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王安身上,。她穿著一身淡青色長袍，長袍里面裹著披風(fēng)、兜帽,。哪怕現(xiàn)在仍有春寒,，可這種打扮,，實在有些不倫不類,。
老太太看了看王安,，又看了看弄玉,，一時之間,，竟有些茫然無措起來。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左邊是一奶同胞的親兄長,，右邊是相交四十多年的密友，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十分為難,。
老太太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對楚南雄道：“事到如今,，你自己看著辦吧,。”她緩緩站了起來,，由青桐攙著,，走到后院去了。
這時，王安福身拜倒,，說道：“恭賀君侯,。王安來晚了?！?p> 楚南雄道：“時間剛剛好,，不算晚?！?p> 王安笑了笑,，接著說道：“今日君侯就國，我等本該一早趕到,。只是家父與家弟到咸陽宮中去了一趟,，所以遲了些?！?p> 楚南雄問道：“你們?nèi)ハ剃枌m做什么,？”
王安緩緩抬頭，目光盯著弄玉,，朗聲說道：“辭官,！”
話一出口，席間諸客心頭一震：“辭官,？”
不等眾人發(fā)問,，王安接著答道：“家父王賁，已辭去國之上將軍一職,；家弟王離,，也辭了王城軍都尉。我們王家,，現(xiàn)在都是白身,。”
“什么,？”
“你說什么？”
眾人震蕩驚愕,、目瞪口呆,，全都向王安看了過去。之后,，諸客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王賁身上,。
國之上將軍、國卿,，連前綴都加了個“國”字,，其地位之尊、名望之顯，誰人能比,？可以說,，嬴政之下，再無一人能夠牽制住他,。
而王賁年方四十,、正值壯年，且新年受封,、到現(xiàn)在過了才止三個月,，他竟舍得辭官？
在沉默了片刻后,，席間眾人紛紛議論起來,。那蒙武，更是伸長了脖子,，略過馮去疾,，問王賁道：“侄兒，你當真辭了官了,？”
王賁點了點頭,，一臉嚴肅的嘆道：“王某本為秦將，為君解憂,、疆場廝殺,，本是份內(nèi)之事。王賁何德何能,，竟敢受‘國’字封號,？這是重罪！縱然大王憐憫我等,、恩寵有佳,，可王某愧疚難當，所以今日一早,，便去咸陽宮交了將軍印了,。”
王賁話音落畢,，王離也道：“小子王離年不過十七,、尚未及冠，資歷既淺,、人望也薄,，竟受封王城軍都統(tǒng)、掌咸陽城防務(wù),。小子實在受之有愧,，所以甘愿讓賢,。”
這幾句話說出來,，當真是一點毛病也沒有,。王賁的處境，大伙全都心知肚明,。官做的太大,、位子也太高，已經(jīng)到了封無可封,、賞無可賞的地步,。就連掛名的卿號，都配了個“國”字,，以后但凡有點功勞,，朝堂上拿什么給他。
哪怕他以后并沒有絲毫功勞,，可他既是侯爺,、又掌管一國兵馬，況且年方四十,、可謂壯年,，有他在朝堂之上坐著，嬴政豈能不擔(dān)憂,？豈能沒有想法,？
他的官，已經(jīng)做到頭了,。
但令眾人沒有想到的是,，王賁竟如此果斷。在種種跡象剛剛冒出苗頭的時候,，毅然決然的辭了官,、掛了印。這等魄力,，還真不是等閑之輩能做的出來的,。
宴會廳中細語竊竊、人聲噪雜,，老王公嬴岳眼睛瞪得銅鈴一般大,。他盯著王賁許久、又看了看王離,，最后,，目光終于停留在王翦身上,，一邊沉沉的點頭,、一邊重重的贊道：“好,，好！王翦,，你果然有手段,。老夫佩服，服的很,、服的緊,！”
