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英樓的二層沒有點燈,,只有醍醐處置病人的房間中透出一絲燈光,。
這一絲微弱的光亮將其余人所在的平臺籠上一層微妙的幽暗,。
韓凝禮和沈燃在這幽暗中對面而坐,,誰都不開腔。
趙一平則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圍著二樓的幾張矮桌來回亂轉(zhuǎn),。
三人都時不時的側(cè)頭看一眼糊窗紙上映出的醍醐的剪影,。
“你這是存心害我會英樓?!壁w一平語氣急躁,。用手點指著韓凝禮,在一點微光中遮掩出一大片顫悠悠的陰影,。
韓凝禮卻挑眉反問:“趙掌柜敢說你們不是異人,?”
“無稽之談!”趙一平厲聲反駁,,“醍醐心善,愿為你帶來的人診治,,老夫也不會向官府舉告,,明日天亮你就給我把人帶走?!?p> 沈燃不想說話,,正在黑暗中極力辨別著韓凝禮的表情。
韓凝禮本人恍若未覺,,只是答道:“我也是異人,。”
趙一平猛地朝他靠過來,,語氣激烈道:“我憑什么相信你,?!?p> 韓凝禮沒有回答。
沈燃卻跟著反問:“你憑什么說也是,?!?p> “你不是異人,你們會英樓賣的什么羊肉泡饃,?”
“韓先生說的,,我全聽不懂?!壁w一平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否認,,“只要你明日快快將他帶走就好?!?p> 韓凝禮窮追不舍:“趙掌柜寧愿玉石俱焚也不肯伸一把手嗎,?”
這話雖是回答趙一平,沈燃卻能感覺他說話時刀鋒一樣的目光從自己臉上刮過,。
“你就甘心看著你的同類去死嗎,?”韓凝禮忽而又平和下來,“如果趙掌柜當真心硬到如此地步,,盡可以去舉告,。”
沈燃只好嘖了一聲,,緩緩答道:“我們確實是異人,。”
對于普通人來說,,辨別異人可能不那么容易,。但異人想要辨別同類,必定百發(fā)百中,。
實在沒有遮掩的必要,。
“阿燃,我是實在沒法了,?!表n凝禮語帶懇切,“我能救他,,卻無法治好他,。但如果不能治好他,我費勁心機把他劫出來又有什么意義,?!?p> “他不能留下,你也不能留下!”趙一平壓著聲音還有點聲嘶力竭,。
沈燃略想了片刻就對趙一平道:“你提問,,他回答,然后再決定那個人能不能留下,?!?p> “我不問,我聽不懂你們說的話,?!壁w一平聲音顫抖著,貼著墻角蹲下抱著腦袋喘粗氣,。
沈燃只好自己發(fā)問:“你從哪里救出的這個人,?”
韓凝禮回答起來比他更冷靜:“上黨縣獄的地牢里?!?p> 趙一平捶胸頓足的打斷:“別問了,,讓他留下的話,這店里的人多半都要死,,連小麻也要死,。”
沈燃卻沒有停下,,跟著又問:“那你是如何救他出來的,?”
韓凝禮搖頭:“我不能說?!?p> “你又是怎么知道這人在縣獄里,。”
“我不能說,?!?p> 趙一平忍不住急躁:“不能說不能說,什么都不能說你就快帶著他給我出去,?!?p> “你們到底能不能留下他?”韓凝禮問的直接,。
“你從大獄里劫來的人,,我們有幾個腦袋留下他?!壁w一平繼續(xù)反駁。
沈燃還在思索,,顯然趙一平不愿牽扯事端,,但若不能收留這個慘遭重刑的同類,他會為自己感到不齒。
正沒頭緒,,醍醐直愣愣推門出來,,邊用巾子擦手邊緩緩道:“這人走不了,他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如果強行搬動說不定會死,。”
“這么嚴重,?”韓凝禮猛的站起身就要進屋,。
醍醐伸手攔他:“他現(xiàn)在需要臥床靜養(yǎng)。皮外傷不算嚴重,,最多也就是骨折,;主要是頭部被擊打過,估計還得些時日才能醒轉(zhuǎn),?!?p> “既然這樣,”沈燃一氣安排開來,,“醍醐是女孩,,還是住在樓上自己屋里;掌柜的你就先下去和小麻一起住幾天,,你這間屋讓給病患,,我就在他身邊打地鋪了。白天醍醐照顧,,晚上換我來守他,。”
“可是...”趙一平不肯退讓,。
“掌柜的你要盯住小麻,。”沈燃十分認真的解釋,,“他要是一會兒醒了,,身邊又沒人,說不定會上樓來,?!?p> 話音未落,趙一平就飛似的跑下樓去,,不見人了,。
醍醐看著掌柜的后腦勺搖搖頭,又朝沈燃補充道:“哎,,我盡力治,,但明天一定要有人參來吊命,不然這一宿可就白忙活了?!?p> 沈燃點點頭:“明天我去買,,病患沒事的話你也先休息吧?!?p> “還不行,,這一夜我得盯著他,有點危險,?!滨f完就反身回了趙一平的房間。
沈燃趁著醍醐開門時的一點亮光,,終于看清韓凝禮的樣子,。
這個在黑暗中語氣平淡而冷靜的人,其實正擰眉瞪眼緊咬著牙關(guān),,布滿血絲的雙眼直愣愣盯著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燃嘆口氣就動身下樓,,用后腦勺對韓凝禮道:“下樓來我給你打點酒壓壓驚吧,。”
韓凝禮如夢初醒,,起身來跟在他后面下樓,,輕手輕腳的沒發(fā)出一點聲音;但他的呼吸粗重,,沈燃聽著心里別扭,。
