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條政令已出,,圍觀的人群早就已經(jīng)沸騰起來,。雖說大伙未必都有什么學問,、見識,,可那“每日三餐、每餐斤米”八個字卻是聽得清清楚楚,。況且,,政令之中還有幾句話:“可拖家?guī)Э凇薄ⅰ盁o論男女”,、“不管老少”,!
在場眾人,哪怕是尚未開智的幼童,、頭腦愚魯?shù)暮┴?,此刻也全都已?jīng)聽了出來,楚南雄這是以徭役征丁之名,,要給那些為避戰(zhàn)亂、千里奔徙的可憐人一口救命飯吃,。
戰(zhàn)國末期,,天下最是動亂。不管你在秦國,、還是地處中原,,舉凡百姓,誰家沒個病,、沒個災,。灶下無米,、舉家喝粥的日子有;饑荒餓殍,、被迫離家的日子有,;更有甚者,還有那些躲在院外草溝,,怔怔愣愣的聽著兒女妻子餓的痛哭哀嚎而毫無辦法的,。
大凡戰(zhàn)爭,其所帶來的不僅僅是軍功爵位,,更多的是亂世離民,。千里奔徙也好、受欺受辱也罷,,只要能給全家人吃上一口飽飯,,那真是天大的恩賜了。
老秦人人頭攢動,、議論紛紛,。幾息之后,全都忍不住拍手鼓掌,、叫起好來,。還有幾個老頭在那里抹淚抽噎,說他兄長便是沒飯吃逃荒走散的,、他家小子便是餓出了病才死了的……
典屬國一幫官吏,,縱然心中有些不服,可誰也不敢出言吭聲,。
楚南雄面無表情,,問道:“還有何事?”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私底下對視一番,,目光全都落在一名公子身上。
那公子見狀,,便挺挺胸膛,,站出來說道:“府君手段高明,令人嘆服,。下官也有一事,,想要咨詢?!?p> 楚南雄道:“但說無妨,。”
那公子在蒙武身上瞄了一眼,先是嘿嘿一聲,,接著望著楚南雄,,輕笑著道:“內(nèi)史杜縣有兩個村落,一名韓家莊,,是韓國遺民入秦,;一名燕家莊,是燕國遺民入秦,。兩莊已分了田地,,需領幾頭耕牛耕田。眼下鄉(xiāng)里有耕牛五頭,,卻有村莊兩座,。請問府君,要如何分配,?”
挖井耕牛這事,,楚南雄曾聽蒙武說過。昨日他去跪求老太太時,,哭著鬧著說有人如何如何羞辱他,。
楚南雄也不愿多做計較,反問道:“兩家村落狀況幾何,?
那公子道:“韓莊田多,,燕莊田少?!?p> 楚南雄早料到他會這么說,,答道:“韓氏三頭,燕氏兩頭,?!?p> 那公子又道:“韓莊雖田多,可都是平原良田,;燕莊雖田少,,可都是山脊苦田?!?p> 一旁蒙武見狀,,唯恐楚南雄落入圈套,被他羞辱一番,,急忙低聲提示道:“公子,,慎言?!?p> 那公子面帶微笑,、渾似不覺,瞇眼看著楚南雄,,輕蔑之態(tài),、溢于言表。
楚南雄道:“韓,、燕各持兩頭,,余下一頭?!?p> 那公子仰天哈哈起來,,隨后就退到人群之前,一手暗指蒙武,,一手背負身后,,朗聲叫道:“府君知道剩下的是頭老牛?也知道這老牛會吹牛,?”
楚南雄道:“這老牛能吹出來什么,?”
那公子道:“這老牛不僅能吹出來黃金美玉、高官厚祿,,還能吹出一個太平盛世呢,。”
他說完此話,,還轉(zhuǎn)過身瞅了瞅身后諸官,,假意問道:“列位大人,在下所言可是實情,?”