王翦淡然一笑，說道：“客氣,，客氣,。”
宴會廳內(nèi)再次沉默下來,。王賁既然辭官,、王離也不再是咸陽城都統(tǒng)，那么,，整個王家就已經(jīng)從這些繁亂的紛爭中脫離出來,。也就是說，如今的朝堂局勢,，已然成為了蒙氏一脈,、馮李一脈、王室一脈三足鼎立的狀況,。
而從王賁手中騰出來的兵馬大權(quán),，固然會由李信掌管一部分，可剩下的大頭,，尤其是那五萬王城軍,，到底會落到誰的手中，已然是板上釘釘?shù)氖隆?p> 丞相府,、長史府管的是國政民政,，無權(quán)過問軍政。國尉府由蒙氏當家,，嬴政絕不會再把兵馬交到他們手中,。如此一來，這兵馬大權(quán)豈不是嬴氏宗族的囊中之物,？
在場的嬴氏族人,，從老王公嬴岳，到扶蘇,、胡亥,，再到公子嬰、嬴子放,，全都臉紅耳熱,、心跳加速,。
至于剩下的那些九卿之流，更是危機重重,、坐立難安,。
朝堂之上，要洗牌了,！
唯獨坐在堂前的弄玉,，早就已經(jīng)震恐駭然、難以自持,。
她唯一的依仗是宗族的襄助,，是嬴政的暗許。而宗族之所以助她,、嬴政之所以幫她,，最根本的原因在于靠她拉攏楚南雄?？恐L公主的身份,，將楚南雄拉到宗親一脈，借以制衡朝堂之上的陣營黨爭,。
可現(xiàn)在,，王賁父子辭了官、王氏一族全身而退,，那么,，她就不再具備利用價值了。她長公主的身份,，在這場爭斗中,，已然沒了任何優(yōu)勢。
楚南雄想娶誰就可以娶誰,，沒有妨礙了……
弄玉抬起頭,，看向了嬴岳。她希望自己的曾外公能夠暫且放下朝堂,、暫且放下權(quán)利,，在這最緊要的關(guān)頭幫她一把。
然而,，嬴岳壓根就沒注意到她,。他臉上壓抑不住的狂喜，正在那里喃喃自語道：“辭了官了,，王家退出了……”
弄玉心中一涼,，又看向了她的外公贏疾?？纱藭r的贏疾正滿臉興奮的與贏棄說道：“竟有這等事,？竟有這等事,？”
弄玉心中一寒，仿佛置身冰窟,，看不到光、也看不到希望,。
她目光中盡是哀求,，轉(zhuǎn)向公子嬰，這名她往日里頗為信任,、且十分有手段的表哥,。
公子嬰與她對視一眼，隨即看向了他處,，低頭對嬴子放道：“你不要說話,，一句話也不要說?！?p> 嬴子放滿臉愁容,，嚷道：“可是，弄玉表姐與楚南雄的婚事……”
公子嬰勃然大怒,，壓低了嗓音喝道：“你給我閉嘴,！”
嬴子放不敢吭聲了。
弄玉回過頭來,，孤獨的坐在堂前,。宴會廳里沒人在意她，盡管她平日里受盡恩寵,，可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眾人全都把她忘了。
她的雙手依然攥著楚南雄的衣角,，從來就沒有松開,。但她已經(jīng)能感覺到，這從來就不曾屬于自己的公子,，已經(jīng)走遠了,。
果然，在眾人的心思全都聚焦在王賁辭官以及兵馬大權(quán)上時,，王安開口了,。她的聲音不高不低，能讓宴會廳里的所有人都能聽到,，但絕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她面帶微笑，平靜且緩慢的道：“封號也好,、職位也罷,，都需有個度,。家父本為上將軍，已然是將軍之最,，如何能夠加封‘國’字,？”
這話說的并沒有多大意思，眾人雖聽在耳中,，可誰也沒有放在心上,。
王安瞄了一眼王翦，接著說道：“就和一個人的名字一樣,，公子名叫楚南雄,，若封號不是南山君而是楚國君，公子可敢受,？”
楚南雄笑著搖了搖頭,，正要開口，一旁王翦卻早已經(jīng)把話接了過去,，“這不亂了章法了,？公子如何敢受？再者而言,，公子本為昌平君之后,，姓熊，與這楚字并無多大瓜葛,?！?p> 王安哦的一聲，問道：“是了,，公子本家姓熊,，為何要以楚為姓？”
