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只讀論語而不知史”之言傳出后,陸太后受輿論之迫,,不再全權把持朝政,。經(jīng)由通政司而達天聽的題本,若未涉及朝政核心,,皆會由端平帝批紅,。是以端平帝除去閱覽之權,又多了部分題本的批朱之權,。
而沈清遠身為翰林院侍講,又頗受端平帝賞識,,是故素日除去敷陳經(jīng)史,,亦協(xié)助批閱題本。
這一日,,沈清遠照常為端平帝誦讀題本,。
“……偏關乃北疆門戶,其地東仰西伏,,如人首之偏隆,,實為險要。若無秉節(jié)持重……”
趙祰聽及偏關一詞,,卻是擺手制止沈清遠,,“提及偏關,朕不免想起沈卿,,卻不知她在偏關如何了,?”
沈清遠便放下題本,,“勞煩陛下掛念,舍妹一切安好,?!?p> “朕記得……沈卿將近桃李之年?!壁w祰卻像是突然起了興致,,“近日聽宮中有言——沈家女百家求,沈卿既有如此才情,,其婚娶之事倒不憂心,。”
“夸大其詞罷了,?!鄙蚯暹h聽端平帝提及此事,心中當即松了口氣,,面上卻不顯露半分,,只搖頭,“舍妹遠在西北,,旁人不知詳細才有此言,。”
趙祰卻笑了起來,,“先生何必自謙,?連風光霽月的永嘉侯世子亦被拒之門外,足見沈卿之風采,。世人有此言,,并無不可?!?p> 沈清遠聞言,,神情不免無措?!氨菹潞纬龃搜??豈是微臣將世子拒之門外,實乃臣門第低微,,而世子出身高門望族,,風流蘊藉,舍妹不堪與配,?!?p> “先生不必失措?!壁w祰當即失笑,,“朕亦是道聽途說,。沈卿性情堅韌,才情又勝旁人,,如何不得清貴,?日后沈卿若有心儀之人,朕定賜婚,?!?p> 沈清遠聞此賜婚之言,便知端平帝許是有意聯(lián)姻之事……一時想起云禮的苦心謀劃,,便只微微嘆息,,“不敢言清貴。臣只愿她得遇良人,,往后忠貞從夫,,安穩(wěn)度日?!?p> “先生此言……”趙祰若有所思,,“可見沈卿久留西北,倒惹你不悅了,?!?p> “臣不敢?!鄙蚯暹h當即跪拜叩首,,“舍妹奉命守邊,實乃忠君體國,,與臣別無二致,。既有此心,臣豈有異議,?”
“朕知先生之心,,不必多言?!壁w祰聞言大笑起來,“接著念罷,?!?p> ……
季夏將至,天氣溫熱,,偏關一片祥和之態(tài),,然一封遠從京師傳來的密信卻隱約激起了一番風浪。
擢老營堡游擊將軍陳紀為偏關參將,。
薛柏一看著信箋,,一時無言,,過了片刻才猶疑著問,“則陛下何如,?”
沈昭卻不言語,,只取過信箋丟至火盆。
薛柏一看著盆里瞬間騰起的火光,,頓時明悟,。不經(jīng)鳳臺鸞閣,何名為敕,?官吏除遷豈有不入中樞之理,。再者,宮中從未有耳目閉塞之言傳出,。便是政治覺悟低如他,,此刻也清楚此事乃端平帝默許。
他不免又問,,“則公子何如,?”
沈昭便想起一同寄來的書信。
“……自永明西征,,兩年有余,。汝固守邊關,以身奉國,,成忠君之事,。然年紀漸長,事夫持家乃綱常,,順四時之節(jié),,應嫁娶之事……”
薛柏一看著書信,下意識地皺眉,。心道以將軍之經(jīng)綸,,豈可困于三尺庭院,為家事所累,?然轉念一想,,又覺得公子與將軍心意相通,怎會勸之婚娶,?許是借婚娶之名謀歸京之機,。然兄妹通信,何須這般隱晦,?
他放下信箋,,復抬頭看向沈昭,但見其眉眼沉沉,不知喜怒,,當下明悟——須知此非私信,。
誰承想兄妹之間竟不能寫封私信?
沈昭念此亦沉沉嘆了口氣,。
兄長說他不悔,,可她怎能無動于衷?
她的兄長通曉經(jīng)史,,有踔絕之能,,乃清流名士,他日或成不世之臣,;而今授命為陛下敷陳經(jīng)史,,實乃忠君體國,誰知竟成一介孤臣,?日后世人言論,,史書評判,又該如何,?豈非佞幸之輩,,躥于殿前而已。
正所謂忝為帝師,,實為近幸,。
過了許久,沈昭才回神,,“松青,,替我回信罷?!?p> 該回給誰,?薛柏一怔了怔,隨即提筆,。
“……昔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吾不敢自比冠軍侯之資,,唯欲承其志而行之,。雖逐野寇于外,然邊防未靖,,豈敢言歸,。吾奉命守邊,食君之祿,,固為除奸佞,安民生……”
薛柏一看著這封言辭懇切的家書,卻是沉思起來,。過了片刻,,方抬頭朝沈昭看去,“將軍,,今上未調(diào)您回京,,果真因忠君之事?”
此刻天色已晚,,窗外一絲涼風竄來,,屋內(nèi)點點燈火跳躍,更使得房中明滅可見,。而沈昭的身影落在陰影里,,逆著光,看不清神色,,只聽她平淡如水的聲音飄了過來,。
“朝中豈有逆君之臣?”
薛柏一提筆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起風了,。”沈昭側身看了眼愈發(fā)陰郁的天色,,而后笑了笑,,“松青,落印罷,?!?p> 薛柏一依言取出泥印,看著字字整潔的信箋,,卻始終不敢落下,。須知,此印一旦落下,,公子為將軍所求的一線生機便消失殆盡,。
一時間,他竟神思恍惚起來,。
想當年,,他原是沿海的捕魚少年,若非倭賊進犯,,家業(yè)俱失,,便不會得遇恩主,以成今日之功,。而他的恩主也從在背后攪弄風云的沈五姑娘走到人前,,成了掌一城生死之守備,。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此乃世人畢生所求,,他亦不例外。是以永明末年西征之際,,旁人多為京中靡靡之音所惑,,他卻主動追隨,只求建功立業(yè),,以抱君恩,。
而今卻不知,為誰建功,,以抱何恩,?他們固行忠君之事,然君主可有人君之姿,。
他不免嘆氣,,“將軍何故如此?”
“邊防未靖,,豈敢言歸,?”沈昭神色如常,語氣里卻隱有冷沉之意,,“且偏關乃我朝軍防第一線,,若不自清,恐邊關再無寧日——我食君之祿,,盡臣本分而已,。須知忠君體國,終是民為本,?!?p> 是以無論旁人因她乃近臣而中傷,因她乃韓黨舊人而戕害,,又或是因女主亂政之名而構陷,,她自問心無愧。
薛柏一跟隨沈昭數(shù)年,,其心意自是知曉一二,,便不再多言。只是不免想起個中緣由——將軍借私市肅清關城,,固為民生而已,,卻遭這般鉗制……然則此城內(nèi),誰為民,?遍賞風月的文人士子,,一擲千金的富商貴賈,,又或是膏腴之地的豪強鄉(xiāng)紳?
將軍只動了一支商隊和一位把總,,卻引起總兵府內(nèi)如此運作,,而偏關更是人心惶惶,其中隱秘不言而喻,。
他隱約明悟過來。
卻又聽到沈昭冷沉的聲音響起,,“明日提審曹成祿,。”
萬山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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