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到邸府那兩日我只管睡得昏天黑地,，玲兒甚至一度擔(dān)心我在詔獄里被打壞了腦子。到了第三日我才算是勉強恢復(fù)了正常,，終于在午飯前爬下了床,。
玲兒有點擔(dān)心地看著我睡出來的黑眼圈,，把午飯一道道擺上桌,。可能是睡了太久的緣故,，釀鴨子聞起來竟然有點反胃,，吃了兩口就撂了筷子。
“多少吃兩口嘛,，不然今日少爺回來了又要嫌我們伺候不周,，小廚房的師傅這幾日都快把頭發(fā)揪禿了,。”
“又不是你們的問題,，是我睡多了沒胃口,。”我無精打采地重新提起筷子,，夾了點鴨子里的糯米吃,。建安菜不僅清淡，還總是隱隱約約透露一絲甜味,，和深州重咸重辣的味道相差甚遠(yuǎn),。剛開始吃還覺得新鮮，吃多了多少有些不適應(yīng),，“你吃了嗎,，要么你多吃幾口吧，回頭就和你家少爺說我都吃了就行了,?！?p> “這可不行，要是讓少爺知道我騙他,，不光是我,，連我爹都要挨罵的?！绷醿黑s緊擺手,，老老實實地站在我身后。
“他又不在這兒,?！蔽页读伺赃叺牡首优囊慌模澳阆茸?，你站著我看著你還要抬頭,，脖子都疼?！?p> 玲兒猶豫了一下乖乖在我旁邊坐下,，我湊過去問：“你們家少爺平常是不是特別兇啊,？”
“說不上,，”玲兒仔細(xì)思忖了一番才說，“說他兇吧,，他對下人倒是體貼,，即使做錯了也從不重罰。說他不兇吧,，他每日里少言寡語的,，又是一副威嚴(yán)樣子,，誰看了不怕呢？”
我非常同意地點點頭,，玲兒給我倒了杯茶：“等日子久了你就能見到了,，他在府中的樣子當(dāng)真是不怒自威?！?p> “我還能在你們這里住多久?。俊蔽也唤ζ饋?，想想這幾日也確實未曾見過他,。
“看起來少爺也不想讓程大夫走呢?！绷醿亨洁炝藥拙?。
“你家少爺要是知道你這樣背后揣測他的意思，不知道會作何反應(yīng),?！蔽覠o奈的搖搖頭。
“是真的,，程大夫你可知道當(dāng)初少也知道你被帶走后臉色鐵青,，我們都要嚇?biāo)懒恕Ｉ贍斣诟袥]待多久就去了老爺府上,，好幾日都沒回來,，聽聞是求了老爺很久才讓老爺在趙大人那邊幫你說了話，不然哪來的機會交由少爺重新審理,?！?p> 我有點呆呆愣愣地聽著玲兒說話，滿腦子都是邸恒平日里的樣子,，他也會求人嗎,？是，為了我嗎,？
“聽聞少爺在老爺門前跪了整整一日,，自夫人去后，少爺和老爺一直不親,，何時見過少爺如此……”
“等等，你方才說,，讓老爺在趙大人那邊幫我說話,？”我突然想起那日在寢殿中的中年官爺似乎也是姓趙。
“程大夫可是認(rèn)識,？程大夫這一案便是趙大人立的宗卷,，理應(yīng)由趙大人主審的,。”
我點點頭,，這人還真是信口雌黃一把好手,，自己也在現(xiàn)場，怎么不給自己順手立了宗卷,？
門外的腳步貼近,，我回過頭去正看見邸恒推門而入，玲兒飛似的從凳子上站起來,，頗有些驚慌地朝邸恒行了禮,。
“是我叫她坐的，為的和她說話方便些,?！蔽亿s緊替她說兩句。
邸恒面不改色地點點頭,，側(cè)過身去朝門外的方向微微示意,，玲兒立即領(lǐng)會，取了食盒靜悄悄地退了出去,。等她合上房門我才無奈地看向邸恒：
“還是個小孩子,，你嚇唬她干什么？”
