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日,,百官朝會,、群臣云集。
楚南雄一早起來,,就與蒙繼,、司馬欣一道,,同赴咸陽宮,在朝堂之上辨析時局,、匯報政務(wù),。
說是匯報,其實不過是當著一眾要彈劾他的官員面前,,給個說法而已,。
他不用想也知道,能被這幫人拿在手里的把柄,,無外乎有三:
其一,,用人之弊。楚南雄把蒙繼留在了將軍府,、把司馬欣留在了司農(nóng)院,,且地位頗重。二者都是年輕后生,,并無賢名在外,,楚南雄此番做法,難免會落下用人唯親的說辭,。
其二,,救楚之疑。楚南雄將任囂軍一分為三,,大大的削弱了駐守在南楚之地的兵力,,而楚地形勢復雜,,又盜賊頻出。楚南雄冒然調(diào)支走兩路兵馬,,多半會留下姑息養(yǎng)奸的口舌,。
其三,疲兵之嫌,。楚南雄調(diào)動天下六路五十萬軍,,說是伐齊謀代,但直到此時,,幾處大軍仍然只是駐守,、并未攻城。楚南雄只調(diào)兵不攻城,,在外行人看來,,已然有些不軌之舉。
凡此三點,,可以稱得上比較有爭議的地方,。但也僅僅只是爭議。自古以來,,用兵也好,、謀政也罷,只要計出,,總能被人挑出來幾個刺,,角度不同、立場不同,,看到的東西也不同,。
楚南雄來到咸陽宮時,心里還在思考著這些問題,,因此并未注意到朝堂之上的種種細節(jié),。
他剛剛走入大殿,就聽到了一聲不輕不重的悶哼,。
楚南雄抬起頭來,,首先就看到了贏放。
之后便是贏棄,、淳于越,,及不少文臣要員、都尉將軍,。
楚南雄雖被任命為伐齊調(diào)度使,,但其身份仍是客卿,既無品秩,、也無官階,。說白了,,朝堂之上并沒有他的坐席。
他便站在大殿中央,,對著嬴政俯身拜道:“見過大王,。”
嬴政點了點頭,,“你起來,。”
楚南雄還沒來得及稱謝,,就聽贏放高聲叫道:“楚南雄,,你可知罪?”
楚南雄啞然失笑,。
今日之會到底有什么目的,,他明白。百官彈劾,、朝堂論辯,免不了要有一場口槍舌戰(zhàn),。更有甚者,,大概也少不了被人搬弄是非、無緣無故的挑起許多事端,。
但他卻未曾想到,,贏放如此沉不住氣。
贏放冷聲斥道:“朝堂之上,,有什么可笑的,,我在問你話!”
楚南雄反聲道:“楚某有罪無罪,,輪得到你來指摘,?”
這句話說完,不僅贏放大為愕然,,就連滿朝文武及國君嬴政,,也十分驚異。
楚南雄接人待物一向溫和,,以往時分,,哪怕別人當面指責,也從未發(fā)過脾氣,??扇缃袼诔弥系牡谝痪湓挘怪苯映鲅皂斄诉^去,。而且聽他話語里的意思,,顯然是要對贏放挑明:你是何人,?也敢來找楚某的晦氣!
贏放大為震怒,,他既無周旋之才,,也無容人之能。平日里仗著嬴岳的疼愛之意,、仗著嬴政的惻隱之心,,往往飛揚跋扈、目中無人,。此時被楚南雄當著文武群臣這么一番頂撞,,幾乎就要暴跳起來。
他指著楚南雄高聲罵道:“混賬,!你身為亡國太子,,竟一點覺悟也沒有。你當這里是楚宮嗎,?”
楚南雄冷笑道:“哦,?楚某該有什么覺悟?倒要請教,?!?p> 亡國太子,在私自下無論怎么說都不過分,,但這種話,,絕對不能搬到朝堂之上。
大秦坐有天下,,東海西地,、北郡南楚,哪里不是王土,?戎狄蠻夷,、胡客遺民,哪里不是王臣,?楚南雄已然入秦,,連他自己都以“我朝”、“我秦”自居,,贏放身為宗族子嗣,,如何能在文武群臣面前,將入了秦的臣民往外趕,?
