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申少使
地窖里燭光幽暗,地面上撲啄追打,、牛嘶馬叫凄慘之聲一夜不絕,;眾仆從圍坐一圈,因驚懼寒冷而瑟瑟發(fā)抖,。只有老領(lǐng)主神色若定,,斥道:“慌什么!天亮了,,申小伙子的馬就會來,。”他盯著流娘,,“就算不要你,,他還有三十架弓在這里?!?p> 這話讓眾人皆定了一定心,,更兼半個時辰功夫,沉重的馬蹄聲沿地面由遠(yuǎn)及進(jìn),,然后是弓弦聲,、喊殺聲、噼啪燃燒聲和爆炸聲,??腿说那嗄昝偷靥ь^:“他們用了霹靂炮!”爆炸聲響過之后,,怪鳥凄鳴不已,;又過了半盞茶功夫,地面上開始有嘈雜輕松的人聲,,只聽一個青年男子道:“各營整隊,,點檢人馬傷員繳獲,,回去書記官給我報個數(shù);老鷹頭皮呢,?把他揪出來,!”
老領(lǐng)主眼睛一亮,命令仆從:“打開地窖門,,上去找申小伙子,。”
地面上已是一片狼藉,,村長里正點過,,牲畜所失過半,所幸沒有死人,;老鷹頭皮卻在炯炯四顧,,只見他目光捉住一人,面有喜色,,高聲道:“哎,,申小伙子!”騎在馬上的戎裝青年虎背蜂腰,、獅肩猿臂,,錦衣朗目、金冠束發(fā),,正是河西節(jié)度使申師厚之子申昌遇,。他也認(rèn)出了老領(lǐng)主,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放出光來,,他跳下白馬,,一邊示意侍從上前。
“老爺子,,一千黃鈿子我?guī)砹?,一月利息八十個,你發(fā)的好大財啊,。我的東西呢,?”申昌遇祖母是色目姬,因以他膚白眼深,,有一派天真氣息,;他目光正好瞟到流娘細(xì)直勻亭的腰肢自地窖口鉆出,不禁停了一會,,但隨即陰沉——流娘如白玉柔荑的手,,正扶在另一只年輕的手上!
老鷹頭皮一看不好,趕緊打岔道:“我發(fā)的什么財,,你要走運,。”他趕緊上去把梅司扯開,,假裝熱心道:“來來,,梅小伙子,說到就到,,這是申小伙子,。”梅司為他突兀的親密吃了一驚,,但立馬反應(yīng)過來,,他拂袖一撣,面朝申昌遇正身而揖:“在下梅司,,大宋參政知事薛居正門下,,拜會少節(jié)度使?!?p> 他骨骼清瘦,,氣宇昂藏,,風(fēng)度儀采竟使申昌遇也暗暗折服,,但申仍心下不爽,嗆到:“什么大宋,,我父乃漢室敕封永安節(jié)度使,,世代經(jīng)營河套以報天恩,姓趙的,,哼,,篡國大盜耳?!彼@話說的太難聽,,書記官趕緊拉了拉他。
梅司雅然不慌:“申少使說得好,,華夏一源,,文通種同,節(jié)度使安定河西,,宋室匡扶中原,,皆不忘定邦安民、興復(fù)漢室,。此次國子先生遣我至此,,就是為溝通兩地,相持扶助,以通有無,。節(jié)度使大人高瞻遠(yuǎn)矚,、性情恢弘,必不會介意一介書生的叨擾,,不知少使可否引見,?”
書記官上前嘀咕幾句,似是為提醒少主避通宋結(jié)黨之嫌,,申昌遇面有難色,。
梅司從容道:“梅某以個人名義拜會節(jié)度使,想來也挑不出少使什么岔子,;俗話說無禮不成行,,梅某為全禮節(jié),千里迢迢,,攜白璧一雙,、玉斗一雙、金幣三千,,奉獻(xiàn)節(jié)度使大人,,公子總不能讓我又原路帶回吧?!?p> 申昌遇目光游移,,他本不愿落個貪財之名,可前些日子宮室落成,,一千金幣的賀禮都得用借的,,還是祖母疼愛才賞還了他,三十弩損失一個月不說還倒賠八十金鈿,;父親大壽在即,,這三千金幣奉上一半自留一半,也可多購些鐵箭火器,,預(yù)防黨項吐蕃偷襲,。——一千金鈿,,那是良馬千匹啊,,明知道這個宋人有所圖謀,但還是……“來人,,搜他的身,,東西帶上,回涼州大營,!”他躍馬而上,,突然沖到流娘面前,,將她雙手反剪,麻袋一般拎在鞍前,。
“且慢,!”梅司拂袖格開擒他的衛(wèi)士,“申少使,,怎么說也是前去拜會節(jié)度使大人,,你如此帶著一個女子,豈不是讓我失禮于令尊,?!鄙瓴隼振R回頭,嘲笑道:“那你說怎么辦,?難道你與這女奴同乘一匹,,就不失禮于人?”