“倒是你,，來我家這才幾日,，連下人都教壞了?！?p> “什么叫教壞,，退一萬步講，總要和下人打好關(guān)系他們才會盡心盡力為你做事啊,。你看阿福在三味堂里,，還不是和我們一起吃飯?！?p> “阿福是學(xué)徒,，還是你近身的學(xué)徒，算不上是下人,?！臂『阕诜讲帕醿旱奈恢蒙隙嗽斄艘环郎系牟耍皩Υ氯诉€是莫要太親切,，否則他們總會做出些以下犯上的事情,。”
“和你講不清出這道理……”我搖搖頭，看見玲兒輕手輕腳地推門進(jìn)來送了副邸恒的碗筷又轉(zhuǎn)身出去,，“怎么不去正廳里吃飯,，非要跑到我這兒來？”
“料到你吃不下幾口,，免得浪費,。”他夾了一箸鴨子,，“我府上的師傅都是建安人,，你若是得閑可以直接告訴玲兒想吃些什么，再讓師傅去采買,，也省的他們猜來猜去不得要領(lǐng)了,。”
“我正想與你說,，我在建安也呆了幾日了,，總不能一直在你這兒住下去。若是宮中不再有需要我之處,，這幾日我便想啟程返航了,。”
邸恒的筷子明顯頓了頓,，隨即又繼續(xù)夾了菜到碗里：“先不急,，陛下此病乃赤星堇所引，太醫(yī)雖能控制也未能治愈,，今日入宮皇后娘娘還問起你何時才能痊愈面圣,。”
“想來也是生氣,，冤我入獄險些喪命的是他,，如今叫我瞧病的還是他，我連個臉子都不能甩,，也實是太憋屈了,。”我越想越氣,，將筷子扎進(jìn)面前的米飯里,。
“此話出了這門就莫要再說了?！蔽覜]想到他竟然任由我撒氣,，“醫(yī)者仁心，你怎么還怪罪其病人來了,？”
“打住,，醫(yī)者也是人,，憑什么我們勞心傷神地瞧病救人還連氣都撒不得了?！蔽乙琅f不滿地朝他撇撇嘴，期待他能反駁我一句,，他卻只是搖搖頭沒說話,。
“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蔽倚÷曊f,。
“早先說帶你逛逛建安的事還沒兌現(xiàn)，等你再好些便領(lǐng)你去,?！臂『愠酝炅孙垼瑢⒖曜诱R地放在碗邊,。
“擇日不如撞日,，今晚如何？”我突然來了興致,。
“若是帶你多逛些時候,，彼時睡眠不足莫要怪到我的頭上?！臂『泐H帶些嘲笑意味地看著我,，想必是知道了我日日睡到晌午的事情。
我回敬他一個拱手：“彼此彼此吧,，我也正怕邸大人若是多走些路膝蓋遭不住呢,。”
“玲兒告訴你的,？”邸恒的臉黑了一下,，“我該把她從你身邊調(diào)回來，叫她爹好好管教一番了,?！?p> “若不是她你都不打算讓我知曉此事嗎？”我撐著頭看向他,。
“既然已成定局,，這些事你知道了也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臂『銥槲姨砹瞬杷?，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多謝你了,?！蔽掖蟾胚€沒有如此正經(jīng)地和邸恒說過話。
邸恒聽了搖搖頭，不知是對我還是在吹茶水,。
“你既然來了我府上,，我自然會護(hù)你周全?！?p> “可我也未能幫你些什么,。”我有些愧疚,，從深州到建安,，似乎都是邸恒在一人當(dāng)關(guān)。
“你救過我一命,，就當(dāng)我是還了吧,。”邸恒說道,。
