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命運并非一幕仁慈的戲劇
(一)
明天會更好,,也許是個偽命題,。
馮璐的第二任丈夫,、高中同班同學(xué)鄭杰凱查出身患肝癌,,中晚期,。夏邇和燦燦回蓮城來探望時,,在醫(yī)院走廊里先遇到了馮璐和鄭杰凱所生的兒子,,還不到六歲的天天,。夏邇和燦燦尋找他爸爸的病房時,,小家伙正蹲在地上排演他的三個變形金剛玩具。
“天天,,爸爸和媽媽在哪里,?你能把阿姨帶過去嗎?”燦燦拉著他的手問,。
“爸爸在睡覺,,不能吵醒他!阿姨你看,,變形金剛正在打仗,。”天天一邊不停變換著變形金剛的位置,,一邊說,。
“哦,那它們誰最厲害,?”夏邇摸摸他的頭,,柔聲問。
“它最厲害,!它是巨無霸,,力大無窮,!”天天舉起一個藍(lán)色的變形金剛,眼里閃著光,。
“那他打贏了嗎,?”夏邇看孩子興致正高,就繼續(xù)往下問,。
“打贏了,!”天天用手里的巨無霸快速撞到另外兩個玩具,跳起來喊道:“巨無霸勝利,!”
“哇,,巨無霸好厲害!媽媽知道你在這里玩嗎,?咱們?nèi)フ覌寢?,好不好?”燦燦說,。
“好,!”天天抓起倒在地上的另外兩個變形金剛,向前走去,。夏邇和燦燦跟著他,,走到病房門口。夏邇拉住天天,,燦燦輕輕推開門,。
病房里躺著兩個病人,各自有一個看護(hù)的家屬,,卻靜悄悄的,,像沒有人一般。屋里橫放著兩張病床,,靠窗的床上躺著一個女孩,,十七八歲的樣子,短發(fā),,很白很清秀的臉,,瘦得幾乎皮包骨。她半睜著眼睛,,卻對任何動靜都無動于衷,,也不看任何人。女孩的床邊坐著一個穿腰身緊收的花裙子的中年女人,,馬尾扎的干凈利索,,臉上有淡淡的妝容。女人的手在女孩的背上輕輕地?fù)崦驳椭^,,絲毫不關(guān)心身邊的任何變化,。鄭杰凱躺在靠門口的病床上,很嚴(yán)實地捂著被子,,酣睡的臉上帶著疲憊,。馮璐坐在床頭柜邊,正很專注地看著手里的用藥單據(jù),,直到夏邇和燦燦走到跟前,,發(fā)出一聲輕喚,她才抬起頭來,。
“你們倆一起回來了!哎呀,,也真是好久沒有見到你們倆了,!”三人來到走廊上的長椅處坐定,馮璐一聲驚呼,,又喜又悲,。
“是的是的,還是去年雨秋上學(xué)時我們見過一面,,有一年多沒再見了,!每次回來都想去看你,但每次時間都挺趕的,,就錯過了……”夏邇說,。
“知道你們忙,在大城市里做事,,不像我們這小地方悠閑,。你們忙是忙,但都比我強……”馮璐的說話聲漸漸低下去,。
“你別多想,,人有旦夕禍福,誰還沒個病沒個災(zāi)的,?病了該怎么治就怎么治,,總會有辦法的!”夏邇急忙安慰道,。
“現(xiàn)在我也只能這樣寬慰自己了,,化療、放療,,不管什么辦法,,能用的都用上,指望他能多活一段時間是一段時間……”馮璐滿臉愁苦,說話也明顯中氣不足,。
“你也別太悲觀了,,現(xiàn)在醫(yī)術(shù)發(fā)達(dá)得很,這里不行就到中州去,,我們都在那邊,,還愁找不到好醫(yī)生?”燦燦說,。
“我知道大家都在為我們操心,,昨天阮茞也打電話來,問需不需要轉(zhuǎn)到中州去治,,可目前的情況,,估計是到哪里都沒有辦法了……發(fā)現(xiàn)的太晚了,已經(jīng)不能手術(shù)……”馮璐開始哽咽,。
“不管結(jié)果怎樣,,你都要堅強啊,天天還小,,雨秋也還在讀書,,他們都還指望著你!再難過,,再傷心,,你也不能倒下,知道嗎,?”夏邇緊緊握住馮璐的手,。
“是啊,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你要是有什么事,,就真是沒辦法了!”燦燦也拍拍馮璐的肩膀說,。
三人說話時,,天天趴在走廊對面的另一張長椅上,又?jǐn)[開他的變形金剛,,嘴里模擬著打斗砍殺的聲音,,玩了起來。
