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色,,寧靜又幽靜,。在這春夏交替的夜晚,已經(jīng)有陣陣扶桑和月季的香氣,,隨著微風(fēng)習(xí)習(xí)飄進(jìn)屋里,。窗外皓月當(dāng)空,今天雖是十五,,奕詝卻宿在了咸福宮,。東廂房的兩間屋子早已熄了燭火,蕓萱留在了寢殿,。除了小佑子守夜,,春翠近身照顧外,其余人等都已就寢,。
“皇后娘娘,,皇,皇后娘娘?!闭酥樑璧拇捍涑P床上的我叫喊著,,手中的面盆竟也摔落到了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剛剛打了個盹的蕓萱,,聞聲趕忙跳了起來,,“死丫頭,嚇我一跳,。都進(jìn)宮這么多年了,,怎么還是毛毛躁躁的?!?p> “皇后娘娘的手,,動了?!贝捍渲钢业?。
蕓萱的目光也隨著春翠的手,看向床上的我,?!盎屎竽锬铮屎竽锬??!笔|萱淚眼婆娑的喚著我。
床上的我,,恍惚中仿佛聽到有人在喊我,,卻因睡得太久,一時間竟也睜不開雙眼,。只覺得喉嚨干澀,,雙唇面面的。
“水,,水,。”我輕聲的說,。
“皇后娘娘醒了,,皇后娘娘醒了!五天了,,娘娘終于醒了,!”蕓萱擦去臉上的淚水,趕忙跑到桌子旁,給我倒了一杯水,。春翠坐在床邊,,慢慢的扶起我。
我輕輕蹙了下眉,,雖然這些天蕓萱和春翠都在為我做全身的推拿按摩,,但是畢竟躺的久了,身子很是酸痛,。
“娘娘慢點(diǎn),,您剛醒來,切勿著急了身子,?!贝捍湔f著,將我的后背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此時,,蕓萱也倒來了清水。我慢慢的喝了下去,,蕓萱則用濕布擦拭著我嘴唇上的白霜,。
“本宮躺了多久了?”我問道,。
“娘娘,,已經(jīng)五天了。好在您已經(jīng)無恙,,奴婢們可都著急壞了,。”春翠道,。
“壽安呢,,壽安怎么樣了?”我急忙問,。
蕓萱和春翠默不作聲的低下了頭,。
“怎么?為什么不說話,?!?p> “娘娘,皇上已經(jīng)追封壽安公主為鎮(zhèn)國公主了,?!笔|萱道。
“追封,。,。,。鎮(zhèn)國公主?好啊,。好啊,。”我苦笑著,,“只盼她來生別再托生帝王家,,做個平凡的女子,開心的過一輩子,?!?p> 我本以為聽到壽安的死訊之后,會潸然淚下,,卻怎的,一滴眼淚都沒有落下來,?;蛟S是她昏倒的那天,我便已經(jīng)知道她已然沒了脈搏,。亦或是我心中的那個壽安,,已經(jīng)在我昏迷的這幾天里,治愈出宮了,,現(xiàn)在正在和她的額駙,,在草原之上騎著白色的駿馬飛馳吧。
我只知道,,從今以后,,我失去了一個肯為我出頭,不顧一切保護(hù)我的‘小姑子’,,而這樣的一個真性情的女子,,或許在我今后的生命中,也無法再次遇到了,。這宮里的女子,,就算權(quán)利如同蘭妃麗妃這般,卻也依舊不敢有如壽安那般的囂張跋扈,。畢竟她們的權(quán)利富貴,,都是基于奕詝的恩寵之下的。而壽安,,這個與奕詝同母的嫡出公主,,是這個世上與奕詝最親的人,她有著這個天下權(quán)利最高的男人的無限疼愛,,自然能顯露出桀驁不馴的真性情,。
“娘娘,您是否覺得壽安公主之死頗有蹊蹺?”春翠問,。
“本宮在床上的這幾天,,時常會夢到壽安,她告訴本宮,,是蘭妃害死的她,。本宮細(xì)細(xì)想來,蘭妃睚眥必報(bào),,想必定是心中還是記得當(dāng)年杏花春館的沖突吧,。”
“娘娘,,不僅如此,,您?!贝捍鋭傁胝f出我小產(chǎn)之事,,蕓萱卻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出口,。奕詝怕我傷心,,所以下了口諭,封鎖我小產(chǎn)之事的消息,。
“對了,,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我問
“回娘娘,,已經(jīng)是亥時了,。”
“怪不得,,你們連燈都不點(diǎn),。可是你們這樣,,本宮又怎能將你們看的真切呢,?”我說。