我搖搖頭：“滴水之恩該當(dāng)涌泉相報,，就這么輕易地把你放過去了可還行？我豈不是虧了,？”
“敢問恩人還想讓我還些什么,？”邸恒頗有些無奈地看著我。
“今晚的開銷不如就由邸公子買單了吧,?！蔽倚χ聪蛩?p> 這次我沒有再花心思在那些爭奇斗艷的妝容上,，我從深州帶來的服飾不過寥寥幾件,，和建安的樣式比起來總歸老氣些，濃妝艷抹就更是奇怪了,，還不如干干凈凈地來的漂亮,。
我比約定還早到了半柱香的時間，邸恒卻已經(jīng)等在了前廳,，我小跑兩步過去：
“怎么不見玲兒,，我說好今日帶她一同去瞧瞧的?！?p> “府中還有采買事宜,，我叫她隨徐叔一同去了?！臂『愦蛄苛宋乙环?，“原以為你會好生裝扮，沒想到如此素凈,?！?p> “邸大人這是說我不好看吶,。”我悻悻地?fù)u搖頭,。
“沒有此意,，只是感慨平日里建安女子常在爭奇斗艷，你卻不落俗套罷了,?！?p> “哪是不落俗套，是自知爭不過干脆樂得自在罷了,。”我笑著搖頭,，“不過恭維話我還是很愛聽的,，以后繼續(xù)?！?p> “走吧,。”邸恒叫我跟上,。
“今日去哪,？”
“帶你見見建安城的夜間市?！?p> 建安城分四部,，東城是皇宮所在，有嚴(yán)兵看守,，非皇親重臣很難入內(nèi),，西城乃是重臣聚集之地，御賜府邸多聚于此,。城北大多荒蕪,，所住之人多是貧民，或是些出來建安尚未定居的流浪之人,，出了城北便是驪山行宮,，翻過驪山才算出了建安。而邸府所在之處正于西城與城南交接之位,，城南商賈繁盛，今日要去的夜間市便開在此處,，每年春分時節(jié)開市,，直到秋至，小商販們才陸續(xù)收了攤位,，彼時天氣轉(zhuǎn)涼,，外郊秋收又常缺人手,，逛市的人便少了。
我舉著糖畫聽邸恒講完建安,，又被旁邊吹糖人的所吸引,。一只小豬尚未吹完，另一側(cè)雜耍的戲子又叫好聲震天,。我沖進(jìn)人群跟著大家一起給里面赤裸上身噴火的手藝人鼓掌叫好,，往中間扔了好幾個銅板，還不忘用胳膊肘捅捅邸恒,，示意他跟著我扔幾個進(jìn)去,。
邸恒很是不滿地看著我，見拗不過拋了幾兩碎銀拉著我就走,。我一面護(hù)著糖畫一面跌跌撞撞地跟他擠出來：
“干什么,，我還沒看夠呢?！?p> “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邸恒白了我一眼,，“再往前走走看吧,，看看可有什么要買的東西?！?p> “對,，我還要給師姐耿叔耿聞宇聞清哥他們帶東西的?！蔽遗牧伺哪X袋,，看一旁的邸恒欲言又止似的，問道：
“怎么了,？”
“沒事,，不過這里都是些小玩意，你如果想要買些上得臺面的東西我明日可帶你到商行去看看,?！?p> “小玩意才好呢，那些金銀玉器哪里的不是同一個樣子,，再說我也心痛那大價錢,。”我趕緊制止,，“這種小東西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特色,，能玩能吃的不比那些擺著供人看的東西有意思多了？”
我蹲在小攤販前給師姐挑了一對瓔珞,，又旁觀了許久核雕的手藝人,，給耿聞宇也買了個擺件拿來平日里把玩，還多買了些翡翠耳墜鐲子拿回去分給三味堂里的丫頭們,，也特地給阿福挑了塊方巾,。最后還剩下聞清哥和耿叔的禮物，挑了許久也挑不出來,。
