懂一樣,。”
眼前的小姑娘個子小小的,,有些瘦,,但是少女的曲線卻逐漸明顯了。她穿得素凈,,心思也是一片清明,,她總是樂呵呵的,什么事都看得很開——人家敷衍她,,不敬她,,她也只是淡然地瞥了一眼,毫不放心上,。她不在意自己,,卻更在意親人,為了保全一個“家族顏面”,,她不惜收束自己的天性,,自縛于外人口中“嫻靜溫和”的牢籠中。這是一個怎樣的人啊...
被這樣一說,,謝昉都覺得自己實在愧疚,,擠出了一個笑臉,才道:“好,?!?p> ......
很久以后,談及那日,,爾玉重重地捶了謝昉胸口一拳,,怒道:“你瞞著我這么多事,當(dāng)時還好意思說‘好’,?”
謝昉頗為無奈地看著懷中的小人兒,,揉了揉她圓圓的腦瓜,道:“娘子恕罪啊,,那時候不敢說,,是怕你一下子接受不了這樣多的事,而今想來,,娘子是一等一的豁達颯爽,,是在下小人之心了,。”
......
目送爾玉進府,,謝昉的眼神驀地冷了下來,。
再回到那客棧的時候,床上躺著的女人已經(jīng)醒了,,似乎是藥物的作用,,她的神智也清明了許多。
如同謝昉方才那般打量她一樣,,那女人也神情復(fù)雜地打量著謝昉,,末了,才低聲道:“原來是蓬萊的仙君,?!?p> “仙君”自然是世人對蓬萊人的敬稱,只是謝昉不明,,為何那女子一眼便認出自己的身份?
好像是明了謝昉的疑惑,,那女人繼續(xù)道:“方才仙君能如此清晰地看清我的氣元,,必定是師從蓬萊?!?p> “原來你早就醒了,。”謝昉的語氣很生硬,。不同于在那些“狐朋狗友”面前的溫潤風(fēng)趣,,謝昉此刻渾身上下都透著冷冰冰的氣息。
還記得許多年前島上上來了一個造詣頗高的女琴師,,和自家的祖師爺纏斗了許久,,竟也不落下風(fēng)。聽著師父在一旁嗑瓜子聊八卦,,貌似是那女琴師同祖師爺年輕時還有一段往事,。最后她還是敗了,把自己的一把琴留在了島上,,便離開了,。那時候聽著師父在一旁悠悠感嘆,這位女琴師曾建了一個以琴為劍的門派,,方一出手,,便在江湖上聲名鵲起。她的能耐屬實不一般,,獨創(chuàng)了一門藏氣元的術(shù)法,,因著與祖師爺那段糾纏,,便特地留了一線,若是刻意隱藏,,便只有蓬萊弟子才看得出那氣元的存在,。
“你繼續(xù)說?!敝x昉懶懶地靠在窗邊,,似乎是在漫無目的地張望著。突然他好像覺得這個動作莫名熟悉,,笑意不自覺地漾在嘴角,。
那女子繼續(xù)說道:“五年前,老掌門過世,,她的三徒弟,,也就是我的師尊,成為新一代掌門,。后來師尊與青城派結(jié)盟,,又與朝廷來往密切,便經(jīng)常派我來互換消息,?!?p> “與朝廷互換消息?你說的這個朝廷,,怕是不簡單吧,。”謝昉玩味地笑著,,目光卻好似一眼能洞察人心,。
女子松了口氣似的,苦笑:“還是瞞不過仙君,,不過蓬萊素不摻和朝事,,與仙君細說也無妨?!?p> 謝昉瞇著眼聽著,,目光逐漸地冷了下去。
那女子名叫施露,,如她自己所言,,的的確確是個傳消息的,這些年來忠心辦事,,也頗得青城派和她自家?guī)熥鹳p識,。然而青城派結(jié)交的并非是真正的“朝廷”,而是鄭王,。鄭王的禍心難包,,如今在自己的封地蠢蠢欲動,,完全不顧他在京都的妻女的安危。鄭王在京都的勢力倒也不少,,不過大都藏在暗處,,由狗腿子秦國公代為管理,而施露到京都要見的對象正是秦國公,。
一提起秦國公,,謝昉的眼前便出現(xiàn)一個油膩膩的老頭,正呲著一口黃牙沖著自己笑,。
謝昉一個激靈,。
那秦國公是京都出了名的好色,才華平平,,蒙著祖上的蔭蔽才有了如今的地位,。這人越老越愛年輕的姑娘,五十歲那年娶了三個十五歲的姨娘,,如今快六十了,,一出門轎子里仍膩歪著兩三個豆蔻年華的美人。他的子女也是京都一眾貴族里最多的,。
秦國公一早便對相貌頗為端正的施露動了心思,,只是礙著她是江湖人,身上又系著不少利害關(guān)系,,便一直隱忍。年歲漸長,,那些花樣也都玩夠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大床上的秦國公想,若是來個俠女試試,,自己的雄風(fēng)會否重振,?