三人也不敢在走廊呆得太久,,因為還掛著藥瓶,,不時得喊護(hù)士來換藥水,于是三人進(jìn)到病房里,,恰好吊瓶里的藥水將盡,,馮璐按鈴?fù)ㄖo(hù)士,。護(hù)士進(jìn)來換藥時,也帶來體溫計,,說是要測量體溫,。馮璐抬起鄭杰凱的胳膊,把體溫計塞他腋下時,,鄭杰凱醒了,。
“夏邇!——燦燦,!——”鄭杰凱看見兩人,,很高興。
“夏邇和燦燦忙得很,,剛好有事回來,,聽說你在住院,非要來看你,!”馮璐一邊說一邊對夏邇和燦燦眨眨眼,,看來是不想讓丈夫多想。
“是啊,,我們是同學(xué),你生病了都不來看一眼,,那算什么同學(xué),?再說了,我們也想見見馮璐,,這么長時間沒見了,,不也得來看看!”燦燦馬上說,。
夏邇笑著點點頭,。
“也是,我們班這些同學(xué)能聯(lián)系上的本來就不算多,,不像二班,,他們搞起同學(xué)會來那場面才叫大,能把城市酒店包下一半來,!”鄭杰凱大約是剛睡了一覺,,精神頭特別好。
“我們班長盡忙國家大事去了,,哪有精力操這心?。∈遣皇?,夏邇,?”燦燦笑著拍拍夏邇說,。
“我們這些有聯(lián)系的平常也是各忙各的,也難得見一面,,我們這次不是有事回來,,恐怕也不能來看你。所以,,大家還是要加強聯(lián)系,,多來往,等你病好了,,也和馮璐一起到中州去玩玩,,到了那里,你能見到更多同學(xué),!”夏邇不理燦燦,,對鄭杰凱說。
“是的是的,,我也是整天地窮忙,,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這次一住院,,好多同學(xué)都來看我,,我真的沒想到。還是馮璐說的對,,讀書時的情誼真是什么也比不了,,大家真是要多來往!”
?。ǘ?p> 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一會,,旁邊床上的女孩子翻了個身,發(fā)出一聲很輕微的嘆息,。女孩的媽媽連忙把耳朵俯到她嘴邊,,問:“餓不餓?想吃什么,?”女孩似乎說了什么,,夏邇沒有聽清,只見她媽媽“噔噔噔”走到陽臺上去了,。夏邇注意到她穿著一雙半高跟鞋,,鞋掌觸地的聲音雖然并不算大,但要照顧一個臥床的病人,,這雙黑色硬牛皮鞋還是顯得不那么合適,。
陽臺上響過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后,女孩的媽媽拿著幾包零食進(jìn)來了,,打開一包薯條遞給女孩一片,。女孩接過去,,慢慢地咀嚼吞咽。
“我們出去說,,別打擾到孩子吃東西,!”馮璐壓低聲音對夏邇和燦燦說??匆娞焯炫郎喜〈?,正和爸爸玩了起來,夏邇二人于是和鄭杰凱道別,,走出了病房,。
“你還瞞著杰凱,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情況,?”燦燦一出門就問馮璐,。
“不能告訴他,他人本來就很脆弱,,我怕跟他說了,,他會崩潰,那樣病情可能會惡化得更快……”馮璐無可奈何地說,。
“是的,,心態(tài)很重要。現(xiàn)在得這種病的人挺多,,但活的時間有長有短,,可見打針吃藥是一個方面,保持良好心態(tài),,有戰(zhàn)勝疾病的信心也很關(guān)鍵!”夏邇拍拍馮璐的胳膊,,從包里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大信封,,“你也不能灰心,有什么困難就跟我們說,,這是阮茞和在中州的同學(xué)們的一點心意,,不多,只有三萬多,,你先拿著,,不夠了我們再想辦法?!?p> “夏邇——”馮璐一直繃著的情緒突然垮了,,眼淚“唰”地流了下來,“你們——我謝謝大家,!替我謝謝大家,!”
