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減恫瘝紫云山求雨攝英靈天王府訴冤
詩曰:
經(jīng)文亦有名和利,，乃向茫茫渡剪江,。
圣志難違驅(qū)使命，俗緣縈繞解云窗,。
磨穿禪衲鴻多件,，踏破僧鞋第幾雙。
四相無余真滅度,，人心苦向是非扛,。
話說楊立去前方化齋，長老端坐在行李箱上唪經(jīng),。等了兩個時辰,，不見回來。空幻沒坐性,，穿梭在山腰林木之間作耍,。沙婆學(xué)婦人縫補衣物，以為消遣,。
黑藤老鴰鳴日落,，白楊喜鵲晚歸巢。那楊立方悻悻而歸,，長老迫不及待奪過石缽看時,，腦子里的香芹米飯卻是一團空氣。不由得灰了心,，怨聲問道:“我的好徒弟,，光陰苦短，必有所為,。一分一秒輕易不教虛度,。你這幾個時辰去化齋，無功而返,，我也不曾行得一步,，兩頭耽誤?！?p> 原來挨了餓的人脾氣極大,，楊立又不善言辭，只覺是自己無能,。在師兄師姐面前,，更加抬不起頭來。
楊立雖訥,，但其功夫遠超袁空幻之上,。以彼之雄，怎么可能連齋飯都化不到呢,？楊立雖有心機，可這次實在冤枉他了,。怎么回事呢,？且聽小子道來。
原來正南方三百里處有個村子,，喚作新壽村,。中間又隔著一座大山，將村一分為二,。因有一條河蜿蜒如帶,，貫穿兩村。是故，北者稱上河村,，南者稱下河村,。原本山清水秀，物產(chǎn)豐富,，兩村人口近千戶,。
上河村有個蟲神廟，供奉的是上古圣人伯益,。廟中本是一位道人主持香火,，后來有個法號左金腳胖胖墩墩的和尚前來參學(xué)，被道士所拒,。沒幾年,，新壽村大旱，又多蝗災(zāi)鼠患,，死者無數(shù),，絕戶甚多。此時和尚復(fù)來蟲神廟,，那道士已亡多時,。
自此和尚占了蟲神廟，往紫云山念經(jīng)求雨,，解了一次災(zāi)情,。兩村百姓由此信奉佛法，多有家眷出家者,。由此廣收門徒,，宣揚佛法，皆稱和尚為‘金腳佛’,。
佛法慈悲,，發(fā)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從不會強迫眾生信法,。它總是用時而至,，功時而返。從不懇求,，更無印記,。而左金腳和尚卻勾連紫云山黃毛洞上的三大惡賊，以賊養(yǎng)身,，以惡養(yǎng)名,，鼓動如簧之舌迷惑眾生信法皈依，繼而離家出走,，骨肉分離,，妻離子散者甚多。
那三大惡賊俱有名號，為首殺人大王,，老二殺神大王,，老三殺佛大王。此三賊雖非妖鬼,，卻食人無厭,，最是陰毒。更有一樁奇特異寶,，你道是什么寶貝,？說來不好啟齒，原來是犀牛角,、老黃瓜模樣的肉色鼓貨,。此寶刺入男子尻后即化作女身，下頭空洞,，上頭鼓起,。只是嗓音未變，與人交合,，亦不有孕,。
列位看官尚記得首回書目中提到的丘陽角否？丘陽角乃盤古雄根所化,，冰封于北海之中,，以旺龍族之興。卻不提防被海龜王所盜,，化身和尚,，私收天雨，以致大旱,。都說神仙怕惡賊,，此言一點不虛。那三大惡賊聽說蟲神廟有個法術(shù)高深的和尚,，為民求雨,，頗受供奉。便明火執(zhí)仗,，沿途殺人,。村民見之如避惡鬼，都跑到蟲神廟哭求左金腳和尚,。和尚雖異類所變，目睹惡賊猙獰面孔,，兇殘手段,，也自膽寒。