“送與長輩的禮物還是莊重些好,，不如明日得空我上街挑些茶葉，也算送的出手,，你看如何,？”我抬頭看向邸恒。
“你對他們家的事情倒是上心,?！臂『悴幌滩坏卣f。
“這些年怎么說我與師姐都是得耿叔照料,，我只當(dāng)耿叔與聞清哥是我父兄了?！蔽艺f著看見不遠(yuǎn)處蒸騰的熱氣,，“前面那是什么，梅花糕嗎,？”
“可要試試,？”
我沒等邸恒說完就已經(jīng)擠了進(jìn)去，正趕上一鍋剛出,，干凈的油紙上慢慢沁出油點來,，我兩只手換著拿才勉強忍住熱燙。
邸恒伸手接過去,，讓我兩只手捏住耳垂降降溫：“等一會兒吧，你小心燙了舌頭,?！?p> “你是鐵手嗎？”我盯著他手里的梅花糕,。
“從小習(xí)武,，手上繭子多了，自然就不怕燙了,?！臂『愫苁菬o奈地看著我，“不必這樣盯著,，它還能跑了不成,？”
只待蒸汽稍減我便趕緊接過來咬了一口，被里面涌出的豆沙餡躺的齜牙咧嘴,。匆匆咬了兩口,，餡料里濃厚的甜和豬油的膩便掩蓋了剛拿到時的欣喜，我咂咂嘴,，用油紙將梅花糕包裹嚴(yán)實,，沒有了再吃的意思。
“還是不喜歡,？”
“可能是這些年在家中吃的清淡,，吃不慣這么甜的點心了吧?！蔽覠o奈地笑了笑,，“不過能吃到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即使已經(jīng)不是記憶里的味道,，卻總覺得已經(jīng)回到了小時候,。”
“那你要不要嘗嘗這個,？”
我驚訝地看著邸恒從前襟掏出一包浸透的油紙,，里面裹了塊沒那么精致的梅花糕。
“這哪來的,？”
“我看你這幾日對梅花糕念念不忘又總是不盡滿意，就吩咐府中廚房按照你的喜好自己做了試試,?！?p> 我笑睨著邸恒，他被我看的很是不自在：“府中的廚子不善做糕點,，樣式不重要,，你且嘗嘗味道合不合你心意?！?p> 雖然有些涼了,，但吃起來并不油膩。表面的一層浮油已經(jīng)被油紙吸了去,，干爽中又有些許脆生,，內(nèi)餡的豆沙也沒有像慣常那般用豬油炒到濕潤，而是保留了些許水分,，又將糖量減去不少,，吃起來還有些許清涼的香氣。
“好吃嗎,？”邸恒隨口問,。
“好吃的,！”我猛地點點頭，“不是恭維,，是真的,！豆沙餡里放了什么？”
“你該去問廚子才是,?！?p> “何必等我去問呢，不如你直接問問廚子愿不愿意與我一同回深州,？”我打趣地問邸恒,。
邸恒搖搖頭：“你若是舍不得，不如直接留在建安,?！?p> 我不置可否地?fù)u搖頭，繼續(xù)吃梅花糕,。
“建安不好嗎,？瞧你今日玩的不是挺開心的,?！?p> “好是好，可建安不是家,?！蔽铱粗闹艿臒艏t柳綠,，“我雖說喜歡熱鬧繁華,，可最終還是要皈依于自己那一畝三分地才算是安定。你在建安多年,，可知與你一墻之隔的鄰居家有什么拿手好菜,？可知對面當(dāng)鋪的老板娘今夕何歲？建安不僅城大,，也將人之間的距離撐大了,，若是讓我選，我還是喜歡深州的淳樸,。晨起與街坊四鄰打聲招呼,，暮色中聞著各戶的飯香趕回家去，等老了,，就和師姐一起坐在院子里納涼?！?p> “怎么了,？”我看向一旁怔怔出神的邸恒,。
“沒什么，我只是想若是當(dāng)真能這樣倒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