“謝啥,,這不是應(yīng)該的!同學(xué)一場,,誰有難處了能不伸手幫一把,?”夏邇和燦燦也都眼圈一紅。
春節(jié)時夏邇再到醫(yī)院看鄭杰凱,,馮璐的女兒吳雨秋也在,,黑直的長發(fā)披肩,配著細(xì)眉細(xì)眼,,顯得十分清秀干凈,。
“夏阿姨好!”雨秋見到夏邇,,很禮貌,,但眼神淡漠,面無表情,。
“好,。”夏邇笑笑,。
鄭杰凱躺在病床上,,對夏邇感激地笑著,但笑得很無力,。馮璐悄悄告訴夏邇,,他已經(jīng)不能自己上下床了。夏邇坐了一會,,說了些寬慰的話,,但其實夏邇自己也不知道,說什么才能起到安慰一個臨終者的作用,。夏邇注意到隔壁床上躺著的不再是三個月前看見的小姑娘,,而是一個白發(fā)的老人。
“那個小姑娘出院了嗎,?”馮璐送夏邇出了病房,,夏邇?nèi)滩蛔『闷娴貑枴?p> “你是說那個高中生?她啊,,走了——”
“不會吧,,她還是個孩子啊,怎么會,!”夏邇大驚,,心不由得一揪。
“可不是,!也是肝癌晚期,,中秋節(jié)后就走了,。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過節(jié)那天她吃月餅,,一下子吃了兩塊,,平時吃幾片零食都難,竟吃了兩塊月餅,,當(dāng)時我就覺得奇怪,,后來才知道那是回光返照。唉——”
“多漂亮的孩子啊,,爸爸媽媽不是要傷心死了,!”夏邇搖頭嘆息不已。
“這孩子命苦,,爸爸媽媽離婚后都再婚了,,沒人管她,跟奶奶生活,,不舒服好長時間也不敢說,,后來實在受不了了,到醫(yī)院一查,,已經(jīng)不行了,。她爸媽照理說是該傷心,可我沒怎么看出來……作孽??!”馮璐搖頭。
“……這奶奶怎么這么大意,!”
“她是住在學(xué)校,,奶奶也是個把月才見一面……不過聽說這奶奶喜歡打麻將,小姑娘眼看要不行了,,她還趁她爸爸媽媽在的時間去打會麻將,,不知道咋就這么迷麻將?這孩子的爸媽也都體面得很,,媽媽從來都是頭發(fā)梳的一絲不亂,爸爸更不用說了,,早晚夾一個黑皮包,,好像是個老板,不過這孩子卻毀了……”馮璐邊說邊嘆氣惋惜,。
“這孩子……辛苦走這一遭,,真是什么也沒有得到啊,!”夏邇又心疼又感傷,。人活一世,,各有各的來由,歸宿卻一樣,,至于過程,,無非是逐步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從來就沒有人知道你是誰,,從頭到尾你其實都是自己一個人,。
(三)
今年的冬天冷得徹骨,,一連兩場大雪后,,氣溫下降到了零下六七度,夏邇店前的門檐上掛起了冰鉤,,陰冷的風(fēng)尋著縫隙就直往門里鉆,。夏邇站在玻璃門內(nèi),望著像是被熏黑了天空,,想著下午要去接回放月假的兒子,,得早點出門。
下午店里來客出人意料地有些多,,都說是太冷,,來蒸個桑拿,暖暖身子,。夏邇忙著招呼過一陣后,,剛剛坐下來,電話響了,,一看是周剛,。夏邇略略猶豫了一下,接通電話,。
“你在店里嗎,?我在門外?!敝軇偪人砸宦暫?,說。
夏邇走出門,,看見周剛正從車?yán)锵聛?,裹著一件黑色的羽絨襖,灰色毛領(lǐng)被風(fēng)吹起,,擋住了半邊臉,。
“你怎么來了?天這么冷,是出差嗎,?”夏邇很意外,,周剛上個月來看過兒子,還給周周買了一件軍綠色羽絨襖,。
“沒有,。蓮城的好幾所學(xué)校水管都凍裂了,學(xué)生還有凍傷的,,摔傷的,,我來看看兒子咋樣。你——還好吧,?”周剛站在門口,,搓著手說。
“哦,,還好,。你進(jìn)來暖和一會吧?!毕倪冋f,。
“不用,我就在車?yán)锏?。你店里和家里都還好嗎,?我剛才看見有些街角還結(jié)有冰,你路上要小心一點,?!敝軇偘咽治嬖诳诖铮亲蛹鈨龅挠悬c泛紅了,。
“今天放月假,,也差不多該去接周周了。你等我一下,,我拿了包就出來,。”夏邇不回答周剛的問詢,,抬手看看時間,,雖然還有點早,但不知路況如何,,覺得早點出發(fā)更保險,。
兩人上車坐定,周剛慢慢開動車向前,。
“你——高速上還暢通嗎?”夏邇想問周剛是不是專門跑高速過來的,,話到嘴邊卻跳到了下一個問題上,。
“今天上午十點剛通的車,,車有點多,不過還好,?!敝軇偪粗胺剑痪o不慢地開車,,不緊不慢地說,。
夏邇到中州后,雖說見過幾次周剛,,也早就感覺到他沉穩(wěn)了許多,,但還是有點不太習(xí)慣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
“哼——”夏邇有點尷尬,,清清嗓子說,,“周周看見你,一定很高興,?!?p> “這還要謝謝你?!敝軇偛豢聪倪?,卻說。
“謝我什么,?”夏邇問,。
“你把他教得很像你,通情達(dá)理,?!敝軇偪焖賿咭谎巯倪儭?p> “……不通情達(dá)理會怎樣,?”