為逃眾人耳目，左金腳乃暗丟眼色至天王府合謀,。以丘陽角相贈,，許食人肉。廟門一開,，信眾們都來看那惡賊,。左金腳和尚卻叫出來三位美人，信徒們大吃一驚,。和尚道:“吃人的惡魔附體在三位女檀越身上,，業(yè)已被我佛所滅。她們是別個村莊大戶人家的閨秀,，聽說本土有佛靈驗,，前來求姻緣的?！?p> 村民聽了和尚之言,，深信不疑，更加崇拜佛法,。和尚趁機拿出佛像來賣,，結(jié)果被搶購一空。更有那邪淫之徒,，瞅見那三位女子風(fēng)流雅韻,，欲行美事。三位女子且走且顧,，到了天王府假裝上香,。饞得那些個好色之徒趨之若鶩，結(jié)果被美色所吞,，毛發(fā)制成毯子、人皮制成幡傘,、骨頭制成法器,。真是:
人心佛法真如酒，同是醺醺異樣眠,。
有《采桑子》為證,，詞曰:
僧家凡子真殊甚，佛化無聲,。偏要傳經(jīng),。取信何如商販誠。
是非真假憑誰定,？都把人情,，養(yǎng)了蝗螟,。直教蟲神斬克寧。
且說那唐釋子三寶縱騎入村,，憑空一股熱浪撲面,，好似灌足之湯。目視處,，真?zhèn)€蕭條,，但見:
青山翻紅土，綠水淺黃沙,。白云風(fēng)未動，烈日朽殘花,。土路塵煙起,，朦朧不可擦。亂石阻當?shù)?，田禾裂倒將,。村徑堵孤墳,，野犬并寒鴉,。破爛柴門蛇鼠住，傾頹墻壁蛛結(jié)網(wǎng),。鄰家不見炊煙起，東坡忽笑趕牛娃,。真是:
萬戶千門當日象,，一天一地此時情。
三寶一路觀看村景,，一路淚點斑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楊立沒能化來齋飯實是因為無齋可化，還那樣責備他,，他都不反駁,，心里有了一絲愧疚,。乃叫楊立:“扶為師借宿來！”
楊立小心服侍著來到一處僻靜之所,，是個小門小戶的人家,，方方窄窄，倒像個土地廟,。敲了門,，出來一個禿瓢小兒。破衣爛衫,，光著腳丫,，不知做什么把小腦袋小臉兒弄得煙熏火燎。小兒仰著面問:“你找誰,？”空幻一近前,，小兒嚇得哇哇大哭，丟開門跑進去了,。長老呵斥幾句,，不許空幻、沙婆入內(nèi),，只讓楊立跟隨,。
進得屋內(nèi)，就看見炕上躺著一個須發(fā)皆白,、兩腮無肉,、兩臉麻癍的老翁。家徒四壁,，只掛著一尊佛像,，灶臺上新熬了一碗藥，尚冒著氣,?？臻g狹窄，光線黯淡,，遍布陰濕之氣,。
長老合掌問訊，自陳來歷,。老翁久病在床,，不能起身,，乃教孫兒叩頭。長老側(cè)坐炕沿,，悲聲問苦,，老翁道:“若非法師下降，我爺孫二人就共赴黃泉了,?！遍L老看著灶臺那碗藥，方知是最后的打算,。長老忍不住抽泣,，握著老翁手曰“何以苦甚？官家寧不憐乎,？”老翁道:“哪有百姓不苦的呢,？但像我們村三年大旱也少有。因村子遠離王朝,，地理險峻偏僻,，官員不能吃苦，也就成了棄村了,?！?p> 長老哀傷道:“寶地何名？苦自何來,？”老翁病病懨懨,，斷斷續(xù)續(xù)的說:“我們村本叫新壽村，只因南北橫山繞水,，便分了上河村及下河村,。我們這是下河村，原本也是青山綠水,，山豐地肥,。兩村人口千余人，家家有肉,，頓頓有魚,，生活過得舒坦。
上河村有個蟲神廟,，里面有個道士修煉,，道士原是護道真人弟子，與我們頗為方便,。后來有個胖胖矮矮的左金腳和尚往廟中參學(xué),，被道士所絕。其后年景日下,，大旱三年,，蝗災(zāi)鼠患不斷,，村民流亡病死者不計其數(shù)。這時那和尚顯了菩薩心腸,，上山求雨,，解了旱情。又施良藥,，救活村民,。恰巧道士病故，和尚便做了廟中主持,。山上又有三個惡魔吃人，村民都奔求和尚,。他又施法力收了三個妖魔,，化為三個女子。原來惡魔附體女子之身作惡,，業(yè)已除去,。
村民有個大事小情都去燒香拜佛，無不靈驗,。左金腳和尚還挨家挨戶宣傳佛法,，播撒福田。由此家家信佛,，剃度出家為其弟子者甚多,。皆稱之為一佛出世，法號金腳佛,。老朽的妻女兒婦也出家成了比丘尼,，至今未歸。
