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想著既然是寄人籬下就不該太過憊懶,,專程早早起了床。玲兒把我?guī)У街袕d我才發(fā)現(xiàn)邸恒早就坐在桌邊候著我了,。
“你若是再不起來,,我就只給你留一碗剩飯了?!臂『隳砥鹆俗郎系目曜蛹茉谖业耐肷?,示意我坐下,“今日我還要去見父親,,等會兒廖勝會來送你進宮,。”
我點點頭,,目光卻移到了桌上,。和深州的早飯比起來,建安的餐食確是清淡了許多,,不過桌子中間幾盤相似的糕點倒是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這是什么?”我伸手用筷子指了指,,被邸恒用筷子輕輕打了一下,。
“用筷子指指點點,,不何體統(tǒng)?!?p> 我瞟了一眼旁邊正襟危坐的邸恒,,撇了撇嘴,也坐的端正了些,。果然建安這種地方,,讓進來的人都免不得收了潑皮氣。
邸恒見我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有點無奈的搖搖頭,,沒好氣地說:“昨兒不是你吵吵著要吃梅花糕的嗎,怎么,,自己都不認識,?”
我看著那些點心梅花的形狀,這才反應(yīng)過來,,趕忙拿起一個咬了一口,,甜膩的豆沙從里面流出來,好吃是好吃,,卻總覺得沒了當(dāng)年的味道,。
“不好吃?”邸恒大約看透了我的表情,。
我搖搖頭,,把手里的點心一口氣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說道:“上次吃已經(jīng)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味道也記不清楚,,大概是被我自己的記憶美化了吧?!?p> “那你試試另一盤,,”邸恒朝旁邊那盤看起來差不多的示意了一下,“建安城里的梅花糕一家有一家的味道,,平日里最旺的幾家都在這兒了,,若是沒有稱心的今日我再去尋?!?p> “不必麻煩了,,這已經(jīng)很好了。只是這種甜甜的東西本就是小孩子愛吃的東西,,這些年過去我自己的口味大概也變了,。”我說道,,“廖勝什么時候來,?”
“已經(jīng)在外院候著了,?!臂『憧戳宋乙谎?,“你不必著急,離進宮的時辰還早,?!?p> 雖是這么說,我還是匆匆將粥飯吃了干凈,,隨手抹了抹嘴:“你何時走,?你若是還要再等一會兒我便先去了,別叫廖勝等太久,?!?p> “去吧,”邸恒說著嘴角勾起一絲嘲笑的意思,,“你倒是為他考慮著,,不過我從他嘴里可沒聽過你幾句好話?!?p> 我轉(zhuǎn)著眼珠想著廖勝大約沒少向邸恒告狀說我拿他開涮,,不覺撇了撇嘴,看來平日里對他的整治還是不夠,。
“我向來是以德報怨之人,,你看不出嗎?”
“快去吧,?!臂『阈χ鴵u了搖頭。
馬車過了幾道門,,直到不能再前行時才穩(wěn)穩(wěn)停下,。我跟著來接我的侍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從狹窄的甬道中露出頭來,,面前的磚石地開闊而平坦,,盡頭的屋宇華貴而不繁冗,金色的瓦片與碧空相得益彰,。
我深吸了一口氣,,旁邊的侍女見我駐足不動也靜靜地等在我身旁,一副見慣了的樣子,。待我穩(wěn)住了呼吸才在我身邊輕聲說:
“程大夫,,請進吧?!?p> 我努力遏制住自己的微微顫抖,,用力地點了點頭,。
登上正殿階梯時我專心看著腳下的玉梯,生怕因為緊張而一步踏空在宮中出了岔子,,卻忘了這階梯不是我一個人在走,。身后的婢女還沒來得及出聲,我就已經(jīng)撞在了前面人的身上,。
“這位是前來為陛下侍疾的趙大人,。”婢女貼近我快速地低聲介紹了一番便行了禮,,我也趕忙照著她的樣子斂衽問安,。
“這位是?”
“這位是深州知府推舉入宮為陛下請脈的三味堂堂主程大夫,?!辨九毬暬卮鸬溃颐蛄嗣蜃?,像個提線木偶一般低眉頷首,,眼前只能看得到趙大人比我腿還要長的腰圍和松松垮垮掛在腰上的玉環(huán)。
“程大夫快請進吧,?!壁w大人倒是沒什么架子,抬抬手示意我起來,。我站直了身子,,偷偷瞟了眼趙大人的臉,算得上慈眉善目,,往前二十年大概也是個風(fēng)流客,。
外殿里各色宮人站了不少,卻依然安靜的很,。不過此處卻并非落針可聞,,腳下細軟的赤色絨毯說不上厚,但踩上去也聽不見一點聲音,。內(nèi)殿的簾子緊緊垂著,,大概還有三步遠時里面的宮人將簾子微微挑開。趙大人在我身旁做了“請”的動作,,我也不加推辭,,只朝他略微頷首表示謝意,便低著頭走了進去,。
赤金床帳緊緊拉著,,塌旁坐著的女子衣著素色,看起來很是疲憊,,儀態(tài)卻依舊很是端莊,。身后的婢女湊近我:“皇后娘娘,。”
我沉著氣向前走了幾步,,輕輕理了理衣擺,,鄭重地跪在她面前。
“草民程靈參見皇后娘娘,?!?p> “起來吧?!被屎竽锬锏穆曇袈犉饋硪呀?jīng)有些嘶啞,卻不變水一樣的溫潤柔雅,。我心中暗嘆,,不愧是母儀天下之態(tài)。
“你可是……深州知府舉薦而來的,?”