“可能根本不會認(rèn)我這個爹吧,!”周剛一笑。
“兒子怎么會不認(rèn)爹,,就算嘴上不認(rèn),,心里也是認(rèn)的,這一點你放心,?!?p> “我以前做過很多對他不好的事,說真的,,就是壓根不知道怎么當(dāng)?shù)?,現(xiàn)在知道一點了,兒子也長大了,你也……兒子他像你,,心腸軟,,又懂事。幸虧他像你,,要是學(xué)了我的脾氣,,那還不無法無天!”周剛說著說著,,突然哈哈一笑,。
夏邇也低眉一笑,周周要是真像周剛小時候,,還真有可能無法無天,。
夏邇繼續(xù)問了些關(guān)于周剛父親和兩個姐姐的事,言談間偶爾說到自己父母和弟弟一家,,卻發(fā)現(xiàn)周剛對他們的事大多也很清楚,,大約是因為周周的緣故,夏邇想,。
兩人在學(xué)校門口等了大約半個小時,,接到周周上車,直接到餐館去吃飯,。
“爸,,我想搞體育,我媽她不讓,!”周周大口吃著最愛的牛肉,,看看夏邇,對爸爸說,。
“哦,,你為什么要搞體育?”周剛也看看夏邇,,問兒子,。
“我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如果光靠文化課,,肯定上不了本科,,上不了本科,那還不如不讀了,!”周周嘟著嘴說,。
“你怎么又提這事了?搞體育是有機會上本科,,可上了有什么用??!”夏邇把筷子一放,瞪著周周說,。
“你看我媽是什么態(tài)度,,根本就不尊重我的意見!”周周也不干了,。
“都不要著急嘛!兒子你想搞體育,,那訓(xùn)練是很苦的,,你先想好能不能受得了?!敝軇傁确€(wěn)住母子倆,,對周周說完,又對夏邇說,,“我們先聽聽他的想法,,再做決定也不遲,是不是,?”
“好吧,,你說,我聽聽,!”夏邇只好答應(yīng),。
“我知道每天都要訓(xùn)練,我同桌就是搞體育的,,我跟他去過幾回,,比他表現(xiàn)還好,老師都說我有天賦,,可以學(xué),!”
“你媽她擔(dān)心你學(xué)了沒用,搞體育的還是給人沒文化的感覺,,是不是,?”周剛問夏邇。
“怎么就沒文化了,,不也是大學(xué)生嗎,?照你說的,那些世界冠軍從小就學(xué)體育,,豈不個個都是文盲,?你這完全是偏見,赤裸裸的歧視,!”周周沖夏邇說,,“反正如果你不讓我轉(zhuǎn)體育,,我就不上學(xué)了!”
“你——你威脅我??!”
“好,好,,聽我說兩句,!周周,你有自己的想法,,但還是要和媽媽商量,,知道嗎?夏邇你沒錯,,但想想兒子他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是不是,?嘿嘿,,先吃菜,邊吃邊說,,時間還多,,慢慢商量嘛!對不對,?”周剛急忙做起和事佬,,兩邊安撫勸導(dǎo)。
周周很乖覺地安靜了下來,,夏邇也在心里琢磨著兒子的話,,不再多說。
三人吃完飯,,周周說想買雙保暖鞋,,因為天氣太冷,教室里開著空調(diào),,腳也總是凍的發(fā)疼,,于是三人到了南京路步行街去買鞋。買好鞋出來,,周剛送母子倆回家,,因為晚上氣溫低,怕高速公路封了,,所以提出要和周周在酒店住一晚,,明天再回蓮城。夏邇同意了,,父子二人就高高興興地去酒店里了,。
第二天快中午了,,周周才回到家里。夏邇催他快寫作業(yè),,周周卻拿出一個白色禮盒說:“新年禮物,,送給你!”
