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之間,，一九九八年就要過去了,，新的一年又要開始了。

　　臘月二十七是年前的最后一個大集,，大安和三娘趕年集置辦年貨,。見賣年糕的攤子前圍了不少人。擠過去一看,，一個白發(fā)蒼蒼,，，衣衫破舊,，像叫花子一樣的老大娘吵著要吃年糕,，可又沒有錢。賣年糕的不給她。她就不停地吵,，不停地要,。賣年糕的氣得差點(diǎn)兒動手打她，趕她也不走,，非要吃年糕,。大家都在笑著圍觀看熱鬧。

　　大安買了一大塊年糕遞到她手上,。她雙手接住,，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然后沖著大安傻笑：“好吃,，好吃,！”眾人也就笑著散去了。

　　夜里,，當(dāng)大安去關(guān)大門睡覺時,，發(fā)現(xiàn)門外的雪地里蹲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嚇得她大叫起來,。三娘趕緊拉亮院子里的燈跑出來看究竟,。那個黑影站起來，是在集上遇見的那個老人,。她雙手抱肩,，凍得瑟瑟發(fā)抖。大安把她領(lǐng)進(jìn)屋里,，把爐火捅旺,，讓她暖和暖和。又給她煮了碗水餃,。她毫不客氣地大口大口吃起來,，吃完了，沖著大安“嘿嘿嘿”的傻笑,，然后就在爐邊和衣躺下睡著了,。

　　大安和三娘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了,。這位老人明顯有點(diǎn)兒癡呆,，不知是哪里人，家里還有什么人,，不知……總之,，對她是一無所知。但她尾隨著給她買了一塊年糕的大安來到了這里,。外面天寒地凍,，冰天雪地,。只能先收留她，等她的家人來找,，或送給派出所,。

　　第二天吃了早飯，大安給老人梳了頭,，洗了臉,，然后用自行車載她到了鎮(zhèn)上的派出所。大過年的,，她不想讓老人的家人著急,。派出所的老張警察接待了她，登了記,，備了案,。老張和大安商量，可不可以先照顧著老人,，等她的家人來找。年關(guān)里,，派出所就那么幾個人,，人手實(shí)在不夠。大安就又把老人載回了家,。

　　老人雖有些瘋傻,，可也很聽話，還搶著干活,，像個孩子一樣跟在大安的身后,。自從父親出事后，大安就把土炕拆掉了,，安上了三娘搬來的床,。大安和三娘在三爺去世后就睡在西間的一張床上。現(xiàn)在把東間的床收拾出來給老人睡,，可老人非要和大安一起睡,，差點(diǎn)兒和三娘打起來。三娘很不高興,，要大安把她趕走,，她就哭了起來。沒辦法,，大安只好把床都放在西間里,，并排起來，三人一起睡,。兩個老人鬧別扭,，誰也不肯挨著誰,，又都要和大安挨著睡。沒辦法,，大安只好睡在他們兩個中間才罷休,。

　　年三十的中午，老張警察開著警車帶著老人的兒子女兒來接人,。老人一看見兒子女兒就跑進(jìn)屋里,，躲在了門后邊。

　　一陣寒暄道謝之后,，老人被兒子女兒拉出來,，可她還掙扎著沖著大安喊：“安，安……”上車后,，還不停的叫：“不,，……”

　　三娘說：“看她的兒子女兒也挺周正的，怎么會讓自己的娘到處亂跑呢,？”

　　“或許一不留神沒看住吧,，他們也許找了很長時間了?！贝蟀膊聹y說,。娘倆就忙著包餃子準(zhǔn)備年夜飯了。

　　第二天一大早,，娘倆還沒有起床,，就聽到有人砸門。出去一看,，那個老人又回來了,。累得氣喘吁吁，滿頭是汗,。一看到大安,，上前抓住大安的手，激動得喊：“安,，安……”好像見到了久別重逢的親人,。

　　“你不是回家過年了嗎？回家,！過年,！”