我剛剛起身還未站穩(wěn),,聽到她問話下意識地抬起頭來,這才想起邸恒囑咐我的不可直視,,趕忙將頭又低下去回話:“是,。”
皇后娘娘輕輕點點頭,,示意我到塌旁來,。兩側(cè)侍候的宮人將床帳打開,方才隨我進來的婢女替我打開藥箱,,將脈枕布好,。我盯著陛下的手腕深吸了一口氣,才輕輕將指尖放了上去,。
雖說心里早已有了預(yù)料,,觸到脈象時我的心卻還是驟然停了一瞬。我收回手,,用力握成拳頭,,卻依舊遏制不住指尖猛烈的顫動。
是赤星堇,,又是赤星堇,。
“怎么?可是很嚴(yán)重,?”皇后娘娘此時有了些生氣,,向我的方向探了探身子,頗有些焦急地問道,。
我咬著下唇,,避免自己做出些奇怪的表情來,,微微搖了搖頭,一邊重新將手搭在陛下的脈上,,一邊若有若無的瞟向陛下的衣領(lǐng),,脖頸處紅色的經(jīng)脈清晰可見,甚至已經(jīng)快要蔓延至耳后,。我在心里嘆了口氣,,此事根本無需反復(fù)確認,我的判斷不會出錯的,。
“皇后娘娘,,陛下此病奇特,草民一時也無法決斷,。草民想著宮中太醫(yī)乃醫(yī)界翹楚,,若能有幸一覽太醫(yī)們?nèi)缃駥Ρ菹碌挠盟帲c太醫(yī)們交流一番,,或許能有所轉(zhuǎn)機,。”經(jīng)歷了先皇一事,,太醫(yī)院那群人就算依舊無法解赤星堇之毒,,至少也已經(jīng)見識過赤星堇的病癥了。事到如今仍無人提起赤星堇一事,,想必定是有人已經(jīng)與太醫(yī)院中人串通一氣,。我暗自咬了咬牙,我倒要知道是誰害死了阿爹如今還想讓我背鍋,。
“帶她去太醫(yī)院,。”皇后娘娘朝我身后帶我前來的婢女微微點了點頭,,頗有些疲憊的樣子揉了揉太陽穴,。
婢女俯身行了禮,我也趕忙告退,。跟著婢女屏氣凝神地出了門來,,才面朝藍天深深吐了一口氣。宮城就是宮城,,光這股壓抑的氣氛就叫人喘不過氣來,,更何況我此次的病人還是天子。
“太醫(yī)院有多遠,?”我探頭看向前面的婢女,,她卻只是微低著頭,看不清她的臉。
“約摸著再走半柱香的功夫就能到了,?!辨九吂М吘吹鼗卦挼馈?p> “這幾日來過多少大夫了,?”
“先前已經(jīng)來過五個,,程大夫是第六個?!?p> “那先前那些大夫怎么說的你可知道,?”
“此事涉及陛下龍體,奴婢怎么能有幸知道這些,?!?p> 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語氣,聽不出一絲變化,,我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她興許是聽見了我嘆氣的聲音,飛快地偏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又立刻恢復(fù)了方才的樣子:
“不過先前的五位大夫也都曾到太醫(yī)院來過,只是都被吳太醫(yī)吃了閉門羹,?!?p> “吳太醫(yī)可是陛下的御用太醫(yī)?”