“啊——你買的,?”夏邇吃驚不小,。
“你看看喜不喜歡吧!”周周不答,,只催夏邇看禮物,。
夏邇打開盒蓋,是一個金黃閃亮的樹葉形吊墜,,由一根光滑的黑絲繩穿著。
“這……真好看,!是你選的嗎,?媽媽很喜歡!”夏邇目光輕輕一掃兒子,,周周正滿心期待地看著自己,,夏邇馬上把吊墜帶在脖子上,贊賞地說,。
“哈哈,,我就說你肯定會喜歡!”周周得意地說,。
“謝謝你,,兒子!”夏邇用力握握兒子的手,,不管是誰買的,,這里面有兒子的心意在,無妨,,夏邇想,。
(四)
郭勁松果真請夏邇和燦燦吃飯了,,雖然時隔大半年,,還打著新年聚會的名義,招呼了一大群在中州的同學(xué),,但也算說話算話,,連阮茞也騰出時間陪著夏邇一起來了。酒過數(shù)巡,,夏邇起身去洗手間,,再回到包間時,,馬上意識到屋里的氣氛發(fā)生了變化,所有人的第一反應(yīng)都是一聲不吭直愣愣地看著她,,這難道不奇怪嗎,?
“夏邇!”阮茞離開座位,,走過來扶住她的肩膀,,把她引到剛才的座位上。鄰座的燦燦伸出手,,握住夏邇的手,。
“夏邇……”夏邇正要坐下,突然又聽到一聲呼喚,。她向坐在席位正首,,臉對門口的那個人看過去,剛才進(jìn)門時他罩在身后窗戶透過來的光暈里的面孔,,現(xiàn)在再清晰不過地顯現(xiàn)在了眼前,。——這面孔上滿是讓夏邇驚駭和痛苦的痕跡,,她只需這一瞥,,就確定了他是楊若塵,一去二十余年,,此刻,,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夏邇毫無防備之時,,有如天外來客般突然又登場了,。但夏邇只停頓了一小會,什么也沒有說,,慢慢坐了下來,。所有的人都等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
“夏邇,,你——還好吧……”楊若塵有點艱難地說。
“挺好——”夏邇竟對他一笑,,只是這笑比不笑更讓人別扭,。
楊若塵盯著夏邇,點點頭,,嘴角也有一絲笑,,但他保持這絲笑意和他說話一樣,給人無比艱難的感覺,。
“來,,時隔這么多年再聚,,大家一起喝一杯!”燦燦眨眨眼,,端起酒杯說,。
大家紛紛附和,一邊稱是一邊端杯飲盡,。夏邇也機械地端起酒杯,。
“你喝得有點多了,就喝點飲料吧,?!比钇惸眠^夏邇的酒杯。旁邊有人馬上遞過來一杯橙汁,。
夏邇把笑臉對著阮茞,,很乖順地回應(yīng)他:“嗯,好——”
楊若塵筷子夾住一根芹菜,,那根芹菜在他的筷子頭上扭了扭,,又掉回了盤子里。
“楊主任,,我敬您!一日為師,,終身為師,,我先干為敬,您隨意,!”郭勁松做為這桌酒席的東家,,格外熱情地說。
“好,?!睏钊魤m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我在隔壁已經(jīng)喝了不少了,,表示一下,,你不要見怪啊,!”
“哪里哪里,,您隨意就好!”郭勁松急忙欠身說,。
“你再吃一塊醉魚,。”阮茞夾過來一塊西湖醉魚,,放在夏邇盤子里,。夏邇慢慢吃了,。
“我也敬您!祝您步步高升,,萬事如意,!”燦燦端起酒杯,站起身來,,擋住楊若塵看向夏邇的目光,。
“夏邇,愿意跟我喝一個嗎,?”楊若塵和燦燦喝完,,突然說。滿桌子的人瞬間又都停下了杯盤碗筷,,像是在等著見證一場重大事件的發(fā)生似的,。
“好啊,難得你——您還記得我,?!毕倪兤届o地說。
“我——我喝完,!”楊若塵仰頭喝盡杯里的酒,。
夏邇喝下一小口橙汁,面無表情地放下杯子,。楊若塵呆呆地看著夏邇,。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氣氛的尷尬。
“楊老師,,我也敬您,。”阮茞打破尷尬,。
“還是阮茞懂事,,喊我楊老師。你們都忘記我是老師了,?”楊若塵說,,“就沖阮茞這稱呼,我喝,!”