楚南雄微微笑道：“是姓熊,，楚某本名熊南楚,。當初起這個名字時，是因為老太太思念家祖,，又從未去過楚地,，所以叫我南楚?！?p> 王安問道：“那為何又反了過來,？”
楚南雄道：“犯了忌諱。先王莊襄氏本名嬴異人,，后來家祖父遁走歸楚,，老太太閉門幽居、黯然神傷。先王與老太太雖為姑侄,，卻有母子之情,，所以改名子楚，以安慰老太太孤苦之心,。南雄若仍叫‘楚’字,，不是犯了先王的諱？”
王安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接著便深吸一口氣,，穩(wěn)了穩(wěn)心神，定睛向楚南雄看了過去,。
計劃之中的最后一步,，來了。
她臉上帶著微笑,，努力克制著內(nèi)心的激動,，使自己復(fù)歸于平靜。她表情恬淡,、語音和緩的問道：“公子雖有姓名,，可有表字？”
楚南雄搖頭道：“南雄未曾拜師,、家父又早殤,，無人為我賜字?！?p> 王安呵呵笑了一聲,，“公子既為君侯，那恐怕除了當今大王,，誰也沒資格為你賜字了,。”
說著,，她便看向了王翦,。
王翦捋了捋須，傲然道：“此話不假,，如今只有公子為別人賜字的份,，誰敢給他賜字？安兒,，你可有表字,？”
王安低頭笑道：“安兒也未曾拜師，哪里來的表字？不過,，一直想要一個來著,。家里的爺父兄弟，全是兇名,，只我一個是個‘安’,。公子，你說,，我這表字取什么好,？”
爺孫兩個說著，便全都抬起了頭,，盯著楚南雄,。
此時，宴會廳內(nèi)三人一伙,、兩人一對,，都在那里竊竊私語。嬴岳與贏疾,、贏棄,，贏重與扶蘇、胡亥,，蒙武與蒙毅,、蒙啟，馮去疾與李斯,、李由,，全在商討王賁辭官、朝堂局勢的問題,。只有王家,，絲毫沒將這些事放在心上。
他們?nèi)伎聪虺闲邸?p> 楚南雄呵呵笑道：“你不說我還真沒注意,。果然,，你家里爺父都是兇名。王齊,、王翦,、王賁、王離,，嘖嘖,，殺神的名字?！?p> 王安目光炙熱,、如火如荼，壓著嗓音問道：“公子，安兒的表字,，取什么好,？”
楚南雄略作思忖，笑道：“有了,，你既然名叫王安,，那么……”
這時，弄玉忽然握緊了楚南雄的手腕,，哭聲道：“不要,，不要說……”
楚南雄猛然一頓，回頭看了看她,。
王安忽的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兩步，盯著楚南雄問道：“安兒的表字是什么,？公子剛才想說什么,？”
楚南雄呃的一聲，答道：“你名叫王安,，那便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稇?zhàn)國策·齊策》有言,，歲亦無恙，民亦無恙,，王亦無恙,。王安即是王無恙，安然無恙,。你的表字,，叫做無恙?！?p> 直到此時,，王安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她看了看面如死灰,、淚眼婆娑的弄玉,，說了聲“公主，對不住了,?！苯又阆蚝笸肆藥撞剑瑏淼酱髲d中央,，脫下淡青色的長袍,、摘掉包裹著的兜帽，露出一身鳳冠霞衣來。
宴會廳內(nèi)光彩明艷,、熠熠生輝,，眾人原本正三五成群的交頭接耳，此時全都被王安吸引了過去,。
王安雙手舉過頭頂,，對著楚南雄盈盈拜倒，隨后跪伏在地,，朗聲說道：“妾身待字閨中十九年,，除了君侯，未曾與任何男子有約,；除了君侯,，未曾與任何男子有情。今日承蒙不棄,，得君侯許諾配字,，王安此后便是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