嬴政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馮去疾便直起身來,不冷不熱的道:“身在朝堂,就事論事,,不可污蔑要員,。”
贏放聽罷,,哼的一聲,,也就不再開口。
這時,,董翳離席出列,,對著楚南雄拱了拱手,正色道:“公子雅涵,,董某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公子?!?p> 董翳身為世子府長史,,向為扶蘇口舌。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幾乎可以認定為扶蘇本意,。其人雖官微言輕,但身份使然,,平時極少輕易表態(tài),。
因此,當他站出來的一瞬間,,朝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先是向他盯了過去,之后便全都看向扶蘇,。
楚南雄微微頷首,,“楚某今日過來,本就是為了辨析討論,。諸位若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大可以直接說來?!?p> 董翳點了點頭,,道:“聽說,公子身為伐齊調(diào)度使,,卻將一名儒生安插在司農(nóng)院中,,掌一國之農(nóng)事,可有此事,?”
楚南雄再次笑了起來,。這些話語之中的陷阱圈套,他一向視之不屑。司馬欣是在司農(nóng)院,,但不過以客卿身份參謀論事,,何來掌一國農(nóng)事之說?董翳身為世子府長史,,可話語間卻是不明不白,,如此作為,有些下作了,。
他笑了兩聲,,反而問道:“董先生聽誰說的?”
董翳皺眉道:“許多官員百姓都在這么說,?!?p> 楚南雄道:“總得有個源頭?!?p> 眼見楚南雄逼問過來,,董翳并未作答。
贏放急忙插嘴道:“此事人盡皆知,,還用的著問,?司馬欣不過在司農(nóng)院呆了幾個月,已然出了十來條政令,。從家國農(nóng)事到人員任命,,甚至就連司農(nóng)院的年俸月供都要插上一手,這不是獨斷是什么,?這不是掌一國之農(nóng)事是什么,?他一小小儒生,若沒有你的指示,,會做的如此過火,?嬴某倒要問問,你架空司農(nóng)院,、獨斷專權(quán),,究竟有什么圖謀?”
楚南雄道:“司馬欣不過代我傳令,,此中底細到底如何,,全在楚某一人,與他人何干,?楚某身為伐齊調(diào)度使,,與之有關(guān)的事情皆可涉足。家國農(nóng)事關(guān)系到軍政用兵,,豈非楚某份內(nèi)之事,?”
贏放眼見楚南雄三兩句將司馬欣撇到一邊,,他卻將所有事情全都攬在身上,心里不由得一陣狂喜,。當下便忍不住冷笑著道:“你倒有心,,怎么不把丞相府也一并管了?我大秦各府各院皆有定規(guī),,你插手司農(nóng)院政務(wù),,可有王命詔書?可有相府調(diào)令,?”
楚南雄搖了搖頭,,“沒有?!?p> 贏放道:“那你為何敢越俎代庖,?秦律國基,豈是兒戲,?縱然你有些能耐,,可如此目無法紀、如此膽大妄為,,置秦律于何地,?置大王于何地?”
楚南雄一聽他的口氣就知道,,這些話定然是淳于越教他的,。扭頭掃了一眼,果然見淳于越面帶冷笑,,正沾沾自喜的盯了過來,。
他也不愿深究,對視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
將司馬欣安排在司農(nóng)院之事,,確實并未上報嬴政。究其原因,,這種事情太過細小,并不值得當面上書,。再者而言,,司馬欣什么身份?不過區(qū)區(qū)一執(zhí)事官之子,。年紀輕,、資歷淺,讓他去司農(nóng)院的本來目的,,一是交接傳話,、二是歷練一番,哪里就要經(jīng)過咸陽宮了?
