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已終,艷陽高照,。
安來縣南城墻下,,由集市臨時改造的校場空地上敲起了震耳欲聾的銅鑼聲。
八百多披頭散發(fā)的漢子反綁著雙手,,被押到簡陋的木質(zhì)將臺前跪下,。
他們身后是二十來個手持環(huán)首大刀的劊子手。
數(shù)千在校場中列隊圍觀的士兵們,,面色寒蟬,,膽小一點的甚至渾身打起了擺子。
身為軍人的他們,,心里都清楚接下來即將發(fā)生什么,。
不多時,宇文銘帶著校尉以上的將官登上將臺,,一字排開,,而他本人則舉著一塊絹布,開始大聲朗起來,。
至于內(nèi)容,,盡是那些即將被行刑之人的罪行。
李從心毫不例外的也在將臺上,,作為校場內(nèi)唯一擁有座位的男人,,他本人只感覺座如針氈,渾身發(fā)毛,。
今天一大早,,研究地圖到深夜的李從心就被宇文銘從房中請了出來。
說是請,,幾乎是幾名軍士抬著他來到的校場。
李從心很清楚,,這支軍隊實際掌控者是宇文家,,而他們已經(jīng)對自己這個不聽話又愛逃跑的背鍋俠心生不滿了。
宇文家要面子,,并不敢直接搶帥印蓋章,,可像這樣把自己的座位安排在vip觀禮臺,當(dāng)著全軍的面,,把屎盆子扣自己頭上,,這操作還是相當(dāng)熟練的,。
有夠缺德。
“周大猷,,左營校尉,,盛元三年六月,假借協(xié)防之名,,攜所部三百余人,,逃離駐點……其罪當(dāng)斬……
鐘守田,司衛(wèi)營副尉,,盛元三年……”
猛烈的風(fēng)在校場內(nèi)刮動,,塵埃卷起,士兵們沉默著,,麻木著,,任由寒意在身上游走。
四周旌旗呼呼動響,,仿佛在代替無聲的人們嘶喊著,。
洋洋灑灑一個多時辰,校場只有宇文銘一個人的聲音,,他就像臺機器,,將八百名逃兵的名字,軍職,,罪名一一羅列,。
哪怕聲音嘶啞了,嘴唇開裂了,,都不曾喝口水休息,。
就在李從心疑惑宇文銘為什么不找下屬代替宣罪之時,對方停下了聲音,。
宇文銘抬頭看看天色,,覺得時辰出不多后,便提著厚厚的宣罪書來到李從心面前,。
“都是些好兒郎,,只可惜一時糊涂,時辰已到……”
宇文銘說這話時眼角含淚,,面目揪心,,看起來難受異常,不似作假,。
其實李從心并不清楚,,這些即將被處死的兵士,都是跟隨宇文家多年的善戰(zhàn)之兵,。
宇文銘不想也不愿治這些人的罪,。
但軍心是一支軍隊的魂,,如果不嚴懲逃兵,那后果不言而喻,,可逃兵懲治的多了,,統(tǒng)兵之將也將失去威望。
宇文家眼下還不能失去對軍隊的掌控,。
所以李從心和他的前任們,,就是宇文家最好的擋箭牌。
可他都沒想到,,一直還算聽話的李從心忽然就脫韁了,。
又是逃跑又是抗拒的,以至于手段不得不激進起來,。
“大帥,,行刑吧?!?p> 隨著宇文銘帶頭,,周圍的將軍們也都異口同聲道。
“大帥,,行刑吧,。”
時間一分一刻的滾動,,將軍們的話,,如石沉大海般,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
眾人莫名其妙,,可誰都不敢當(dāng)出頭鳥。
校場內(nèi)出現(xiàn)了詭異的寂靜,。
端坐于高臺之上的李從心,,在眾人眼中,已然是一副目光懸空凜若冰霜的模樣,,仿佛面前的將軍們都是空氣,。
風(fēng)依舊在士兵們耳邊刮躁,跪在泥地上的八百逃兵,,更是在艷陽之下冷汗淋漓,,連呼吸都不暢,好像大帥一人一掌,,將他們的心臟攥在手里一樣,。
當(dāng)生死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中,,八百逃兵才明白,,原來從未被他們放在心上的年輕大帥,,是那樣的威嚴恐怖。
宇文銘盯著反常的李從心,,莫名不安涌上心頭,。
那可是只有在父親宇文霸身上才能感受到的壓力啊。
宇文銘咬住舌尖,,拳頭握緊,,同時暗罵自己。
他怎么也不相信,,宇文家親自挑選的草包會有一天在氣勢上壓倒自己,。
羞轉(zhuǎn)化為怒。
“大帥,!
李從心,!五千士卒正還等著你嚴明軍法,像這樣默不作聲,,你意何為,?羞辱戴罪將士么?”
“請大帥速速下令,?!庇质且魂囌R的附和。
這是要逼宮啊,。
青衫玉帶,,恃才傲立的吳長峰在將臺下看著一切。
雖然還不清楚大帥為何要為逃兵,,與宇文家翻臉,。
但隨著他對大帥的深入了解,宇文家那些小心思,,就顯得有些可笑幼稚了,。
大帥會怎么應(yīng)對宇文銘的逼宮呢,難道要拿出陛下的玉令,?
吳長峰內(nèi)心很是期待,。
就在校場的矛盾即將爆發(fā)之際,北城墻忽然傳來凄厲的警報,。
眾人迷糊沒多久,,傳令兵便喘著粗氣,撞開劊子手,,手腳并用爬上將臺,,一把跪在木臺拐角的位置。
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老傳令兵了,。
“報,敵襲,!旻國打…打來了……”
不等傳令兵說完,,宇文銘自己都沒察覺,他握緊的拳頭居然會因為旻國來襲而舒緩開來,。
“眾將聽令,,備戰(zhàn)迎敵?!?p> 宇文銘二話不說,,帶頭向著北城墻沖去,在他身后,,十?dāng)?shù)位將軍緊挨著彼此的后腳跟,,也沖下將臺。
接著是五千兵丁雜亂離場,,再然后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的劊子手們默默退走。
很快,,校場上只剩下大帥,、吳長峰和少量看守,以及那暫且留命的八百逃兵,。
“大帥驚天才智,,下官佩服?!?p> 吳長峰心身俱服,,拱起雙臂,深深的彎下腰,。
原來大帥預(yù)料旻國會在今天襲城么,?
難怪剛剛一直在拖延時間。
可謂算無遺策啊……等等,,旻國襲城,。
吳長峰猛然轉(zhuǎn)頭看向那些逃兵,他看到的是八百雙對生的希望,,以及對大帥畏懼的目光,。
再聯(lián)想到昨夜出現(xiàn)在縣監(jiān)牢的大帥。
叮,!
腦海中無數(shù)碎片化的信息鏈接了起來,。
吳長峰周遭的空間凝滯了下來,他再次沉浸在自己的思維里。
眨眼間他面色枯槁,,大量心神被消耗,。
然靈臺從未如此清明過。
或許,、可能,他終于猜到大帥那宏偉龐大計劃中,,小小的一角了,。
激動,滿足沖上心頭,。
哪怕只是摸到這微不足道的點滴方向,,也足以讓吳長峰體會到八年前金榜題名時的榮耀感了。
若不是大帥還在面前,,他都快克制不住沖動,,要盡全身力氣向天吶喊了。
智計高絕之人的快樂,,就是如此簡單且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