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可曾問過你什么?或是懷疑你的身份,?”江河終于問出了自己最關(guān)心的問題,。
江雀月垂著頭,,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聲音卻還是小心翼翼的,含了些許顫音,,活像一個不諳世事,、敬畏父母的小姑娘。
“不曾,?!?p> 身份這事兒宋紅菱倒是不怎么上心,只是一味強(qiáng)調(diào)道:“這小狐媚子平白要跟著去王府,,定是心懷不軌,。老爺,臨安王這門親事,,咱們可是為靈云謀劃了許久的,,可不能被她給攪了去?!?p> 江雀月暗暗笑道,,她竟以為她是為了攀龍附鳳才跟去了王府?那父親呢,,他會怎么看她,?江雀月竟有些期待他和宋紅菱一樣目光短淺地指責(zé)她。
江河卻是沉吟不語,,許久,,才緩緩開口:“起來吧?!?p> 他沒再懷疑她,。
這個女兒他雖是不喜,但她生性懦弱,,在江家也向來老實(shí)聽話,,不像是個有壞主意的,。況且靈云的性子他了解,此番定然是她主動要求雀月陪同的,,雀月又是個膽小的,,對靈云的號令自無不從的。只要臨安王沒有從中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便都好說,。
“你私自外出,置江家家規(guī)于不顧,,我便罰你在祠堂跪上三天,,給列祖列宗賠罪,。雀月,,你可知錯?”
江雀月勾起嘴角悄悄笑了笑,,躬下身子磕了個頭,,怯聲應(yīng)道:“女兒知錯了?!?p> “老爺,。”宋紅菱對這個處置相當(dāng)不滿,,江河卻已走了出去,,她只好跟上前去,臨走前狠狠剜了雀月一眼,。
兩側(cè)的下人們也跟著李管家撤了出去,。
不知道是誰將門關(guān)上了,明明還是白日,,門一關(guān),,祠堂里竟整個兒成了漆黑一片。只有牌位下的幾盞蠟燭幽幽燃著,,在渾濁的黑暗里胡亂地?fù)u曳著,,像無法安息的幽魂嗚咽著要逃竄卻始終逃不出。
江雀月低著頭自言自語道,,還真有些嚇人啊,。
不過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的,,她想起娘親告訴過她的,,這世上沒有鬼。
若是有的話,,娘親也斷斷不會讓她被別的鬼欺負(fù)了去,。她抹了把眼淚,,心酸地笑了笑。
門關(guān)上了也好,,她索性盤腿坐在了地上,,捶了捶跪了許久的膝蓋。
日子過得真快啊,,再過月余,,便是她的及笄禮了。
當(dāng)初靈云及笄,,父親為她請來了戶部尚書宋均的夫人作為主禮人,,也就是她的舅媽,除此之外還許多朝臣的夫人,,禮節(jié)繁瑣復(fù)雜,,煩人得很。
只是她舅媽贈的那只釵好漂亮啊,,靈云的發(fā)本就極美,,烏黑順滑的,再束上那樣一只花飾精巧的釵,,實(shí)在是好看極了,。
她也可以擁有嗎,等她及笄的時候,?
話說回來,,父親今日雖穿了官服,但并未上朝,,顯然皇帝的病還沒有好轉(zhuǎn),。時南麟還在宮里侍疾嗎?他要是知道她已經(jīng)被捉回了江家,,會是什么反應(yīng),?又或者他走的時候便猜到了這個結(jié)果?
不過她的身份對他來說到底有什么意義,,她這么個無依無靠的落魄小姐,,算得上什么?
算了,,江雀月突然笑出聲來,,他要是知道我娘親是南國夏家的,定會吃驚不已呢,。
這樣胡亂想著,,時間過得飛快,可偏生里頭昏暗不見天日,,江雀月不知道幾時了,,只是肚子實(shí)在是餓,,她想起王府里的桂花糕,有些饞了,。饞著饞著便餓到胃痛,,她便捂著胃,強(qiáng)迫自己不去想這些,。
可偏生饑餓感又不受控制,,她越是強(qiáng)迫自己不去想,便越是迫切地想要吃點(diǎn)什么,。
胃好痛,,她的頭又昏昏沉沉痛了起來,不受控制地迷迷糊糊閉了眼,,又好像在大海里沉浮了起來,。
好可怕,漆黑的祠堂,,寂靜的夜,。江雀月終于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
次日,江頎風(fēng)剛從軍營里趕回來,,便從靈云那里聽說了雀月的事,。靈云被關(guān)在房里軟禁了,沒法去向父親求情,,江頎風(fēng)便讓她放心,,自己又匆匆去找父親。
江河正在房里喝著茶,,見著江頎風(fēng)趕來,,招了招手,慈愛地問道:“頎風(fēng)啊,,軍營里的事處理得怎么樣了,?”
江頎風(fēng)沒有回答,只是徑直跪在了他面前,。
“父親,。”
江河的臉沉了下來,,重重放下茶盞,,冷聲問道:“你也要為她求情?”