說白了,,司馬欣連司農(nóng)院的賓客也算不上,。至于丞相府那邊,自然也沒必要下聘書,、過公驗了,。
但這種事情一旦糾纏起來,倒也有些說不清楚,。馮去疾,、蒙毅等人,此時都忍不住皺起眉頭,,暗暗尋思起來:屁大點事,,也要牽扯到秦律國基,這幫人也真夠無恥的,。只是,,不知道楚南雄如何作答。
眾人忍不住向楚南雄看了過去,。
楚南雄定了定神,,微微冷笑道:“此事既然牽扯到司農(nóng)院,何不把司農(nóng)院的人叫來,?”
贏放哈哈大笑,,“就算你不說,嬴某也正有此意,。請司農(nóng)院院丞當面對質(zhì),!”
話音一落,大殿外便走來幾人,,皆是司農(nóng)院的老舊故吏,。幾人近前后,先對著嬴政拜了拜,,之后便低頭站在一邊,,束手躬身、聽命待立,。
贏放指著司馬欣對那幾名故吏道:“幾位,,司農(nóng)院向來平靜和睦,可近半年來卻成了多事之秋,。從上到下,、從大到小,幾經(jīng)調(diào)弄,,是否出自此人之意,?”
幾名故吏唯唯諾諾,,不敢去看楚南雄,在司馬欣身上掃了一眼后,,便連連說是,。
贏放又道:“農(nóng)田事務(wù),近來頗有耽擱,,是否因為改制之故,?”
院丞張大了嘴巴想要反駁,但抬頭就見贏棄瞪了過來,,只好低頭說了聲,,“是……”
贏放反過來看向楚南雄,“關(guān)中巴蜀之地,,向為天下糧倉,,如今卻農(nóng)事凋敝、水利不興,,豈非荒謬,?你不僅將司農(nóng)院的半數(shù)要員全都調(diào)往中原諸地,就連大農(nóng)令鄭國也強請了去,,你到底是何居心,?合著中原的百姓是人,我大秦國的百姓便不是人,?”
眾人聽到這話,,雖明知贏放強詞奪理,但若是細細琢磨起來,,倒也并非胡攪蠻纏,。
這些年來,因為打仗,,大秦的農(nóng)田水利等事,,其實已經(jīng)耽擱下了??v然朝堂之上有意整頓起興,,但一來人丁入伍的數(shù)量與日俱增;二來無論秋收夏收,,其賦稅首先要送往各處軍營,,其次要供養(yǎng)各級官吏。能夠留存下來的并不多,。
大秦軍卒百萬、官吏數(shù)十萬,,既有鐘鳴鼎食之家,、也有日結(jié)斗食之戶,。若再加上宗族自用、恩典賞賜,,不管庫里存多少糧食總嫌不夠,。
就這一點來說,贏放對于楚南雄的質(zhì)疑,,是有理有據(jù)的,。
朝堂之上議論漸起,尤以博士院和長史府的聲音最為激憤高昂,。沒過多久,,就連相府眾人也開始搖頭嘆息起來。
贏放哼哼冷笑,,“楚南雄,,你越俎代庖、獨斷專權(quán),,用人唯親,、不知輕重。以職務(wù)之便,,強行插手司農(nóng)院政務(wù),,你還有什么好說的?!?p> 楚南雄道:“沒有,。”
他這兩個字說的干脆利索,,倒讓贏放等人瞬間卡住了,。眾人原本以為楚南雄巧舌如簧,定要辯解一番,,哪里想到竟然就這么認了,。
贏放呃的一聲,似是大為出乎意料,,待愣了片刻后,,便哼的一聲道:“很好。你既然已經(jīng)認罪,,那再好不過,。此罪……”
哪知他話未說完,卻聽殿外突有一人高呼道:“楚公子沒有話說,,老漢倒有些說法,!”
贏放心頭一驚,猛的回過頭來,,高聲斥道:“誰,,敢在朝堂之上大呼小叫,,是誰?”
大殿之外快步走來一名老頭,,褐衣灰發(fā),、臉面紫黑。其聲音既洪亮,、其腳步也輕快,,剛走到殿內(nèi),便眉眼一抬,,向贏放等人逼視過去,。
之后,他對著殿前驟然拜倒,,接著就對著楚南雄一拱手,,慷慨激動的道:“公子,鄭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