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陽做了一個夢,。
還是那間病房,,自己全身上下插著管子,,呼吸機發(fā)出的聲音單調(diào)而有節(jié)奏,,隱隱約約,,有人在房間內(nèi)走著,,有著說話聲,,仿佛從極高極遠處傳來,,自己則困在深深的河底,,始終聽不清,。
黑暗籠罩著一切,他無法掙脫,。
眼皮就像被強力膠貼在一起,,不管他怎么努力,始終睜不開眼,。
絕望潮水一般涌來,,將神魂淹沒。
他知道,,這不是夢,。
而是某個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現(xiàn)實。
他又回到了那一天,。
只是,,感受完全不同了。
依稀記得,,那時候自己的心情是平和的,。
早在很久前,他就已經(jīng)簽下了合同,,當(dāng)自己連眨眼都做不到的時候,,醫(yī)院就可以拔管了,,他不想做一個只有腦波能活動的植物人。
那樣的活著不是活著,,只是折磨,,只是痛苦。
對這結(jié)局,,他沒有遺憾,。
他努力抗?fàn)幍搅俗詈螅⑽捶艞?,只是被殘酷的命運打敗了,。
當(dāng)知道患了這個病之后,他就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努力地掙錢,,成立了基金會,也移民到了允許安樂死的國家,,和所有人都斷絕了關(guān)系,。
他不允許自己變得多情。
他需要學(xué)會面對孤獨,。
原以為這很困難,,其實,沒多久也就習(xí)慣了,。
人啊,,其實沒有什么是不可忍受的,只要習(xí)慣了就好,。
甚至,,他連病床上的生活都習(xí)慣了,哪怕到了最后,,只能眨眼,,不過,當(dāng)連眼皮都無法動彈之后,,他知道,,是應(yīng)該和這世界說再見了。
臨死之前,,身邊只有熟悉的護士,。
也就不存在什么溫情的告別,更無所謂悲傷,。
這樣很好,!
是的,這樣很好!
現(xiàn)在,,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刻,。
然而,感受卻完全不一樣了,!
心態(tài)不再平和,,不再有著釋然,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怨恨籠罩著心神,。
怨,!
恨!
他痛恨呼吸機的聲音,,痛恨在病床前徘徊的腳步聲,,痛恨著那個發(fā)出輕笑聲的護士,痛恨著那個在耳邊念誦著圣經(jīng)的牧師,,痛恨著軟弱的自己……
他痛恨著一切,!
燃燒吧!
意念中,,有黑火生成,。
黑火在世界滋生蔓延,瞬息間,,粉碎了一切,。
他在黑火中燃燒,無比的痛苦,,這痛苦讓他哈哈大笑,,仿佛得到了解脫。
死吧,!
都死吧!
他詛咒著一切,!
原以為就這樣毀滅了……
然而,,有了一道光。
一道清濛濛的光,,仿佛生命誕生時呼吸的光,。
黑火的深處,神魂的核心,,有著一朵青蓮,,一朵含苞欲放的青蓮,蓮花的花瓣包著花蕊,,微微顫抖著,,青色的光暈向著四面辦法擴散,驅(qū)散了黑暗。
黑火仍然存在,。
怨恨依舊浮現(xiàn),。
但是,這些強烈的情緒卻不再影響著他,。
顧朝陽保持著神魂的清明,。
如果一開始他是在真實的恐怖場景之中,那現(xiàn)在,,卻像是在觀看一部恐怖電影,,這兩者差異極大,給他的感受完全不同,。
隨著蓮花的呼吸,,光在一點點地吸納著黑火,像是在進食一般,。
不一會,,顧朝陽有了飽腹的感覺……
隨后,他睜開了眼,。
……
楊真被突然睜開眼睛的顧朝陽嚇了一跳,,這畫面不在他的計劃。
作為羅道人的二弟子,,也算得上是心腹,,對靈槐觀的秘辛也有著粗略的了解,楊真心里非常清楚,,降靈儀式之后的狗剩雖然還是狗剩,,卻不僅僅是狗剩。
他不可能會醒來,!
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樣醒來,!
若是睜開眼,必定是出了問題,!
生死攸關(guān)的大問題,!
“師!師……師傅……”
他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面,,一臉驚惶,往后退著,。
羅道人和杜憲聞聲望來,。
“醒了,他醒了……”
楊真扭頭望向羅道人,,歇斯底里地吼著,,像是脖子上被割了一刀一時間卻死不了撲騰著亂叫喚的公雞,。
羅道人扭頭望了過去,臉上雖然畫滿了油彩,,眼神卻流露出了惶急,,有著突如其來的驚詫,他垂在大腿外側(cè)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慌什么,!貼符!”
“啊……貼符”
楊真慌忙應(yīng)道,,聲音顫抖不已,,非常的輕微,仿佛一出口也就被風(fēng)吹散了,。
“符,,符呢?”
在他面前,,一地都是他慌亂中丟掉的符紙,,要想從這些符紙中找出正確的那一張,需要花點時間,,時間,,對他來說現(xiàn)在最為珍貴。
楊真更加驚慌了,,手腳無措,。
“你手里!”
此時,,羅道人大吼了一聲,。
“哦!”
楊真低頭看著手里,,慌亂中,,他并不曾丟掉手里的那張符紙,一直下意識地緊握著,。
此時,,他的心情就像是抓住了船上丟下來的船板的溺水者,忍不住松了一口長氣,,隨后,他掙扎著向前爬了過去,,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等一下!”