“正是,,是位專為陛下瞧病的老太醫(yī),,早些年先帝在時,也是吳太醫(yī)日日為先帝請安的,?!?p> “吳太醫(yī)這幾日可是有什么事情?”我做出好奇的樣子問道,。
“倒也不是,,只是這幾日每每有宮外的大夫來求見時吳大夫總是恰巧不在太醫(yī)院內(nèi),有時是為陛下抓藥去了,,有時是去了藏經(jīng)閣中翻查古書,,總是不得見就是了?!?p> “也是,,連太醫(yī)院都束手無策的病癥,哪是我們這些鄉(xiāng)野村醫(yī)能瞧好的呢,?!蔽覈@了口氣。
“程大夫不必自薄,早先就聽聞過程大夫在深州享有盛名,,今日一舉定能營養(yǎng)四海,。”婢女朝我欠了欠身子,,我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已是太醫(yī)院門口了,。
這四方的院子和我的三味堂也沒什么差別,不過是些更精致的竹篳盛著各色的藥材,。婢女將我領(lǐng)進屋子去,,滿屋的太醫(yī)要么在埋頭寫著,要么幾人湊在一起窸窸窣窣地說些什么,,倒是沒人發(fā)現(xiàn)我們的存在,,或是說沒人在乎。
我見婢女沒有說話的意思,,只是輕輕退到了我身后,,我只好深吸了一口氣,揚聲說道:“晚輩深州程靈,,此番為陛下之病入宮,,想與各位先輩討教一二,還望先輩賜教,?!?p> 或許是因為我是個女子,屋子里的太醫(yī)大多露了詫異之色,。只有一位倒是還能正眼看我一眼:“真是不巧,,今日吳太醫(yī)不在,除了吳太醫(yī),,此處還沒有人敢對陛下之病胡下妄言,,你且去吧?!?p> “不知此處可有吳太醫(yī)為陛下開出的方子,,晚輩能否有幸一見?!?p> 方才的太醫(yī)似乎露了嗤笑之色,,只是他還未開口,門外便有人進來,。我聽見腳步聲回頭一看,,衣著像是一小廝。方才的太醫(yī)指了指他:“這邊是吳太醫(yī)的學(xué)徒,,你若是想見找他要就是,?!?p> “閣下可是深州程大夫?”
我聽他叫了我的名字不覺吃了一驚,,忙點點頭:“你知道我,?”
“何止是知道,當(dāng)年我剛?cè)胩t(yī)院時也有位深州程大夫為先皇瞧過病呢,?!?p> 我心中一緊,他卻面色如常:“程大夫想見什么,?”
“想見吳太醫(yī),。”
“這定是不能了,?!彼麍远ǖ負u了搖頭,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我們吳太醫(yī)從不見外客,。”
“那能讓我見什么,?”
“方才聽到程大夫想見藥方,,對吧?”
我點了點頭,。
“藥方都是吳太醫(yī)親自保管,,在下也不能私開師傅的案柜,不過你既然是大夫,,見到成藥想必也能知道其中放了些什么吧?”
“能讓我見到成藥,?”我略有些吃驚,。
“我早年間算是與程叔有過一面之緣,今日且給你行個方便,,你跟我來就是,。”
他話說的含糊不清,,我爹在建安之事我也不知曉,,不過他倒是爽快,轉(zhuǎn)身就走,。我思忖了一瞬,,也趕了幾步跟上他穿過了太醫(yī)院的后門,在狹窄的箱子里走了不遠,,一股子熟悉的煙熏火燎的氣息就迎面撲來,,空氣也熱了幾分,。
“此處進去就是藥方了?!彼崎_落了漆的榆木門,,腳下的門檻似乎只差一腳就要裂開。我提了提衣擺與他一同踏進院子,,露天的方場上滿是密密麻麻的藥爐,,各色藥味摻雜在一起叫人喘不上氣來。
“程大夫與我來,?!彼I(lǐng)著我擦著墻邊一路走過,過了一道院子,,眼前的景象才算是開闊了些,。我跟著他進了屋子里,此處要干凈整潔了許多,。
“這兒便是給陛下煎藥的地方了,。”他朝煎藥的宮人們逐個點頭示意,,似乎都很是熟識的樣子,。逐個走過幾個,他才在一尊藥爐前蹲下來,,“這便是我?guī)煾搁_的藥,,你來瞧瞧?!?p> 我接過他遞來的微濕的白方巾,,揭開藥爐,避開逼人的蒸汽后才能聞到明顯的藥香,。我湊近扇了扇蒸騰而起的水汽到鼻子里,,都是些性溫?zé)o害的藥罷了,雖說不害人,,可看陛下如今的境況,,只要不是能醫(yī)病的藥便是在置他于死地。
“程大夫這就知道了,?”領(lǐng)我來的小廝見我將蓋子合上站了起來,,也笑著站起身來。
“這般的藥方想必你也聞得出吧,?!蔽以谝氯股想S手蹭了蹭,微笑著看向他,。
“在下才疏學(xué)淺,,哪能和程大夫相提并論,,只要能給程大夫點幫助在下就知足了?!?p> 不知他官話說的這么好是不是吳太醫(yī)教導(dǎo)有方的功勞,。我朝他點了點頭:“你既在吳太醫(yī)門下,怎么能如此自低,?”
“在下在旁人面前自然不必妄自菲薄,,可面對程大夫自然還是要擺正自己的身份,這是我?guī)煾附淮^的了,?!?p> “你師父還交代你什么了?”
“這是我們師徒間的事情,,程大夫就不必過問了,。不過程大夫若是看完了,那在下就帶程大夫回去,,若是再晚些,,等程大夫到了邸府太陽就要落山了?!?p> 我聽他特意提了邸府,,卻也沒說出什么其他的話來。我暗中皺了皺眉,,也沒想出什么旁的含義來,,只朝他微微笑了笑:“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