眾人鼓掌,,紛紛又活躍了起來。
?。ㄎ澹?p> “夏邇,,我有點喝多了,要不你陪我先走?阮茞,,我和夏邇先走,,你們——繼續(xù)!”燦燦拉夏邇起身,,說,。
“嗯?——好,?!毕倪冺槃菡酒饋恚崎_凳子,。
眾人又愣著了似的,,都不說話。
“我送你們,!”阮茞跟著站起來,,去拿夏邇的包。
“夏邇,!”楊若塵突然也站了起來,,追上去。房門剛要悠悠地關(guān)攏,,又被大力拉開了,。“夏邇——”楊若塵追了出來,。
“楊老師,,有事嗎?”夏邇冷冷地問,,似笑非笑地盯著楊若塵,。
“……”楊若塵干笑一聲,,“你們——吃完再走吧,!”
“我們已經(jīng)吃好了,您過來得比較晚,,讓同學(xué)們陪您多吃點,!”燦燦回答道。
“嗯——”楊若塵清清嗓子,,說:“能不能讓我和夏邇單獨談?wù)???p> “談什么?……不用了……”夏邇小聲說,,像是在問楊若塵,,也像是在問自己。
“楊老師,今天不合適,,改天可以嗎,?”阮茞的胳膊環(huán)在了夏邇的腰上。
“嗯——夏邇,,你什么時候有空,?”楊若塵看看阮茞的胳膊,問夏邇,。
“我……不知道,。”夏邇看著阮茞說,。
楊若塵也又看一眼阮茞,,略一沉吟,說:“那我再聯(lián)系你,?!?p> 夏邇低頭不說話。
“對不起,,先走了,。”阮茞的手在夏邇的腰間稍一用力,,夏邇轉(zhuǎn)過身去,,燦燦過來挽住夏邇的胳膊,三個人一起越走越遠(yuǎn),。
楊若塵的手一會握緊,,一會松開,最后他把手插進(jìn)褲兜里,,悻悻地走回包間,。
“楊主任!不不,,老師,,楊老師!我還沒有給您敬酒呢,?您是老師,,我是學(xué)生,我喝起,,您隨意,!”包間里立刻又熱鬧了起來,好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過似的,。
馬路上,,阮茞的車在車流里滑行,夏邇歪著頭,臉對著車窗外黑暗與光影交錯變換的世界,,不說話,。突然車窗慢慢升了上來,玻璃里出現(xiàn)夏邇空洞呆滯的眼睛,。
“風(fēng)大,,別吹著了?!笔侨钇愱P(guān)上了車窗,,聲音也粗重得像染上了窗外的幽暗。
“這樣的意外重逢,,太出乎人的意料了,,還挺有意思,是不是,?”夏邇卻突然笑著說,。
“沒想到會碰到他。是郭勁松在走廊里遇見的,,他們有些往來,。”坐在前排的燦燦扭過頭來解釋道,,“不過,,看情形郭勁松應(yīng)該早就知道他在隔壁,這個沒心沒肺的家伙,,就不該答應(yīng)他來吃什么飯,!夏邇,你不要多想,,大家都沒有惡意……沒有人還在乎過去的那些事情,,真的!”
阮茞的右手包住了夏邇的左手,,輕輕捏了捏,。阮茞的掌心好溫暖,夏邇?nèi)斡扇钇惖氖止∽约旱氖?,她深深地吸氣,,吐氣,,說:“我沒事,。”說完,,車?yán)锍聊?,只有代駕開啟的導(dǎo)航在說話。大家似乎都覺得此刻沉默是最好的狀態(tài),都不再說話,。
該來的事終究會來,,不該見面的人也會見面,就像不該發(fā)生的事也會發(fā)生一樣,,沒有人可以不順應(yīng)世事無常,,而成為生活格外施與慈悲的對象。
夏邇躺在床上,,因為酒精的作用,,也因為重新鮮明了的記憶,心里如烈火燒著一般,,一整夜都是半夢半醒,,早晨醒來時阮茞已經(jīng)回了實驗室,早餐整整齊齊地擺在桌子上,。夏邇起身,,感到頭腦一片昏沉,整個人前所未有的疲憊,。夏邇坐在桌前,,卻沒有一點食欲。今天怎么做才能比昨天更好呢,?她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