就在他閉著眼睛動手之前,,羅道人吼住了他,。
“他哪里有醒了?”
在羅道人的視線中,被捆在槐樹樹身的那個少年歪著頭,,閉著眼睛,,沒有半點蘇醒的樣子。
楊真眨巴著眼睛,,表情委屈,。
“師……師傅,先前他明明……明明就……”
“不要廢話了,!”
羅道人又吼了他一聲,。
“貼符!”
“是,!”
楊真嚇了一跳,,身子一抖,打了個寒顫,,忙不迭地將手中的符紙貼在了顧朝陽的眉心上,。
符紙貼在眉心的那一刻,有風(fēng)打著旋兒從庭院掠過,,卷起了落葉和灰塵,,發(fā)出嗚嗚的聲響,羅道人師徒三人忙掩面避過,。
庭院中,,槐樹隨風(fēng)招搖,像是巨大的冠蓋,。
風(fēng)過后,,羅道人皺著眉頭,眼睛瞇成一條線,,死死地盯著顧朝陽,。
這是一整套法事中的一環(huán),并且是非常緊要的一環(huán),,絕對不能出錯,,一旦出錯,后果極其嚴(yán)重,,說不定整個靈槐觀的人都要死,!
貼上符紙之后,羅道人師徒三人齊齊呼出了一口長氣,。
羅道人活動著脖頸,,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脆響,他盯著杜憲,,眼神凝重,。
“老大,,一會你好好檢查一下,千萬不要出紕漏,,為師要去休息閉關(guān),,為明天的儀式做準(zhǔn)備,沒有十萬火急的事情發(fā)生,,不要來打擾……”
說罷,,他快步離開了。
待得羅道人的背影消失在角門后,,一直躬身肅立的杜憲這才挺直肩背,,他看了一眼還跪在地上恭送師傅離開的楊真,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起來吧……”
楊真抬起頭,怯生生地望著他,,嘴里嘟噥著,。
“師……師兄,我……我沒有看錯,,狗剩真的……真的有睜眼,!”
杜憲和楊真年齡相仿,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只是,,楊真臉上還有著稚氣,杜憲則不然,,成熟了許多,,臉上沒有絲毫的天真。
和先前那些吹嗩吶,,敲鑼打鼓的那些少年一樣,,他們都是羅道人從人牙那里買來的孤兒,現(xiàn)在,,也都是羅道人的弟子,。
說起來,他們在靈槐觀已經(jīng)待了好幾年,。
不時有人進來,,又不時有人死去。
當(dāng)初,,和他們同一批被羅道人買來的少年,,熟悉的面孔已經(jīng)不多了,他們已經(jīng)投奔了九幽冥府,。
兩人能夠活著,,原因很簡單。
他們能夠感應(yīng)到靈,,有著修煉的天賦,,有成為法師的可能。
那些已經(jīng)消失不見的其他人,,不過是凡夫俗子,,沒有價值可言。
不過,,狗剩和那些人不一樣,。
他是一個流浪兒,一個失去了過往記憶的流浪兒,,羅道人在清河縣西門十里外荒廢的土地廟內(nèi)撞見了他,,隨后,把他帶到了靈槐觀,。
狗剩這個名字也是其他人取的,。
狗剩是一個傻子。
不過,,他和真正的傻子不同,。
羅道人有說過,狗剩是被惡鬼上身,,這才失去了魂魄,,要想恢復(fù)正常,需要舉行降靈儀式驅(qū)除惡鬼,,剛剛那個儀式,,也就是驅(qū)鬼的法事。
這只是一種說法罷了,!
敷衍那些不明真相的弟子的說法,。
像杜憲和楊真這樣的入室弟子,也就心里清楚,,這根本就不是什么驅(qū)鬼的法事,。
當(dāng)然,他們什么都不能說,。
“你啊,,你……”
杜憲嘆息著,把楊真從地上拉了起來,。
隨后,,他望向被捆在樹上的少年,眼神復(fù)雜,,表情難言,。
半晌,,長嘆一聲。
”這樣也好啊,,活著那么痛苦,,還真不如……“
“師……師兄……”
楊真怯生生地瞧著杜憲,他天性膽小,,很容易被人欺負,,也就養(yǎng)成了口吃的毛病,來到靈槐觀后,,這毛病更嚴(yán)重了,,也就更不愛交談,也只有在杜憲跟前,,偶爾才會主動說話,。
“給他松綁吧?!?p> “哦,!”
楊真應(yīng)了一聲,卻沒有行動,,表情看上去還是有些害怕,。
他見過儀式失敗的場景,那是在一間密室內(nèi),,當(dāng)時,,屋內(nèi)有著十幾個人,最后,,活著走出來的只有羅道人,,杜憲和他。
其他人全死了,!
這是因為儀式出了紕漏,,惹得供奉的存在發(fā)怒。
他可以確定自己并沒有看錯,,先前狗剩的確睜開了眼睛,。
并且,那眼神卻是非人的眼神,。
“沒事,,這是供奉儀式,有符紙在,,就算有些小紕漏也不會有大問題,!”
說罷,杜憲親自動手,給捆著的少年解了綁,。
其實,,他也害怕。
但是,,害怕也要做事?。?p> 如果,,他想要活得長久一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