眾官爆笑當場,,有說不僅能吹出黃金美玉,還有玉服冠冕呢,;又說何止是高官厚祿,,那可是左相之位、一萬石的年俸,。
蒙武又怒又氣,,漲紅著臉,指著眾官就要發(fā)作,。
楚南雄伸手止住蒙武,,看了看那位公子,微笑著道:“田誰分的,?”
那公子起初沒聽出來楚南雄什么意思,,笑呵呵的道:“田誰分的,關我什么事,?”
楚南雄再次問道:“田,,誰分的,?”
那公子愣了愣,凝眉思忖一陣,,突然有些驚慌,。
他身后諸官正自笑嘻嘻的,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那公子忍不住向后退了兩步,,辯解道:“這,分田一事和下官沒有關系,?!?p> 楚南雄逼視過去,一字一頓的道:“燕國韓國,,皆已入秦,。普天之下,除了東齊,,都是我大秦之土,、都是我大秦之民。為何韓氏地多而燕氏地少,?為何韓氏多平原而燕氏多山脊,?”
眾人原本只關注耕牛如何分配一事,無一人注意到田地本身的問題,,此時聽楚南雄一說,,頓時明白過來。
韓氏與燕氏,,雖同為舊國遺民,,可待遇卻是天差地別。究其原因,,則是因為入秦之路不同,。韓王安以子臣禮入秦,拜嬴政為君父,,是為獻國,。燕王喜雖也曾上書言和,但更多的是舉兵抗爭,,尤其是其子太子丹,,竟以獻城之計,命荊軻藏劍于圖,,險些刺死嬴政于大殿之中,。
因此,無論相府如何叮囑,,不準分門別類,、不準欺壓弱民,,各郡各縣在對待燕國遺民的問題上,仍是多有歧視,。
眼下那位公子所說:韓民多平原良田,,燕民多山脊苦田。在秦川渭水十分常見,,絕非一例。
楚南雄一句話問出,,那公子不知如何回答,,但因常情如此,他還是有些底氣的,,略定一定神,,反駁道:“分地之事,并非下官一意孤行,。府君若要追究,,怕是要把整個內(nèi)史都要掀翻了?!?p> 楚南雄道:“好,,本府便不追究分田一事。你說這老牛善吹,,可得黃金美玉,、高官厚祿,有何說法,?”
那公子又擺出一副淺笑輕蔑的表情,,反問道:“府君若不知道,可問一問左相,?!?p> 楚南雄點了點頭,“閣下既然如此說,,那也無需問了,,必是真的。來人,,帶這位公子去取牛,。等明日朝會,請這位公子當著大王之面,、在百官之前,,吹牛獻寶。別說能吹出來黃金美玉,,閣下能吹出來一個銅子,,本府保你拜君封侯,!”
楚南雄話音一落,蒙武早就已經(jīng)哈哈著跳了起來,,指著那名公子喝道:“左右,,帶此人去杜縣取牛!老夫即刻上書,,告之朝堂,。待明日面圣,老夫以死命擔保,、助你拜君封侯,!”
那公子臉上尚自帶著淺笑,哪里想到楚南雄會來這么一出,,正要出言辯駁,,早被蒙武一把摁倒、拽到一邊,,由幾名親衛(wèi)軍卒押著,,趕往杜縣去了。
楚南雄目光在人群之中一一掃過,,正色說道:“本府現(xiàn)在頒布第二條府令,,內(nèi)史之地、一應舊國遺民,,無論三晉燕楚,、重新分地。以井田之法,,將良田苦田打亂平分,,必使各氏各村二者均有。村內(nèi)分地時,,以抽簽之法,,將良田苦田分作兩類,必使每家每戶二者均有,。人丁稀少之家先抽,、人丁興旺之家及主事者后抽,若有余田難以分配,,歸人丁稀少者,。”
楚南雄說話時,,典屬國一眾官吏,,沒一個敢吭聲。司馬欣奮筆疾書,,將府令記錄在冊,,蓋上相印,、府印,交由書吏謄寫傳抄,。
府令傳到百歲樓時,,老王公嬴岳正瞇起眼睛盯著被帶走的“吹牛”公子,。他扭頭看向左右,,問道:“這番話是誰教他的?”