灶中的一點火光,勉強照的出廚房的情形,。
沈燃指指門后:“我也買了兩張胡床,,拿出來坐吧?!?p> “那天...我確實是在試探你,。”韓凝禮低頭擺胡床,,“我太希望找到和我一樣的人了,。”
沈燃一臉無所謂的擺好酒菜:“來吧,,喝點酒壓壓驚,,這可是昨天才開壇的乾和葡萄釀?!?p> 韓凝禮拈起酒杯不說話,。
“嫌這酒不烈的話還有點京城來的新豐酒,。”沈燃說著起身去取,。
“我今日實在是沒辦法了,”韓凝禮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也是找到他才知道他受了那么重的傷,。”
“你認識他嗎,?”沈燃取來一壺新豐酒擺在案上,。
韓凝禮扶著杯搖頭:“阿燃,說謝謝好像有點矯情,?!?p> “我們掌柜的不是壞人,只是比較謹慎,?!鄙蛉家捕似鸨瓉砻蛄艘豢冢澳闵钜古拈T,,誰都得嚇一跳,,算不得掌柜的膽小怕事?!?p> 韓凝禮手握空酒杯,,苦笑著答道:“我知道,也怪我魯莽,?!?p> 沈燃只是笑著給他夾菜。
韓凝禮沒動筷子,,又給自己倒?jié)M一杯:“話說回來,,你還真能指派的動你們掌柜的?!?p> 沈燃只好笑笑:“哪里話,,什么都是大家商量。再說了,,不是得先把人留下再從長計議嗎,?難道還真讓你收了攤子回家照顧病人?!?p> 韓凝禮目光呆滯,,忽而又飲一大杯才笑笑道:“問吧,我知道你有話問我,?!?p> 他聽了這話也不遮掩,,笑笑問道:“你來這里很多年了嗎?”
“總有五六年了吧,,我一覺醒來就躺在這兒了,,在我身體的家里。他...不對,,是我,,我沒有家人。但看遍家里的所有東西也就明白了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干什么。還好我沒崩潰,,就繼續(xù)我身體的工作,,擺攤算命罷了?!?p> “你真會算命,?”
“這些唐朝人,我只是說普通百姓,,比我想象的好糊弄,。”韓凝禮苦笑著,,“而且家里有很多書和筆記,,多看看也就會了?!?p> 沈燃也深飲了一杯,,答道:“還不錯?!?p> 杯中酒烈,,辣的他長長哈了一聲,愣了一會兒才緩緩嘆氣:“那日集市上有個和我們一樣的人,,發(fā)了狂,,當街就被亂刀砍死了??晌覜]告訴掌柜的他們,。”
“哎,,總有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嚇死了...”韓凝禮再一杯一飲而盡,,“他還沒認清形勢就崩潰了,我們也是無能為力,?!?p> 沈燃呷了口菜:“我想知道,,異人被抓后都會變成樓上那人的樣子嗎?”
“有些會,。如果異人司認為某個異人有價值,,就會變成樓上那個人的樣子,直到從他嘴里挖出了有用的東西再殺掉,?!?p> 異人司想必就是專司清除異人的部門。
他略皺起眉來又問:“那么異人司如何評判誰是異人誰是唐人,?”
韓凝禮聽了也是皺眉,苦著臉答道:“這我實在不清楚,。但總歸是有細致的評價體系的,,我并沒聽說什么錯殺三千不放過一個的說法?!?p> 沈燃嘖了一聲,,如果能弄清楚這之間的界限,那么手腳也能松快許多,。
他暫且將這個疑問記在心里,,而后下意識聯(lián)想到那些有價值的異人。
異人司多半會挑選出適合現(xiàn)在使用的技術(shù),,以作改善民生之用,。
例如,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普及開的紙張,,也許每一張上都浸著穿越者的鮮血,。
這種濫殺無辜而肥己的做法,著實可惡,。
他跟著又問:“如果沒價值呢,?”
“如果沒價值或者造成了惡劣的影響,很快就會被當街斬首,,”韓凝禮已經(jīng)喝的紅了臉,,“切下來的腦袋還要掛在城樓上晾成骷髏,告誡百姓,,讓百姓積極檢舉異人,。”
沈燃深吸一口氣道:“有人不喜歡我們,?!?p> 韓凝禮嘆氣點頭:“畢竟在他們眼里我們就是異類,或者妖怪,?!?p> 他再飲一杯又補充道:“所以,,我也是能救一個算一個。又不是我們自己愿意來這鬼地方的,,何辜啊,。”
“有沒有辦法能救更多,?”沈燃問,,“我有錢,還有力氣,?!?p> “我能想到的就是目前這樣,救一個是一個,,不過今天這個還是第一個,。”
沈燃探身給韓滿上酒杯:“既然這樣,,以后有需要幫忙的只管來找我,。”
韓凝禮直勾勾盯著他反問道:“你不怕死嗎,?”
“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這輩子全是賺的,”沈燃笑著與他碰杯:“再說,,我要是怕死,,你現(xiàn)在還能在這兒喝我三十文一壺的新豐酒嗎?”
韓凝禮聽了放聲大笑,,而后才道:“韓某果真沒看錯,,從今以后大家都是兄弟?!?p> “是兄弟可以,,”沈燃板起臉來吐槽,“飯錢還是得照付不誤,?!?p> “別啊,!”韓凝禮一臉做作,。
“得貼補藥錢,”沈燃指指樓上,,“你知道一根人參多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