蕓萱和春翠瞠目結(jié)舌的看著對方,,春翠回身看了看圓桌上的燭火,,又看了看我的眼睛。她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卻不見有任何的反應(yīng),。
“怎么了?怎么又不說話了,。蕓萱,,快去,,給本宮掌燈?!?p> 蕓萱從床邊站了起來,,拿起了圓桌上的燭火,朝我走來,,放在與我兩尺的距離,。
“娘娘,奴婢已經(jīng)點(diǎn)燃蠟燭了,,您瞧瞧,?”蕓萱說。
我四下看著,,卻依然不見一點(diǎn)亮光,。
“再近點(diǎn)兒,再近點(diǎn)兒,?!蔽艺f。
蕓萱又將蠟燭挪進(jìn)了一尺,,我已然感受到了那燭火的溫度,可眼前卻依舊一片黑暗,。此刻,,我全然明白了,我失明了,。
我呆呆的坐在那里,,雙眼凝視著窗外的方向?!笆|萱,,春翠,你們聽到院子里小蟲的叫聲了嗎,?本宮現(xiàn)在好想出去看看,,看看滿天星河,看看草木蟲鳴,?!?p> “娘娘?!笔|萱與春翠紛紛跪了下來,。
“不會的,不會的,。只是蠟燭不夠亮,,娘娘您別怕,,奴婢把所有的蠟燭都找來,都找來,!”春翠說著,,便跑了出去,叫醒了偏殿里的所有奴才,,一起從庫房里翻出了上百只蠟燭,。他們一人手拿數(shù)只,在寢殿的地上依次排開,,用火折子紛紛點(diǎn)燃,,此刻,整個寢殿燈火通明,,如同白晝,。
“娘娘,您看看,,可有感到一絲光暈,?”蕓萱問。
我站起身來,,蕓萱扶著我,,我用雙手感受著蠟燭溫度的所在,卻不料因?yàn)榫嚯x太近,,被燭火燙傷了雙手,。我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卻還是眼前一片漆黑,,不見一點(diǎn)光亮,。我苦笑著,造化弄人,,誰曾想,,剛剛失去一個妹妹,此刻還來不及為她流淚,,自己便也失了光明,。
“你們都退下吧?!蔽逸p聲道,。
“奴才告退?!币晃葑尤讼缌说厣系臓T火,,抱著蠟燭退了出去。
“扶本宮坐下吧,?!蔽艺f,。蕓萱和春翠將我扶坐在了窗下的長榻上。
“不要這么難過,?!蔽艺f:“事已至此,更要開朗坦然的面對生活,。這幾日宮中有何趣聞,,說與本宮聽聽?還有,,壽安的后事做得如何了,?”
“娘娘,公主的后事做的很體面,,是麗妃娘娘一手操辦的,。至于長春宮那位主子,誕下了皇子,,皇上晉了蘭妃的位分,。”蕓萱道,。
“真的,?皇上終于有了自己的兒子?!蔽揖归_心的笑了起來,,全然不顧自己已是個可憐的瞎子?!澳銈冎绬幔噬献詮牡腔詠?,步步驚心,,如履薄冰,朝堂內(nèi)外,,乃至蒙古和朝鮮這些番邦外臣,,都欺皇上沒有自己的子嗣。麗妃雖然多子多福,,可順利產(chǎn)下的,,只有榮安這個女兒。如今皇上有了這個兒子,,便可以高枕無憂了,。”
“娘娘一心待皇上,,可那蘭貴妃又可曾記起娘娘的好了,?這些時日,,長春宮夜夜笙歌,沉浸在榮登貴妃和喜獲皇子的快樂中,,卻也不見她登門探望,。”春翠道,。
“本宮是皇后,,身為皇后,就要做到端莊得體,,成為后妃的表率,。蘭貴妃剛剛生產(chǎn),還未出月,,若她真的上門前來探望本宮,,反而本宮會覺得心中不安。況且蘭貴妃為皇上生下了皇子,,封為貴妃,,不為過?!?p> “可是現(xiàn)如今,,她已是貴妃,又有皇子在手,,麗妃娘娘與她已是云泥之別,,便再也無法分庭抗禮了。日后不光是麗妃娘娘,,怕是玉嬪娘娘和蕓萱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了吧,。”春翠道,。
“做人要無愧于天地,,無愧于自己的心。只要你們坦坦蕩蕩,,想那蘭貴妃就算想造些聲勢,,也抓不到什么把柄?!蔽艺f,。
“但愿如此吧?!笔|萱嘆了口氣,。
春翠的一席話,卻讓我不由得擔(dān)憂起了她們的將來,。我已然失寵于奕詝多年,,且身后未曾有子嗣,。若是雙眼完好,雖不期盼他能臨幸于我,,誕下嫡子,。但是至少按照大清的祖宗家法,妃嬪之子,,是可以寄養(yǎng)于中宮膝下的,。可如今我雙目失明,,來日自理都是個問題,,又何談?chuàng)狃B(yǎng)蘭貴妃的孩子呢?