公子嬰道:“聽說出自博士官淳于越之口,?!?p> 嬴岳冷聲道:“此人有其名而無其實,你以后須當注意,。”
公子嬰俯首稱是,。這時,,侍衛(wèi)推門而入,道:“主君,,第二條政令下來了,。”
嬴岳待聽完轉(zhuǎn)述后,,忍不住頷首道:“此政令化自周王井田之法,,不同的是,井田制之田歸于周王,,乃是公田,;此政令之田歸于黔首,乃是私田,?!?p> 公子嬰皺眉道:“祖爺爺,我大秦自孝公時,,已然廢除井田制,,楚南雄為何重提此法?”
嬴岳微笑道:“孩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無論古今中外,、王化蠻夷,,百姓所患者不在多寡,而在不均,。大家都有,,自然無事,;大家都沒有,那也無妨,??删团掠腥擞校腥藳]有,;有人多,,而有人少。貧富一分,,則動亂必出,。除非大同,有人必爭,!眼下六國遺民剛到內(nèi)史,、初來乍到,恰似先祖開疆拓土之時,,一樣的清貧苦寒,。眾人都是跟著宗族家長討生活,唯恐自己家里餓著肚子而別人飽餐,。哪怕有人多吃了一口米,,都會被人忌恨在心,更何況田地房屋這等恒產(chǎn),?”
公子嬰一邊沉思,,一邊接口道:“所以,井田均分看似舊制復辟,,其實是最好的出路,。況且,名為井田,,實為私田,。于秦律無礙、于黔首無私,,此法之妙,,令人嘆服?!?p> 嬴岳望著公子嬰,,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贊許,“你能說出此話,,可見是深有理解的了,。只是,這政令最令人嘆服的并非井田之法,而是‘抽簽’二字,?!?p> 公子嬰皺眉,“請祖爺爺明示,?!?p> 嬴岳道:“井田均分,不過是給各村落一個起點,,使各氏族之間不至于因財私斗,。可若是細化到各族各村,,則又難以落實了,。氏族之內(nèi)家家戶戶,既有人丁興旺者,,也有人丁稀少者,,更有本家主事者。那家里人丁稀少的,、地位低下的,,如何爭的過人多位尊的?等三五年后,、或七八年后,,人丁稀少者依舊貧困,、人丁興旺者依舊富足,,至于那掌事的族長、本家,,便會成為新一任的主君,;其他人則淪為奴仆。周王畿之外,,各國諸侯群起林立,,無一不是因為得了土地?!?p> 嬴岳唏噓感慨,,吐了一口氣,指著窗外繼續(xù)道:“而這抽簽之法,,雖只是抓鬮一般的兒戲,,可用在此處,恰恰給了人丁稀少者一個機會,。大家抽一樣的簽,、且還是弱者先抽,領一樣的田、且還是弱者先領,,有秦律察奸做主,,待幾年之后,你若依舊窮困潦倒,,那就怨不得別人了,。”
公子嬰思忖許久,,搖頭苦笑道:“孫兒幼時常常與人抓鬮玩鬧,,倒不曾想到此法還能治國?!?p> 嬴岳道:“千變?nèi)f變,,不離其宗;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你眼下已經(jīng)到了呼之欲出這一步,差的就是臨門一腳,。此信手拈來之能,,實在不是說說就能做到的。楚南雄之才,,確實在你之上,。你萬不可輕視?!?p> 公子嬰俯身拱手道:“祖爺爺教誨,,孫兒記下了?!?p> 嬴岳點了點頭,,便又與公子嬰向典屬國看去。
騎鶴呀
青桐:都是大章,,字數(shù)多,,辛苦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