　　“關(guān)，關(guān)……”老人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

　　“你是說你的兒子把你關(guān)起來嗎,？”

　　“嗯，嗯,！”老人使勁的點(diǎn)著頭,，朝后面瞅了瞅,，忙把門關(guān)上，拉著大安往屋里跑,，嘴里還不停的說,，“抓,，抓……”

　　中午的時候老人的兒子找來了,。在知道母親在這里之后,，長長噓了一口氣，又忙不迭的給大安道歉,?？粗矍斑@位文質(zhì)彬彬，一臉憔悴的男人,，大安還是忍不住問：“你把你的母親關(guān)起來嗎,？”

　　來人一臉慚愧，說：“不關(guān)起來怎么辦,？我姐出嫁了,，不能領(lǐng)著她去她婆家。我上班時家里沒人,。她老是亂跑,，出去了也不知道自己回家。只好給她弄好吃的放在屋里,，把她鎖起來?！?p>　　“是嗎,？可她在這里從來沒有亂跑，她不想被關(guān)在屋子里,?！贝蟀膊幌嘈诺貑枴?p>　　“有人陪著她就好很多,，可我得上班,，哪有時間陪著她？”

　　“現(xiàn)在放寒假了,，你有時間就好好陪陪她,，怎么又把她關(guān)起來？大過年的,！”

　　“我沒關(guān),，只是嚇唬嚇唬她，關(guān)了的話她就跑不出來了,?！?p>　　大安無語了,。不管怎么說，這是人家的家事,，自己好像無權(quán)過問,，雖然她很同情那位老人。

　　老人躲在大安的身后,，怎么也不肯走,。兒子靠近她，她就揮動雙手打他,，嘴里還嚷：“壞,，壞，滾開……”又死死的抓住大安央求,，“安,，安……”。眼里滿是懇求,，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

　　大安不忍心，就說：“如果你不在意,，就讓她在這里住幾天吧,，我會好好照顧她?！崩先说膬鹤涌吞琢艘魂?，竟然真的一個人走了。

　　三娘的心也軟了,，說：“這個老姐姐在家里一定受虐待才跑出來的,。你看，她在這里從來沒有亂跑過,，還關(guān)起來,，真是不像話！”

　　大安看著含著淚笑了的老人,，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對老人更好了。

　　老人的兒子來接了幾次,，也沒能把老人接走,。老人也沒有到處亂跑，她只是形影不離的跟著大安,。也很勤快,，家里有什么活他都搶著干。長安買回來很多鄉(xiāng)下稀罕的東西,，花花綠綠的一大堆,。她想要的時候,，也不自己拿，而是先問大安,。大安答應(yīng)了她才喜笑顏開的享用,。和三娘的孫子孫女們玩得挺開心。那樣子真把這里當(dāng)成自己的家了,。

　　老張警察來了,，他是來給大安提親的，男方就是老人的兒子——張偉民,。

　　據(jù)老張警察說,，他家住離這里七八里路的王村。老人的丈夫是城里的下鄉(xiāng)知青,，在一九八二年的時候,，拋下妻子和兩個孩子回城了。他是一個人不聲不響的走的,，從此再也沒有露過面,。他的母親就一個人帶孩子盼著丈夫回來，慢慢的就神志不清,，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她好像把以前的事情忘記了，變成了一個孩子,。別看她老,，其實(shí)她只有五十幾歲。女兒小學(xué)畢業(yè)后就回家務(wù)農(nóng)照看母親,，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嫁生子,。張偉民很爭氣，考上了中專,，現(xiàn)在是鎮(zhèn)中學(xué)的老師,。經(jīng)濟(jì)方面不成問題,?？衫先嗽絹碓蒋偭耍裁椿钜膊桓?，整天東游西蕩尋找著什么,。張偉民現(xiàn)在二十七八了還沒有成家，就是因?yàn)橛羞@個瘋娘的緣故,。