“好了,,不說這個了,。本宮一時興起,想要寫字,?!蔽艺f?!澳銈兌藶楸緦m研墨吧,。”
“娘娘,,您,?”春翠有些驚訝。
“春翠,,這你便不懂了吧,。我是自娘娘閨中便開始伺候著的,娘娘有一個絕技,,那便是可以蒙眼書法,。今天正好娘娘興致所在,可以讓你見識見識,?!贝捍涞?。
“唉,,那奴婢這就去把書桌收拾出來?!贝捍湔f著,,朝著對面偏殿走去,將宣紙鋪在桌子上,,便開始研墨,。
“娘娘,。”蕓萱扶起我的胳膊,,我倆也朝著書桌走去,。
“娘娘小心著桌腿,小心著身子,?!笔|萱說著,待到我于椅子上坐好,,這才放心,。她從筆架上拿起一只毛筆來,遞到了我的手中,。
“娘娘,,這是宣紙,這是墨,?!贝捍淅业氖郑嬷矣闷匪诘奈恢?。
“好了,,你們先退下吧?!蔽业?。
“娘娘,您現(xiàn)在不能沒有人伺候的,?!贝捍湔f。
“本宮寫字的時候需要安靜,,你們且去門外伺候便是,,若有何需求,再喚你們進(jìn)來即可,?!?p> “那奴才便在殿外候著了?!笔|萱與春翠說著,,二人退出了書房。
我右手攥著毛筆,,用手背感知著硯臺的位置,,細(xì)細(xì)刷了兩三下墨水,左手在書桌上摸索著宣紙的方位,用手指尖找著宣紙的紙邊,,繼而提筆在右手的第一行開始書寫,。莫約過了一刻鐘的功夫,便也寫好了兩張,。
“春翠,,春翠?!蔽覇局拿?,隨即將這兩張宣紙翻扣了過去。
“娘娘,,奴婢在,。娘娘有何吩咐?”春翠問,。
我用耳朵辨別著春翠說話的方向,,看著她道:“去把本宮的鳳印取來吧?!?p> “娘娘,,您要鳳印做什么?”春翠問,。
“許是眼睛看不見了,,有些患得患失的吧??烊グ?,給本宮取來?!?p> “奴婢遵命,。”春翠說著,,便進(jìn)了后殿,。門外的蕓萱也聽到了我與春翠的談話,春翠朝著蕓萱使了個眼色,,蕓萱會意,,便想偷偷看看我寫的是什么,卻怎料由于翻著的緣故,,什么也沒看見,。
“娘娘,鳳印取來了,?!逼蹋捍浔銓ⅧP印放在了書桌之上,。
“退下吧,。”我道,。
春翠顯然已經(jīng)看出了事情的端倪,,卻無法違背我的命令,這便退了出來,??墒鞘|萱,卻隨著春翠的腳步聲的節(jié)拍,,悄悄地溜了進(jìn)來,。
我用手觸碰著盛放鳳印的錦盒,這錦盒以紫檀木為框架,,以蜀錦包裹,,鳳凰繡花,周身鑲滿了綠松石,,琥珀,,蜜蠟和珍珠。我將鳳印的盒子打開,,右手取出鳳印,,左手摸索著宣紙左下角的方位,一張,,兩張,,便蓋了上去。
“皇后娘娘,!”此刻,,我突然聽到了蕓萱的聲音,我本能的用耳朵辨別著她的方向,,卻發(fā)現(xiàn),,蕓萱近在身邊。只聽她撲通一下便跪了下來,,門外的春翠,,聞聲也趕忙跑了進(jìn)來。
春翠拿起了書桌上我剛剛寫過的信紙,,看著看著,,雙手哆嗦,再看著看著,,竟淚流滿面,。蕓萱見狀,,也忙從她手中拿過宣紙細(xì)細(xì)查看。
“你們兩個,,大膽,!”我說著,拍著書桌,。
“皇后娘娘,,您這是為何呢?”春翠說著,,也跪了下來,。“娘娘,,奴婢要一輩子陪著您,。”
我知道,,方才所寫的字已經(jīng)被她二人瞧了個真切,。我伸出手來摸索著她二人,蕓萱與春翠用膝蓋在地上往前挪了幾步,,此時我的雙手,,剛好摸著她們的臉頰。