長老道:“如此也無害處,?！崩衔掏ｎD良久道:“一波才止，一波又起,。很快又大旱起來,，山上又有女鬼吃人。金腳佛苦于不能上山求雨,。若要降服女鬼以求甘霖,，必須要九百九十九個未婚配女子到天王府誦《正法念處經(jīng)》九九八十一遍，請得地府收了女鬼,，方能祈雨,。
想我兩村人口不足一千，更別說未婚女子能有這許多了,。沒辦法,，只好等死了,。”長老道:“若說求雨,，我大武周國御姐陛下亦曾請得僧道求雨,，為黎民普濟。貧僧無大志,，生平維二愿,。一愿佛可渡，二愿民無苦,。貧僧取經(jīng),，不維貪功趕路，亦在耕種福田,，與人舟輯,。不知此山何名？”
老翁言語太多,，昏昏欲睡,，長老死死逼問，老翁勉強道:“紫云山,?！遍L老一聽“紫云山”三個字，驚喜得不莊重,，將楊立摟在懷里喜之不盡,。擾得沙婆、空幻踏門而入,，長老復(fù)喜極而泣道:“到了,！到了！到了,！”沙婆驚愕問什么到了,？長老道:“紫云山到了！離普濟寺不遠了,！”你道唐釋子何故如此驚喜,？原來當年發(fā)愿取經(jīng)之時，因未至南海,，不識路途,。舍利佛便告說，南獸神洋普濟寺有九萬六千里之遙,，中途有三座大山,，曰羊角山、紫云山、眺海山——山下皆有寺廟,。
當下那長老變得不安分起來,，嚷嚷著要上山。徒弟們都說天黑了有狼,，你勸我勸,，方肯作罷。在老翁家打了地鋪,，將就一夜,。長老真?zhèn)€性急，睡夢中還說胡話,。
雞叫第一遍,，長老便吵著要起床。眾徒兒拗不過,，服侍長老起來吃了飯,。亟不可待就要上山求雨，沙婆,、空幻皆奮勇爭先。那長老嫌沙婆村婦舌頭嘟嘟囔囔沒完沒了的頭疼,，也嫌空幻恃功抱怨,，且愛左右自己的意志。因此只帶了楊立一個,，楊立殷勤少語,，做事穩(wěn)當，最是稱心,。
空幻見長老不待見他了,，心不由涼了一截。又怕婆子嘴露牙象看了笑話,，因此反笑道:“象大姐,，師父近來對你的紫郎很上心，起坐行止都帶著他,，別惹上什么余桃之愛,，搶了你的姻緣?！?p> 肥坨聽了這話倒裝大度,，另有一番算計道:“小哥哥，謝你關(guān)心我,。不過師父不光是冷落了我,，恐怕還有哥哥呢。我乃婦人，有男人養(yǎng)著萬事不愁,。不像你男人家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師父看重紫郎是我的榮幸，冷落哥哥我也不好受,。眼下村里久旱不雨,，村民深受其害，師父也是憂心忡忡,。哥哥若是能于此危難之間立功,，不但收獲民心，師父也會高看你,?！?p> 空幻一生好名不好利，雖然知道她別有心計,，但聽到可以揚名,，立馬問道:“怎樣為之？”沙婆道:“你沒聽老施主說么,？山南有個上河村,，村里有個蟲神廟，廟中有個左金腳和尚,。聽說他以前求過一場雨,，救活萬民，頗得民心,，何不去會會,？”那肥坨算定他不安分，必要惹出事來,。所以極力奉承,，喜得空幻扒耳搔腮，心蕩神迷,。
話說太圣來到上河村,，村里景象一片荒蕪，房屋倒塌無數(shù),，田地旱成廢土,。坊間不聞聲切切，陌上不見笑盈盈,。穿過一片亂墳崗,，果然看見一個神廟，近前細看,，果是蟲神廟,。廟沒有什么奇特的,，只有房檐下兩個風(fēng)鐸響個不停?？栈檬莻€識貨的,，知道廟中藏有妖孽。
此時黃昏,，天色將暗,。廟中的小和尚出來掛燈籠，與空幻撞個正著,。那小和尚以為碰著個鬼,，跌跌撞撞的跑了進去，不住的叫:“鬼來了,！鬼來了,！”隨即僧寮燈亮處，引出一幫和尚來,。和尚們衣衫不整,，喘息未定，臉上掛著粉汗,。人群處排列兩班,，讓出一位高僧來，你看他:
身寬體胖,，肥頭油臉,，拔地不超一米許。背鼓腹癟,，手短指張,，眼神洞洞腮兩須,。兩腿稍彎,，內(nèi)中八字，左腳金靴連上肉,。曾經(jīng)有功天和地,，居功自傲私天雨。今日倒霉值空幻,，北海王八要遭殃,。
話說此人正是左金腳和尚，他拈著兩腮的鯰魚須,，一副賤樣道:“你是何方小鬼,，敢來我的地盤撒野？”空幻要看個究竟,，怕撕了臉皮不好做事,，只得做個師父的樣子低頭一拜道:“主持有禮了，貧僧乃是東土武周國唐三寶的徒弟先猿王袁天野空幻，奉佛祖人君之命南游取經(jīng)的,。路過新壽村,，眼見得冬天將至，又因久旱無雨之故,，村民十沒其八,。我?guī)煾概c民會談，聽說左大師曾經(jīng)為民求雨,，施藥救苦,，頗得民心，不少善男子善女人都情愿入我佛門,。所以師父派我來向左大師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望不吝賜教?！?p> 左金腳見來人謙遜無比,，剛才的傲慢之氣收斂了些，忙請禪房待茶,。月色東臨,，山風(fēng)呼嘯，前面和尚們打著燈籠開路,。路過禪房的時候,，看到拐角處有座天王府，規(guī)模很小,，但是位置偏遠,，沒有青板石通向那里的路，空幻且行且顧,，不經(jīng)意間看見三個紅衣女子從天王府出來,，坐上預(yù)備好的轎子從另一條路走了。
空幻贊嘆道:“左大師為我佛增添不少衣缽弟子,，可謂大功一件,！”左金腳承受贊賞之言，笑的合不攏嘴,，直說:“哪有,，哪有！”趁他高興,，不由問道:“左大師門下有多少弟子呢,？”左金腳得意忘形道:“自我入寺以來，四處宣揚佛法,，點化人心,，迄今收得五百比丘,。”
“比丘尼又有多少呢,？”
“三百八十,，不對……二百多?！弊蠼鹉_心虛道,。
空幻笑道:“左大師不必多心，適才路過拐角時看到偏僻之處有座天王府,，走出三個紅衣女子來,，乘著轎子不知去向。一時好奇,，請教左大師,。”左金腳道:“她們?nèi)皇沁h村員外的嬌女,，年及標梅而未遇其人,，故一心侍奉我佛，好賜姻緣,?！笨栈眉傩Φ?“好虔誠的女子，這么晚了還來聽佛講經(jīng),，她倒不怕遇上歹人,。”
禪房到了,，二人跏趺坐定,。空幻四面瞅瞅,，見正堂神龕上供著蟲神,，大小應(yīng)器卻是怪異，都是骨頭磨制的,，上面血跡斑斑,。左金腳吩咐上茶,，來了一位小尼姑,，身段如風(fēng)似柳，生得珠輝玉麗,。小尼姑面色紅潤,，僧衣半敞，腳下鞋子踩倒跟,。
小尼姑將茶奉上,，用別樣的眼神看了左金腳一眼,，左金腳正襟危坐，眨了眨眼,，小尼姑自去了,。空幻接過茶杯,，那杯子也是白骨所制,，茶中一股血腥氣?？栈冒邓嫉?“這矮王八是妖精不假,，必是還有一伙惡魔?！?p> “袁長老不喝茶,，想什么呢？”
空幻笑了笑,，搖搖頭,。左金腳道:“早聞令師唐三寶悲天憫人，最是能普度眾生,。袁長老不知,，不是老衲愛惜自身，不肯挺身而出,。實在是紫云山上鬧鬼,，專吃和尚，所以求雨之事至今躊躇不決,?！?p> 空幻指著蟲神像道:“這就是蟲神？”左金腳觀察到他表情蔑視,，有傲慢之色,。早聽說這先猿王袁空幻素來恥恨天庭眾神，棄道歸佛以來,，再沒有踏入天庭一步,。眾神有難，請他幫忙,，他也不去,，專一的落井下石。
左金腳陪笑道:“袁老爺好眼力,，這便是蟲神伯益,。”空幻道:“冠以何名,？”未知左金腳怎樣回答,，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