“她才十五歲不到,,又落水昏迷幾日,,聽說老李去帶她時她才好不容易醒來,。這樣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在祠堂跪上三日,?況且您也知道的,,是靈云硬要帶她去的。若說罰,,也應(yīng)當(dāng)是她罪責(zé)更重些,,怎么反倒讓雀月去跪祠堂了?”
江河狠狠地摔了茶杯,,咣當(dāng)一聲,,碎瓷散落一地。
“連你也要質(zhì)疑為父,?”
江頎風(fēng)咬咬牙,,磕了個頭。
“父親,,求您……也心疼心疼雀月吧,。”
為什么父親從來沒有意識到,,五年前那個被他呵斥得躲在床底下不肯出來的小姑娘,,三年前那個被他罵得唯唯諾諾,連哭都不敢的小姑娘,,如今剛剛溺水醒來就被罰在祠堂反省的小姑娘,,她也姓江。
她江雀月,,是他的親生女兒,,是一個五年前剛剛失去了相依為命了十年的娘親,就立刻被江家捉來囚禁的可憐的孩子,。
父親為什么從來沒有意識到,,更從來沒有心疼過,他們是至親之人啊,。
但他江頎風(fēng)不行,,他心疼。他心疼這個初見面時明媚耀眼,,此后卻越來越黯淡的妹妹,。
所以五年前他把自己也塞進(jìn)了狹小的床底下,哄她出來吃晚飯,。所以三年前他擋在她面前,,昂著頭跟父親奮力吵架。所以現(xiàn)在……他跪在父親面前,祈求他能喚起自己內(nèi)心深處哪怕一點(diǎn)點(diǎn)不舍,。
“頎風(fēng),,你該不會忘了,她是什么身份,?!苯硬粸樗鶆樱淅溟_口道,。
什么身份,?
他怎么會不知道呢。十六年前家里從未停歇的爭吵,,那個他閉著眼睛都會在眼前浮現(xiàn)的名字,,夏知秋。
他是見過她的,,在她生產(chǎn)那天,,在江家的柴房里。
父親從南北大戰(zhàn)中歸來時,,身旁帶著已懷了孕的夏知秋,。
母親憤怒不已,要求父親處理掉這個女人,,連同她腹中的孩兒,。
父親不允,彼時他興許是真心愛護(hù)著她的,??傊涣ΡO铝怂?。
但母親的怒火沒有那么容易平息,她被趕去了柴房,,父親若是有半句怨言,,母親便威脅著要告訴宋家族老,父親忌憚著宋家,,便一一應(yīng)了,。
起初是縮減吃穿用度,后來便是連被褥都不給了,。
父親的愛意也在這漫長的懷胎十月里,,逐漸消磨殆盡。
夏知秋便是在這樣的情形下,,生下了江雀月,。說來那日若不是母親推了她一把,她也不會早產(chǎn),,雀月也不會因此……受那么些苦,。
夏知秋的羊水破了以后,,母親便冷漠地逃走了,更是吩咐下人不許去找穩(wěn)婆,。父親在軍中,,不知何時才回來。江頎風(fēng)便是在那時,,鬼使神差地摸去了柴房,。
就在雀月剛剛誕生,在陰暗潮濕的柴房里發(fā)出嘹亮的哭聲的那一剎那,,江頎風(fēng)站在外頭,,突然紅了紅眼眶。
他不討厭這個女人,,也不討厭這個妹妹,。
他很慶幸,沒有因?yàn)槟赣H的失手,,讓這個無辜的小妹妹出了什么意外,。
但命運(yùn)弄人的是,那個在娘親體內(nèi)憋得渾身發(fā)紫的嬰兒只啼哭了這么一聲,,便嗚咽著幾乎要斷了氣,。
母親便帶著大批的下人,將彼時仍舊鮮血淋漓的夏知秋和嬰兒扔出了江府,。
“是個死胎,。夏知秋我也轟出去了,不祥之人,?!钡雀赣H七日后從軍中歸來,母親是這樣說的,。
“這樣啊,。”父親只是這么應(yīng)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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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又過了很多年,,直到江頎風(fēng)在金陵碰見了夏知秋。
她還是和多年前一樣,,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繾綣的笑,,即便他江頎風(fēng)是她最恨的人的兒子。
他知道她恨父親,。
“是江小公子呀,。”夏知秋將身后的孩子藏了藏。
江頎風(fēng)點(diǎn)點(diǎn)頭,,眼眶不知為何又紅了紅,,“太好了?!彼f,。
太好了,原來妹妹沒有死,。
他沒有將夏知秋母女活著的消息告訴父親,,父親卻不知為何得知了。
此后,,江家便一直試圖從夏知秋手中搶走孩子,。只是十年來從未得手,只有江頎風(fēng)知道,,每次都是自己提前得了消息,,匆匆告知夏知秋,讓她趕緊搬家逃跑,。
他是知道的,,若回了江府,妹妹不會有好日子過,。父親哪里是真心疼惜那個孩子,,不過是怕她流落在外,終究會成為他的把柄,。
只有禁錮在自己眼前,,父親才放心。
直到五年前,,夏知秋去世,,妹妹再無人可以依靠,他才終于沒有干涉父親的決定,,將她迎回了江家,。
此后的一切都已知曉了。
不過是場遲到的悲劇罷了,,他早該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