于是他處心積慮賣了青城派一個好,隱晦地表明自己想要施露,。沒想到那頭答應(yīng)得倒是爽快,,沒過幾天,施露的師尊親自給她下了藥,,廢了功力,,扔到了秦國公的床上。那老色鬼大喜,,又給了師尊不少好處,。
或許新鮮事物更能激發(fā)人們的探索欲。
縱是廢了功夫,,秦國公也見過施露那雷厲風(fēng)行的樣子,,不敢對她掉以輕心,,還是日日夜夜將她綁著,變著法地在她身上泄欲,。
秦國公夫人是慣知自己丈夫的秉性的,,本以為他也就是一天兩天的新鮮,誰知道秦國公在施露身上有了不一樣的體驗之后,,幾乎日日把自己關(guān)在施露的屋子里,,這讓秦國公夫人很是不爽快,不過那也沒法子,。
后來秦國公自己也膩了,,漸漸地不再去找施露了,國公夫人心里有氣,,便兩日才給施露吃一頓飯,。知她是習(xí)武的身子,這樣折騰也折騰不死,,便開始變本加厲地禍害她,。沒過幾個月,施露那出現(xiàn)反常,,隨便尋了個婆子來看,,見這癥狀不對勁,找了大夫才確認她已有身孕,。國公夫人更氣了,,見國公對此女不再上心,便強行給她灌了打胎藥,,扔到了勾欄院里去,。這些年國公夫人沒少在姬妾身上受氣,好不容易碰見了個好拿捏的,,國公夫人更是沒完沒了,,送到勾欄院還不夠,偏叫那老鴇安排她接滿了一百個客人以后,,將她剝光了衣服扔到街上打一頓,,打死了再裹了席子燒了。
一切如國公夫人的計劃進行,,只是眼瞧著到最后一步,,便被爾玉謝昉撞見救了下來。
施露的臉還是慘白的,,腫塊還沒消下去,。她看著自己抬起來的、顫抖的手,道:“我這雙手,,操琴挑戰(zhàn)過多少能人,,也常因此得意。誰能想到,,最后竟然毀在了自己師尊的手里,,被最信任的人親手送進地獄?!?p> “鄭王打算什么時候動手,?”沒有理會施露的感嘆,謝昉滿不在乎地問道,。
“這好像不是仙君該知道的事,。”施露微笑著,,她那變了形的臉上掛著笑容,,便更顯詭異。
“你淪落至此,,還想著幫主子保守秘密,?”謝昉頗為不屑地嗤聲,引得施露神色更為尷尬,。
“快了,。”施露答得利索,。
“你有何打算,?”
施露頓了頓,好像是在反復(fù)思考著什么,,屋子里靜默了一會兒,,才聽得她嘆了一聲,道:“我不是個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人,,誰打碎了我的牙,我就要他整張臉,?!?p> 謝昉盯著施露看了一會兒,突然噗嗤地笑了出來,。
施露不解,,問道:“仙師為何發(fā)笑?”
眼前人還是靠著窗子,,抱著手臂,,搖了搖頭:“你是個有本事的,能忍常人不能忍?!?p> 施露面色慘白,,笑容落了下去,道:“不過是為了活命罷了,,先前也習(xí)慣辟谷,,不吃也死不了。裝成這副樣子,,只是想等著他們以為我死了,,找機會逃掉罷了?!?p> “方才為什么不說,?”
“方才?是那小姑娘在的時候么,?”施露頗為曖昧地看著謝昉,,“仙師不是也不想這小姑娘知道太多么?不然從我躺到這里開始,,你便可以直接說透我的身份,。”
謝昉點點頭,,掏出了錢袋子,,一整個扔到了施露面前:“休整好了便找個地方藏起來罷,最好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就走,?!?p> 施露接過錢袋子,不作聲,。
當(dāng)謝昉打算離去,,轉(zhuǎn)身走到門口的時候,施露的聲音又在身后幽幽響起,。
“仙師和那位姑娘救我,,他日若有需要,只在城西的裁縫鋪前放一箭,,一個時辰之內(nèi),,我必趕到?!?p> ......
謝昉想著,,要如何告訴爾玉那女子已經(jīng)走了呢?
情郎相救,?
不行,,不妥當(dāng),。
眼前突然浮現(xiàn)出那個小丫頭背對著自己,頗為失望地說:“只求你有話說出來,,遮遮掩掩好像我看不懂似的,。”
嘖,,小姑娘長大了,,心思條理也愈發(fā)清晰了。
謝昉心里有種異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