梅司道:“如若少使允許,,梅某愿將自己的坐騎讓給這位姑娘,,不知申少使可否借在下一匹良駒?!鄙瓴稣霘⑺J氣:“好,。(他把流娘解下)只是我們西涼貧瘠,沒有多余的馬鞍,?!闭Z罷令衛(wèi)士牽過一匹無鞍無韁的兒馬!
梅司心中打怵,,他自忖騎術(shù)不弱,,但中原士族畢竟不是打小生活在馬背上,,無鞍無蹬無韁的兒馬還是太危險了,。此行是奉恩師之名溝通河西,圖謀買馬與日后聯(lián)盟,,本來只想微言解困,,不想申昌遇竟真心刁難。只是,,女奴摩挲著她被勒得通紅的皓腕,,烏發(fā)無釵、雪肌襤衣,,只兩腕上有雙細(xì)細(xì)的鉸銀圈,,怕是她的全部家當(dāng),梅司心中不忍,。
老鷹頭皮突然上前裝傻道:“小姑娘又不重,,就兩個人騎嘛,路又不遠(yuǎn),你們漢人干啥浪費馬,?!闭f著,一邊把流娘推上了梅司的棗騮馬,,梅司一愣,,緊跟著跳了上去,抓住馬韁道:“多謝老伯提醒,,晚生謹(jǐn)記教誨,。”申昌遇從鼻孔里噴出一聲冷笑,,揮鞭一騎絕塵,。
******
涼州。
申師厚已是老衰而膽怯,,對與宋聯(lián)盟毫無興趣,,對買馬似乎也不上心,只是談到要以何等寶物幣殖來交換時,,雙眼才冒出光輝,。直問梅司宋室可否出以歌姬美女、珍珠黃金,,梅司只能應(yīng)允,,他便又問東京何坊何處的歌姬最妙,是否與柴宗在時相同,。退出正廳時,,梅司竟覺得自己從來沒這么累過。
天色已暮,,衛(wèi)士待要送梅司前去驛館,,不想被申昌遇親兵截下:“梅先生,公子說既然是他引你而來,,也應(yīng)請你去營中一敘,。”
帳中,,申昌遇凝目有思,,單指掂著一柄長劍,配重精妙,、白玉鑲柄,,劍上銘文:“梅骨鴻(冰)心云行水明”。親兵掀帳:“梅先生到,?!?p> “你,,是梅行明?”他突然說,。
“家?guī)熧n字行明,,少使有何吩咐?!泵匪救允嵌搜欧€(wěn)健,,從容應(yīng)答。寒光突然一閃,,梅司側(cè)身接住飛來的利刃,,又是一道寒光,舉劍纏住襲來的長矛,,向右一拖,,矛尖入地。
“擊斃了那大鳥的,,當(dāng)真是出云十九劍,!我河西有救了!”申昌遇長嘆,,揮戈即舞,,一套槍法演下來,梅司瞠目:“難道申少使也曾師從白蘋書院,?”申昌遇收戈拜道:“昌遇不曾有這樣的福分,,只是聞人先生曾于我幼年救我一命,賜我表字不期,,又授我十九演槍式,。只是此后再也沒見過聞人先生?!泵匪镜溃骸凹?guī)熡诎四昵半[逸普陀山,,從此讀經(jīng)問道,再不問天下之事,。只是不想你我今日有緣會面,?!鄙瓴鲞B聲稱是,,命人擺酒開宴,便要稱字示親密,。
梅司先飲三盞,,笑道:“司妄攀,虛長稱兄,,只是無功受祿了,?!鄙瓴鐾达嬋K:“白日冒犯,先向行明兄賠罪,。我再飲三盞,,確有事相求。流娘,,添酒,。”美貌女奴應(yīng)聲而出,,她已梳洗換了一身干凈素衣,,仍是粗麻,但頭上添了一條大紅金紋彩帶,,垂在肩上,,更顯得烏發(fā)蝤頸、膚如凝脂,。只聽申昌遇問道:“行明兄,,你先前說河西北有黨項西雜吐蕃,岌岌可危,,可有化解之法,?”
梅司落杯沉吟:“唯有聯(lián)宋奪蜀、唐,、越為腹,,以崤函為據(jù),揮師北伐,,收復(fù)燕云十六州,,打通河西,扼住玉門關(guān),,可百年無憂矣,。”
申昌遇嘆道:“漢圖河西久矣,,然能保之者鮮矣,,如今黨項吐蕃回鶻部雜居,漢室漸微,。行明兄此劃若順利,,須得多少年月?”
梅司道:“以陛下勵治,,若步步無失,,三十年可成;若中有波折,,五十年可圖,?!?p> 申昌遇道:“昌遇今年弱冠,待天命之年,,可望王師,。只是行明兄有所不知,我河西除了黨項吐蕃,,還有一心腹大患——三青,。”酒酣膽熱,,散發(fā)解襟,,少年英雄,明目愁容,,更添英姿風(fēng)流,,且聽劍眉峰蹙細(xì)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