“春翠,,本宮知道你當(dāng)初是為了本宮才留在宮里,,你已然過了出宮的年紀(jì),卻依舊要守著本宮,。曾經(jīng)本宮或許還可以護(hù)你周全,,可以后,怕是再也無法保護(hù)你了,。乾清宮的侍衛(wèi),,都是滿族上層的子弟,雖然此刻是內(nèi)廷侍衛(wèi),,但是來日飛黃騰達(dá),,要比考取功名利祿快的多。那名叫景元的侍衛(wèi),,本宮留意過多時,,人長得不錯,功夫也好,。而且他的兄長是景壽,。景元雖是富察府妾室所生,但是他富察家的先祖,,在乾隆爺時期,,因進(jìn)攻緬甸獲勝而得到晉封,,世襲罔替,你若能做他的妻子,,想必也是個很好的歸宿了,。”
春翠看著手中的那張宣紙,,哭泣的開始抽搐。
“蕓萱,?!蔽艺f著,捏了捏她的臉蛋,,“一晃,,進(jìn)宮都這么些年了。雖然你的身份從奴才變成了主子,,但是自始至終,,你都是本宮心里的那個武姐姐。本宮知道,,你當(dāng)初為了幫本宮,,才做了皇上的后宮,可是如今,,皇上新歡舊愛左右逢源,,卻唯獨(dú)忘記了你,春翠方才的話提醒了本宮,,本宮不得不為你做打算,。這封信是要呈給皇貴太妃的,皇貴太妃只大本宮十余歲,,日后你常伴她的左右,,陪她一同談?wù)摲鸱ǎ噬献⒅匦⒌?,有了皇貴太妃這棵大樹,,想必在后宮之中,也無人能欺負(fù)你了去,?!?p> “娘娘您說的是哪里的話。奴才要一輩子陪著您,?!笔|萱說。
“你們別傻了,,現(xiàn)在不能意氣用事,。本宮已經(jīng)失寵,,現(xiàn)如今又失了明,如同廢人,。大清是不會允許一個瞎子做皇后的,,皇上和宗室也不會容忍一個瞎子做皇后。本宮雖貴為皇后,,可在這后宮之中,,一路走來,還總是如履薄冰?,F(xiàn)下,,怕是再也保護(hù)不了你們了。你們走吧,,蕓萱和春翠,,拿著本宮的這兩道懿旨,找皇上和皇貴太妃,,日后也不必回這鐘翠宮來了,。”
“娘娘,,您要振作起來,!您昏迷的這些天,其實(shí)皇上也常來看您的,,您要對自己抱有信心,。”蕓萱道,。
“皇上來一次是舊情,,來兩次是牽掛,來三次是惋惜,,再多了,,看到本宮那便只剩下了厭倦?!?p> “娘娘,,您還沒有宣太醫(yī)啊,或許來日太醫(yī)診脈,,您這只是一時的眼疾病,,或許您一覺醒來便可復(fù)明也未可知呢?!贝捍涞?。
“娘娘,無論您日后什么樣子,,無論鐘翠宮日后什么樣子,,奴才都不會離開您的,!”蕓萱說著,上前抱住了我的腿,。
“娘娘,,還有我?!贝捍湔f著,,抱著蕓萱,“奴婢誰也不嫁,,奴婢只要留在宮里伺候娘娘,。娘娘千萬別趕走奴婢。出了鐘翠宮,,天大地大,,卻再也沒有奴婢的容身之所了,?!?p> 此刻,我再也難以忍住心中的情感,,“好,,好,咱們?nèi)齻€誰也不離開誰,?!闭f著,我便與她二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翌日
清晨,,似乎有兩只喜鵲落在了寢殿的窗棱上,喳喳的叫個不停,。我漸漸從睡夢中蘇醒,,眼前依舊不見一絲光明。
“春翠,?!蔽覇局?p> “娘娘,,奴婢在呢,。”
