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小雨,。
梁成譽路過藝彩樓前停步,瞧了一眼花飾匾額,,走了進去,。
室內脂粉酒香氤氳,,懸垂絲帶輕拂過面頰,柔情蜜意滿襟懷,,一掃門外嚴寒,。
“這位郎君怎么不打傘?快快進屋,,芙蓉給您擦擦,。”招呼人的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杏臉桃腮,,豐姿綽約。她便是這里的當家,,人稱“遠山芙蓉”,。
“看郎君面生,請問貴姓吶,,可有相熟的娘子,?”芙蓉問道。
“鄙姓梁,。芙蓉娘子,,可有好酒?”梁成譽掏出銀子,,“請個最會煮酒的娘子,。”
“我們這兒最會煮酒的當屬妙翼?!避饺亟舆^銀子,,笑得美艷,濃郁如火,,倒更似盛放的牡丹,,不似出水之芙蓉。
“好,!就妙翼,。”
“請跟我來,?!避饺赜f道。
藝彩樓是圓形結構,,圓周一圈置條形木案,,中央的寬闊場地,則作為舞臺裝點著絲帶香花,。六個娘子在臺中央起舞,,臺側一女撫琴,一女遙歌,。
案前的恩客們,,拿杯箸敲打應和,場面頗有一番紙醉金迷,。藝樓從不缺生意,,寒來暑往,男人腳步絡繹不絕,。
繞過舞臺,,即見通往二樓的紅木廊梯。梁成譽跟隨芙蓉上樓,,便聽一陣靈動琴音,,如珠落玉盤,盡是繾綣溫柔——一曲《鳳求凰》,。
走進房中,,暖風送酒香,芙蓉對撫琴女子道:“這位是梁郎君,?!闭f完向梁成譽欠身,退出房門,。
“門修好了,?!绷撼勺u打招呼。
妙翼從珠簾后迎出,,顰起蛾眉:“是你,?”
“娘子琴聲,如高山之流水,,玄穹之皓月,,令梁某神清氣爽啊?!边@倆形容詞,,是他在門楣對聯(lián)上看到的。
“梁郎君來聽琴,?還是為別的事來,?”妙翼不知趙二郎君是否將昨日交易告訴面前這位。
“不為其他,?!绷撼勺u貼近,,“只聽琴,、飲酒?!?p> 妙翼奉上一盞暖酒:“郎君請,。”
梁成譽嗅了嗅:“這回不會毒我吧,,我付了銀子的,。”
“郎君既來聽琴,,妙翼不敢怠慢,。”她退入珠簾后就坐,,雙手放于絲桐,,柔荑微動,引出婉轉旋律,。
梁成譽搖頭晃腦聽著,,可這次,頭晃暈了也再沒聽出琴中深情,,只余無可挑剔之琴技,。
“這曲子不如剛才?!彼叩街楹熀?,與妙翼對案而坐,,不把自己當客人,自斟自飲,,挑眉道,,“不知剛才一曲《鳳求凰》為誰而奏?妙翼,,圣女,。”
琴聲戛然而止,。
“你是誰,?”妙翼抬眼。
“我是你的客人啊,?!?p> “妙翼心緒煩亂,無心撫琴,。敢問梁郎君,,因何而來?”
“圣女還沒回答梁某的問題呢,?!?p> “鳳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遨游四海求其凰,?!泵钜砥鹕恚叩酱扒?,“自是為心儀之人所奏,。”
梁成譽跟著起身,,手里端著酒盞:“據(jù)我所知,,柔族以女為尊,男人被視作傳宗接代的工具,,世世為奴,。其女王不與男奴結合,作為女王繼任人的圣女,,如何能有心儀之人呢,?”
對上梁成譽挑釁的目光,妙翼再次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江湖閑散人罷了,。”隔著面紗,,梁成譽看不到女人的表情,,只瞧見她眉心,,點著一朵鮮艷花鈿,如一滴血,,滴在人心頭,。
妙翼——曾經(jīng)的西柔女國圣女,見面兩次都戴面紗,,不知相貌美丑,,卻有一滴引人注目的血色花鈿。
“好酒,!別的地方喝不到,。”梁成譽感受到復仇的快感,,放下空酒盞,,“圣女瞧不上梁某這條賤命,可梁某也不是好招惹的,。梁某不知,,為何柔族的圣女,戶籍卻是盛國呢,?”
“昨日是妙翼冒失,,還望郎君海涵?!?p> “若要堵住梁某的嘴,,光道歉可不夠,,得用……”
“用什么,?”妙翼語氣里多了一絲不善。
“哈哈,,得用酒唄,,過來給我倒酒!”梁成譽往塌里一躺,,調笑,,“你還想用什么?莫不是看我英俊瀟灑,,想以身相許,?”
想得美!妙翼暗暗咬牙,。
“跟我說實話,,你總戴面紗,是不是長得太丑,,沒臉見人,?沒關系,,我不介意。相貌什么的不重要,,本郎君看中的是身材,,沒人要你,我要,,哈哈哈……”
“郎君這般抬愛,,妙翼受不起?!北百v男人,!
消磨半日,暮色已深,。
總算送走梁成譽這個嘴欠男人,,侍女端來洗漱熱水,妙翼道:“竹英,,去查一查剛才出去那人,。”
藝彩樓女子的確是柔族人,,暗中打通關節(jié),,假造盛國戶籍,棲身于此,。普通人根本難以發(fā)覺她們的身份,。
“就是那個看上去吊兒郎當,油腔滑調的男人,?”竹英緊張起來,,“是不是他對你毛手毛腳?”
