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毓彼時正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手里的一把扇子,正在出著神,那只松鼠在他旁邊磕著瓜子,,咔咔咔的聲音不絕于耳。
直到無憂走近了,宗毓才發(fā)覺,,看見她手里的行李包,,道:“要走了?”
無憂點點頭,,道:“宗文這幾日都要被你嚇死了,,特找我來勸說你?!?p> 宗毓聞言,,輕輕笑了笑:“他一貫膽小,此番被我拉著摻和這樣的事,,的確嚇得不輕,。”他忽而有些出神,,像是回想起什么來,,“其實,我從前,,膽子也不是很大,,從小到大,,我做過最出格的事,也不過就是在戲班子里贖了宗文,?!?p> 這事其實還有個前因。
宗文原本生身在一個極窮的家庭,,家里已然揭不開鍋,,卻又六個孩子,宗文的上邊三個哥哥兩個姐姐,,他是最小的那一個,。家里養(yǎng)不活了,將他和他一個姐姐賣了,。他運氣好,,不過是出些苦力氣唱一輩子戲罷了,他那姐姐卻慘,,九歲被賣了青樓,,聽說十三歲上就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那時候宗文還不叫宗文,,家里不識字,只給他取了一個小字狗兒,,說是賤名好養(yǎng)活,,后來到了戲班子里拜師學藝,才有了正式的名字——文欒,。
文欒那時候跟著師傅學藝,,每每陪同師傅在富人家里搭臺子唱戲,他總站在后臺進場口看下邊的少爺小姐,,那些少爺小姐們明明與他差不多年紀,,卻生的粉雕玉琢的,他看著自己因為練功而被師傅責打的稀爛的手心,,他抓著深青色的幕布,,覺得自己在他們面前簡直就像是一塊被扔在角落里被揉碎了沒人要的抹布。
每每散場時,,他跟在師傅身后,,給那些達官貴人們磕頭,他邊磕邊難受,,面上還不敢露出半分來,,干唱戲的這行,,不能露出苦相,,得時時刻刻笑著迎來送往,,才算討個喜氣。
就是在那時候,,文欒注意到了云州首富家的這個小公子,。云州宗府包攬了云州幾乎所有的絲織生意,兼營瓷器買賣,,在云州可謂是富得流油,,而宗府的這個小公子,文欒在陪同師傅為宗府唱一出大拜壽的時候曾經(jīng)見過,。
那時候是宗府老爺子八十歲的壽辰,,整個宗府好一派熱鬧,不少云州名流富貴之家到場,,而那宗小公子跟在宗家太爺身邊,,全程都是安安靜靜的,渾不似其他富家公子小姐那般動輒亂喊亂鬧,,大發(fā)脾氣,。
那是文欒第一次真正為自己的人生做選擇。
也是天賜的良機,,恰巧宗小公子聽戲聽膩了,,稟告了祖父后離開,文欒飛奔著從后臺追出去,,卻不敢靠近,,一直不遠不近的跟著,直到走到了一個池塘邊,,小公子身邊跟著的人被他打發(fā)去取釣魚竿和魚餌,,文欒抓緊時機沖了過去,噗通在宗小公子面前跪下,。
他們年紀相仿,,宗小公子長得比他略高些,許是為襯宗老爺子壽誕的喜氣,,他穿了一身嵌金絲的深藍小綢緞袍,,額上一個鑲金扣的同色小抹額,戴著一個精致的小玉冠,,看起來活像是年畫里的小金童,。
他估計是被文欒突然的動作嚇著了,愣了一瞬,,讓他起來別在這跪著,,文欒便開始掉淚,一邊抬袖子擦淚一邊陳情,,不知怎么的,,他那時忽然有種強烈的孤注一擲的直覺,,許是他身世打動了宗小公子,小公子聽他說完,,伸手將他扶起來,,這時候去拿魚線的仆從也回來了,一見文欒如此唐突,,抬手便要打,,宗小公子制止了她們,帶他去了自己的小院,。
宗小公子那時候才十歲大,,可他的院子卻比文欒師傅的戲院還要大,里面的布置陳設無一不富貴,,無一不精致,,而后賀壽結(jié)束,眾賓客散時,,宗小公子領著文欒拜倒在宗老爺子座下,,要讓文欒做自己的書童。
宗老爺子猶豫良久,,拗不過宗小公子,,便讓文欒留下,賜名宗文,。
后來宗文在一次偶然間還聽到宗老爺子和宗家老爺吵架,,宗家老爺想給宗小公子尋一個才德好家世清白的孩子做書童,言曰若尋個戲子,,傳揚出去倒顯得咱們家風不正,,宗老爺子也不惱,只淡淡道:“那你去,,你去跟你兒子說去,。”
宗老爺便沒了聲音,。
宗毓打小時候就主意真,。
宗文無數(shù)次回想,都極慶幸自己當初眼沒瞎還開了運,,當時碰上的是宗毓,,若碰上的是任何旁人,只怕那時自己便要被打死了,。
但宗毓回想起這些,,卻從不覺得自己救過宗文一條命,或者改變過宗文的人生,他那時雖然還小,,氣度卻高,,每每宗文對他千恩萬謝,他總覺得,,宗文當時那樣孤注一擲,又有那樣的勇氣,,不管遇上的是誰,,他總能成的,扶他一把的,,不是他也有別人,。
到大些了,才慢慢知道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如宗文這樣可憐的人,,多少都在可憐的泥潭里繼續(xù)泡著,終生都翻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