“什么時辰了,?”我問,。
“回娘娘的話,已經(jīng)午時了,?!?p> “本宮竟睡了這么久,?”說著,我便用雙手撐著床板,,春翠上前把我扶起來,,伸手招呼著殿外的幾個宮女道:“皇后娘娘晨起了?!?p> 我的晨起,,較蘭貴妃而言,簡單得多,。溫濕毛巾敷臉,,玫瑰花水洗面各兩次,之后便是梳頭和上裝,。我坐在妝臺前,,用手摸索著臺面上的首飾,告訴春翠,,梳二把頭,,點(diǎn)綴絹花便可。
“可有把本宮的消息遞到養(yǎng)心殿,?”我問,。
“皇上還沒上朝,小牛子便跑了去,。方才皇上和皇貴太妃都來看過您了,,見您還睡著,便沒有叫醒您,?;寿F太妃請來了劉院吏親自為您診脈,現(xiàn)下正在殿外候著呢,?!贝捍涞馈?p> “劉院吏都驚動了,?”我問,。
這劉院吏已到了古稀之年,是幾朝的元老,,醫(yī)術(shù)十分高超,。可奈何年紀(jì)大了,,腿腳不太好,,奕詝便恩準(zhǔn)他在自己的府中養(yǎng)老,保留院吏的官職,太醫(yī)院內(nèi)大小事務(wù),,由章院判主理,。我入宮的這幾年來,卻也只見過他兩次而已,。
殿外,,劉院吏正在站等,恰巧被前來探望我的蕓萱碰到了,。蕓萱曾作我的大宮女之時,,隨我見過他,便也認(rèn)得,。
“這位莫非就是劉院吏,?”蕓萱道。
劉院吏朝著蕓萱微微行禮,,“敢問這位小主是,?”
“我是承乾宮的云貴人,劉大人無須多禮,。小牛子,,小牛子?!?p> “奴才在,?!?p> “怎的劉大人站侯許久,,也不為大人搬把椅子?”蕓萱道,。
后妃,,大臣若要面見養(yǎng)心殿和中宮,若非主子有旨,,是不可進(jìn)殿的,,只得在殿外站候,這是宮中的禮法規(guī)矩,??墒欠ㄍ獠煌夂跞饲椋瑒⒃豪羰侨?,德高望重,。許多醫(yī)學(xué)上的見解了得,堪稱國寶,,就算是奕詝也對他禮敬有加,,蕓萱如此機(jī)靈,既沒有破壞宮里的規(guī)矩,也給了劉院吏體面,。
“唉,,您瞧奴才,真是該死,。奴才這就給大人搬把椅子來,。”
“劉大人,,您請坐,。”蕓萱說著,,便上前攙扶著劉院吏,,并將他手中的拐杖放在了一旁。
“微臣怎得讓小主親勞,?!眲⒃豪粽f著,便上前作揖,。
“劉大人,,素聞您博聞強(qiáng)識,今日有幸一見,,我正有一事想要請教于您,。”蕓萱道,。
“小主嚴(yán)重了,。微臣定當(dāng)知無不言?!?p> “這世上,,可有龍?”蕓萱問,。
“天地之大,,上至九萬里;所出光怪陸離,,又豈非凡人可知,。不過據(jù)微臣所知,這龍嘛,,當(dāng)今世上,,只見過養(yǎng)心殿那一位真龍?zhí)熳印,!眲⒃豪舻馈?p> “大人所言甚是,。不過我年幼的時候,曾在山間救過一條受傷的龍,想回到家中尋得長輩的幫忙,,卻笑我瘋癲,;找來左鄰右舍,卻說我童言無忌,;尋得幾個密友,,都說我得了失心瘋?!笔|萱道,。
“世人總喜將未知之物稱為神奇。小主若真見了那龍,,可世人沒見過,,便只會覺得小主是癡人說夢的傻子罷了?!?p> 蕓萱微微一笑,,“所以后來我便不再尋求他們的幫助。自己上山采了些草藥為那條龍包扎了一番,。它并不知道我所做為何意,,但或許是減輕了痛苦,便吐出一顆珠子,,盤旋而上飛走了,。”蕓萱說著,,從內(nèi)里掏出一個吊墜來,,一顆半透明蜜黃色的珠子,映入眼簾,。