“臭男人都一個德行,,我早已習慣,。”說完這話,,妙翼自嘲般一嘆,,“你說,男人都喜喝我溫的酒,,為何我每次邀他飲,,他卻一口也不愿嘗?”
竹英當然知道圣女口中的“他”指誰——那是圣女唯一深愛的人——重泉教教主,。
西柔國崇尚女權,,為避免權力旁落,女王必為處子,。世逢戰(zhàn)亂,,男奴篡奪政權,,致女族流落異鄉(xiāng),受盡欺凌,。這使驕傲的圣女,,越發(fā)憎恨世間男子??烧l曾想到,,那個男人一出現(xiàn),就令芳華正茂的圣女,,不可控地陷入愛河,。
街上叫賣聲不絕于耳,妙翼靠在窗扉上:“京都的生活,,百無聊賴,。”
自是無聊,,因為圣女的心早飛去了重泉教,,竹英有些氣:“圣女,你為他做的夠多了,!聽長老的話,,少招惹是非?!?p> 只因鎮(zhèn)南大將軍在南疆殺過重泉教人,,那個男人一句“要對付趙將軍”的話,圣女便記在心上,。昨日趙二郎君誤入藝彩樓,,圣女冒險做交易,不用說也知道,,是為幫那個人多握一個籌碼,。
她替圣女不值,因為那個人對圣女的情意視若無睹,,從未回應。
“竹英,,你嘗嘗我釀的桂花酒會不會太甜,?”妙翼殷勤地拿出珍藏佳釀,“難道他不喜甜,?”
竹英想說,,興許人家壓根不愛飲酒,但見圣女這般執(zhí)著,,終不忍打破她一廂情愿的幻夢,。
藝彩樓外,,梁成譽大步跨出,紛飛細雨中,,并未打傘,。
天生散漫,不怕天不怕地,,這點雨怕什么,?
他不怕柔族圣女查探他的底細,因為他的身份,,早已清除干凈,。在這個江湖,他不過是無名之卒,,不足掛齒,。
夜來風雨聲入耳,高墻深瓦飛銀線,。
京都中心,,巍峨皇宮,華麗建筑群籠罩在朦朧中,。
殿堂內,,身著龍袍的君主在高階上來回踱步,似乎很生氣,。高階底下,,跪著一個男子,低著頭,,看不到臉,。
“你居然把王相國的外甥打了?相國到處打聽你,!”噠噠噠噠,,踱步的聲音回響于空曠殿堂,“朕告訴過你,,小心隱藏身份,。你是嫌朕太閑,給朕找麻煩是不是,?”
男子不敢抬頭:“譽兒知錯,。”
怒意在額上添了幾道皺紋,,君主沉眉道:“朕讓你查魔教,,查得怎么樣?”
“譽兒無能,尚未查知魔教底細,?!?p> “寶劍拿不到,魔教查不到,,你最近是不是玩兒過頭了,?”君主走下高階,被燭光拉長的身影顯得格外莊嚴,。
男子不敢回避:“回義父,,魔教根深,,無從查起,,但譽兒查到,,與魔教結盟的柔族圣女,,藏身在京都,。如何處置,,請義父定奪,?!?p> “莫打草驚蛇,?!本鞯溃半蘧驮俳o你一些時間,,順著這條線索查,。”
“是,?!?p> “平身吧?!?p> “謝義父,!”男子站起,燭光打在臉上,,正是梁成譽,。
“聽說你最近和趙將軍家二郎走得近?!蹦婀庵芯鞯哪橁帎艕诺?,“朕還聽說,王相國外甥與趙二郎有過節(jié),?”
聞聲,,梁成譽撲通一聲再次跪下,額上浸出一層冷汗:“稟義父,,譽兒只是利用趙二郎掩飾身份,跟誤打宋鵬絕無干系!”自然不能直說成,,巴著趙原蹭吃蹭喝,。
“為父不是讓你平身了嗎?”君主伸手將人扶起,,“譽兒,,你要知道,一個殺手,,若有了感情,,便同生了銹的利刃無異,棄之可惜……”語氣陡然一轉,,暗藏鋒銳:“留之更無用,!”
梁成譽懸著一顆心膽,恭謹?shù)溃骸爸擹Y父教誨,!”
“如此便好,。”君主恢復和藹,,仿佛此前的警告只是錯覺,。
“前不久,江湖人提起舟族圣域屠殺一事,,內情不詳,。”梁成譽請示,,“需要查探清楚嗎,?”
“江湖仇殺而已,陳年舊事不必再提,?!本鲾[手,“退下吧,?!?p> “兒告退?!绷撼勺u躬身退出,。
似是閑云野鶴,卻在高墻深處,。
一條狹廊曲折延向霧雨蒙蒙處,,兩旁宮燈在風中搖曳。宮燈盡頭,,便是梁成譽十二歲前的住處,。
十二歲以后,,他則在宮外闖蕩,只為將江湖風云變幻,,第一時間傳報回來,。
盛皇要掌握的不僅是朝堂,還有江湖,。
君主曾說:“魔教與八大宗門,,不失為相互牽制的好棋?!币虼?,作為棋子的魔教,其底細,,朝廷勢必要清楚知悉,。
梁成譽按吩咐辦事,無論是追查魔教,、搶奪九重龍影,,或是刺殺朝廷明面兒難以處置的異己,他從不問緣由,。
朝堂政事,,他不擅長,也沒興趣,。
他只有一個愿望,,就是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