　　老張說：“老人和你這么有緣,，相信她一定不反對。她的兒子你也見過,，長相,、學(xué)問都沒得挑,。我覺得你們一起生活肯定錯不了?！?p>　　“我的名聲不好,。”大安平靜地說,，“我也不想再嫁了,，謝謝您的美意?！?p>　　“大安,，別這樣。你還這么年輕,，怎么能獨(dú)守一輩子呢,？四壯若在天有靈，他一定也希望你活得好好的,。別在意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我覺得很合適。你總得要有一個自己的家??！”三娘說。大安沒吱聲,。三娘拉過老人,，指著大安對她說：“讓大安給你作兒媳婦好不好？”

　　“好,，好……”老人像孩子一樣拍著手直跳,，“媳婦、媳婦……”

　　大安只好答應(yīng)和張偉民先交往一段時間再說,。張偉民開始有時間就往大安家跑,，也不再提把娘接回去的事，搞得大安很被動,。她還沒有結(jié)婚的思想準(zhǔn)備,，睡夢中的四壯還是那樣鮮活，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她的生活,?？刹还茉鯓樱佑|得多了,，兩人漸漸熟識起來,。大安覺得張偉民各個方面沒有什么不妥，只有一點(diǎn)讓她深感不安，那就是他心中的恨,。他恨那場知識青年下鄉(xiāng)運(yùn)動,，沒有那場運(yùn)動就沒有他的降生；他恨那個無情無義的父親,，是他造成了自己苦難的生活,；他甚至恨自己的母親，既不能拴住男人的心,，又不能堅強(qiáng)的面對現(xiàn)實(shí),，自己瘋了，解脫了,，把所有的苦難壓在了孩子身上,；他恨那些欺凌過他的人、瞧不起他的人,、同情他的人,，甚至幫助過他的人?？傊?，他幾乎恨所有的一切。大安的經(jīng)歷和他的比起來只能是更慘,，可我們的大安從來沒有記恨誰,，包括她的父親。他覺得父親也很不容易,，也有自己的苦衷,。大安記住的永遠(yuǎn)是人家對他的好，對他們滿懷感恩,。大安有點(diǎn)兒不理解張偉民心中的恨,，只是猜測或許是他受苦太多的緣故吧，心里對他充滿了同情,。

　　在眾人的努力撮合下,，在五一勞動節(jié)的時候，大安和張偉民簡簡單單結(jié)婚了,。新家安在中學(xué)的家屬院里,，兩間正房，兩間配房,，一個小院?，F(xiàn)在三娘認(rèn)大安當(dāng)閨女,，原來的家三娘住,，成了娘家。三娘幫大安喂養(yǎng)了一大群雞，長安的媳婦懷孕了,，秋天就要生孩子,。這個媳婦吃雞肉沒有夠，好像前世和雞有仇似的,。

　　成婚后,，大安中午放學(xué)回自己的家，下午放學(xué)回在中學(xué)的新家,。上班的時候還帶著她的婆婆,。老人從不亂跑，在學(xué)校里幫著打掃衛(wèi)生,，到家里幫著做飯,，和好人沒什么區(qū)別，只是大安必須在她的視線之內(nèi),。對自己的兒子和女兒卻愛搭不理的,，誰也搞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

　　金秋十月,，劉長安成了一名年輕的父親,，他的媳婦明月給他生了一大胖小子，取名劉康,，小名叫康康,。

　　二零零零年的秋天，大安也生了一個胖小子,，取名張健,，小名小虎。婆婆伺候她可真是無微不至,。不知道的根本看不出她曾是個瘋子,，就連說話也不再磕磕巴巴了。丈夫也溫柔體貼,，以往的傷心苦痛好像都煙消云散了,。

　　長安升了官，先是秘書長,，二零零五年的時候他就到宜山縣里當(dāng)了縣長,。全市最年輕的縣長，剛剛?cè)畾q,，前途無量,。張偉民先被提拔為副校長，管業(yè)務(wù),。二零零六年成為正校長,。

　　無論誰談起這姐弟二人，無不欣慰地說：“上天有眼，這兩個孩子總算苦盡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