蕓萱所帶之物,,為羅剎國出產(chǎn)的琥珀,,這琥珀與撫順和緬甸的透明質(zhì)地不同,,通體為不透明的朦朧之感,顏色也較為溫潤,,是我在蕓萱冊封之后不久,,命春翠送過去的禮物。琥珀在醫(yī)學(xué)上可以入藥,,見多識廣的劉院吏自然知道這是琥珀而非龍珠,。可春翠為何要和他繞了這么大的圈子呢,?他細(xì)細(xì)想著,。
“小主宅心仁厚,日后定會有福報(bào)?!眲⒃豪粽f,。
“其實(shí)說到底,有些善事,,自己做也便罷了,,若是公之于眾,便有可能成為眾矢之的,,被世俗嘲笑為傻子和偽善,。請問劉院吏,如果一個人得了很重的病,,身邊之人都稱之無恙,,但您卻告訴了她真相,那么世人會如何認(rèn)為呢,?”
劉院吏顯然明白了蕓萱所指,,卻也輕松的回答道:“太醫(yī)院一向由章院判主理,雖然他已經(jīng)去了,,但是微臣也會盡力保留他的晚節(jié),。”
劉院吏的這句話,,是在向蕓萱表明心意,,他既會全力救治我,又不會反駁太醫(yī)院一眾人等對我下的處方病癥,。
“娘娘起來了,,劉大人請?!贝丝?,殿內(nèi)的春翠走了出來。
小宮女將我扶坐在長榻上,,我側(cè)躺于上,,手腕搭在桌板上。小佑子等人搬來了一個青紗帳的屏風(fēng),,置于我面前,,便起到了阻擋太醫(yī)與我面對面的作用。紗帳設(shè)有開口,,方便太醫(yī)診脈,。
“微臣恭請娘娘圣安?!?p> “劉大人無須多禮,?!?p> 劉院吏倒也沒有過多的寒暄,只見他從藥箱取出一塊絲絹,,搭在了我的手腕上,,便開始為我診脈。中醫(yī)講究望聞問切,,劉院吏自知問不出個真切,,便也沒有開口詢問。
“可否讓微臣看一下娘娘的雙目,?”劉院吏道,。
“這?”蕓萱說,。
“事出權(quán)宜,,且本宮現(xiàn)在雙目失明,便也不算礙了禮法,。劉大人請便吧,。”
劉院吏將絲絹拿起,,疊成三角形,,遮住口鼻,于耳后打了個活結(jié),,便湊上前來,,挨個扒開我的眼皮,查看眼珠的狀況,。通過方才的診脈和觀察,,他已然發(fā)覺我失明的原因,是服用了升藥所致,,加之月余來照顧壽安,,氣血上涌,以及小產(chǎn)后失血過多,,這才造成了短暫性的失明,。這種失明與眼球受損的失明大為不同,若是精細(xì)著用藥,,康復(fù)也便指日可待,。但是方才蕓萱的那一席話,表明了上殿似乎并不想讓我知道自己小產(chǎn)之事,,可小產(chǎn)源于升藥,升藥又導(dǎo)致了失明,,為今之計(jì),,只得想出個可以服眾的說辭了,。
“回稟娘娘,微臣細(xì)觀您的雙眼,,發(fā)覺眼球并無受損,,又通過娘娘的脈搏,微臣推斷娘娘之所以失明,,是因?yàn)檠獨(dú)馍嫌克?。眼睛為周身血?dú)獾氖枭⒖冢@就好比水閘突然遇到了錢塘江的大潮,,一時無法宣泄,,這才導(dǎo)致了失明?!?p> “大人,,可有何法子?”云萱問,。
“微臣為娘娘開一副藥方,,娘娘需得每日按時服用,并早晚用溫?zé)崦?,敷于雙眼一個時辰,。少則幾月,多則一兩年,,便可痊愈,。”劉院吏道,。
“劉太醫(yī)醫(yī)術(shù)精妙,,本宮自是信得過的。小佑子,,帶大人去偏殿開藥,。”我道,。
“劉大人所言不假,?若是皇后娘娘無法復(fù)原,那本宮可要治你個欺君之罪了,?!边€未等劉院吏出去,隨著一陣腳步聲,,蘭貴妃已然站在了寢殿的門口,。
“娘娘,娘娘,。這皇后主子未傳召,,您可不能進(jìn)去啊,。”小牛子從后面追著道,。蘭貴妃瞪了一眼小牛子,,小牛子趕忙低下了頭。
“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碧m貴妃道。
“你們先帶太醫(yī)下去吧,?!蔽艺f。
“蘭貴妃,,你擅闖皇后寢殿,,可還有把中宮放在眼里?”春翠道,。
蘭貴妃站了起來,,朝著春翠走了幾步,“想必當(dāng)日長春宮內(nèi)的教訓(xùn)你已經(jīng)忘了,?!?p> 蕓萱趕忙上前護(hù)住春翠,“蘭貴妃,,這里是鐘粹宮,,容不得你放肆?!?p> “你既知本宮是貴妃,,卻拒不行禮,是誰給你的膽子,?”蘭貴妃問,。
“云貴人一向是個注重尊卑的人?!蔽冶鎰e著蕓萱的方向,,頭轉(zhuǎn)向她,“妹妹是奴才,,蘭貴妃協(xié)理六宮,,潑天的權(quán)勢,妹妹怎可以下犯上,,不把貴妃放在眼里呢,?蘭貴妃,您說是嗎,?”我此言明里是在說蕓萱,,暗地里則是要告誡蘭貴妃,,縱使位列貴妃,,在我面前,,不過一個奴才罷了。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碧m貴妃道。
“妹妹今日前來,,不是幫本宮教訓(xùn)下人這么簡單的吧,?”我問。
“瞧奴才這腦子,,竟忘了此番覲見皇后之意了,。”蘭貴妃說著,,便坐上了方才劉院吏坐著的椅子,,“小安子?!?p> “嗻,。”安德海說著,,拍了拍手,,身后兩個小太監(jiān)端著紅布蓋著的托盤,便走了進(jìn)來,。
我端坐在長榻上,,聽得兩個小太監(jiān)的腳步聲越走越近。
“娘娘您看,?!碧m貴妃說著,打開了第一個盤子上的紅布,,“這串鳳眼菩提,,是印度的國寶,最奇特的,,便是每顆菩提子之上,,都有如同眼睛一般的小缺口,固稱為鳳眼菩提,。奴才知道您素日里總與皇貴太妃禮佛,,特來奉上?!?p> 我聽罷,,心中咯噔了一下,,隨即拿著手中的青玉十八子念珠道:“這串手串已經(jīng)追隨了本宮多年,貴妃的美意,,本宮心領(lǐng)了,。”
“呦,,這還真是奴才的疏忽了,。人人都說,新衣不如舊衣,,奴才今日倒全明白了,。”蘭貴妃說著,,瞪了一眼那小太監(jiān),,小太監(jiān)趕忙退到了身后。繼而,,她掀開了第二塊紅布,。
“這枚是藏傳的老天珠,據(jù)說是楊貴妃當(dāng)年帶過的東西,?!碧m貴妃說著,伸手拿起盤中一顆桶型的珠子來,,這珠子通體黑色,,正中為一圈一圈的白色線條。
“蘭貴妃,,這又是鳳眼,,又是天珠的,您所謂何意,?”蕓萱道,。
“本宮得知皇后娘娘大病初愈,一片好心前來問候,,你說本宮是何意,?”
“娘娘,奴才身子不適,,想先下去休息了,!”春翠說著,行了個禮,,便從寢殿退了出去,。
“拿來給本宮瞧瞧這天珠。”我說著,,微微一笑,,朝著蘭貴妃的方向伸出了手。蘭貴妃起身遞給了我,,我拿在手中,,細(xì)細(xì)的盤玩著。
“這可惜娘娘如今失了明,,無法將這天珠的美,,瞧個真切了,?!碧m貴妃道。
“妹妹多慮了,?!蔽艺f著,指尖游走于珠體的每一寸,,“這珠子身上有密密麻麻的小開片,,卻觸手溫潤,沒有一絲的澀感,,雖然本宮瞧不見,,卻也知道這一定是塊難得的佳品?!闭f著,,我把珠子遞還給了蘭貴妃,“妹妹你瞧瞧,,這一片一片的滄桑,,像極了一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婆婆,年紀(jì)大了,,布滿鄒紋,。”
蕓萱聽罷,,不禁用絲巾捂著嘴笑,,蘭貴妃年長我兩歲,這是宮內(nèi)人盡皆知的事情,。
蘭貴妃顯然有些生氣,,并未接過那珠子,珠子隨即便掉在了地上,,摔出了一道裂隙,。
“唉,好好的珠子被奴才一個不留聲給摔壞了,這裂隙還剛巧斷在了珠眼上,。玉碎無法復(fù)原,,還望娘娘贖罪?!碧m貴妃說著,,佯裝跪了下來。
“妹妹無需擔(dān)心,,其實(shí)裂與不裂,,都無法否認(rèn)它是塊美玉。世人總愛那圓圓滿滿的物件兒,,卻又怎知,,天然的東西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就正如本宮一番,,雖然眼盲,,可是本宮看人,從來都是用心看的,?!?p> “難得娘娘雙眼失明,還能有如此的氣魄,。奴才拜服,。不過奴才不知,娘娘的這份氣焰,,還能燒多久,!”蘭貴妃說。
“娘娘,,方才奴婢經(jīng)過小廚房,,乳豬已經(jīng)烤好了,這便給您端了進(jìn)來,,您聞聞,,好香?!贝捍湔f著,,便端著一只渾身焦紅,通體圓潤的小乳豬進(jìn)了來,,“蘭貴妃娘娘,,要不要陪皇后主子一同用膳呢?不過這宮里的規(guī)矩您還是要照辦的,,要站侍,?!?p> 蘭貴妃產(chǎn)子之后,身體不免有些發(fā)福,,春翠此舉,,無異于赤裸裸的諷刺她。
“你,!”蘭貴妃站了起來,,“不錯啊,皇后娘娘可真是養(yǎng)了一群忠心不二的好奴才,。妹妹宮里還有些瑣事需要處理,,這便跪安了?!碧m貴妃說著,,便起了身。
“妹妹好走,。待到過些日子,,把載淳帶到長春宮來,給本宮瞧瞧,。”我道,。
“皇后娘娘怕是瞧不見了,,不過這捏一捏臉蛋兒,還是可以的,。呦,,瞧奴才這嘴,真是罪該萬死,,娘娘剛剛滑胎,,痛失愛子,奴才怎得能說出如此不吉利的話來,?奴才這便回長春宮好好反省,,奴才告退?!?p> “蘭貴妃,,你!”還未等春翠說完,,蘭貴妃一行人便退出了寢殿,。此時,蕓萱膽怯的看著我,,一屋子奴才,,也便都跪了下來。
“蘭貴妃說的,所謂何以,?”我輕聲問,。
“主子,該用膳了,?!贝捍湫÷曊f。
“本宮問,,蘭貴妃所說,,是什么意思!”
“娘娘,?!笔|萱和春翠也跪了下來,“娘娘近來身子虛弱,,傷了內(nèi)里,,皇上怕您傷心難過,便下令闔宮上下,,不許提及,。”
“你們都知道,,唯獨(dú)瞞著本宮一人,。”我說著,,摸索著站了起來,,“很好,很好,?!?p> “娘娘,您還年輕,,只要調(diào)理好身子,,還會再度有孕的?!?p> 我抬起頭來,,想盡可能的不讓眼眶的淚水流下來,可眼角兩側(cè),,卻淚如泉涌,。我不明白上天為何對我如此的狠心,我一心為愛新覺羅家,,它卻把我唯一的孩子奪了去,。
“你們都退下吧,,本宮想一個人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