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有人做過一個統(tǒng)計,,那些打心眼里信任太監(jiān)的皇帝,,心里大多缺少安全感,。
他們不信任提筆的文臣,,更不信任拿刀的武將,,只能信任無后的太監(jiān),仿佛太監(jiān)沒有香火傳世,,就真能將此生全部奉獻給皇帝一樣,。
其實,太監(jiān)也不傻,,他們?nèi)虤馔搪?,服侍的從來不是皇帝個人,而是權(quán)力,,那種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
人都會死,唯有權(quán)力永生,。
蹇碩最清楚這種感受,。年少為宦,讓他比同齡人更早知道了什么是屈辱,。而伴隨劉宏練功,,讓他有機會將這份屈辱變成翻身的依靠。
眼下,,他還沒有抓住權(quán)力,,但已經(jīng)染指,他必須乘勝追擊,。
權(quán)力就是他的命根子,,他丟過一次,不想再丟第二次,。
蹇碩跪在堂下,,像二十年前那個夜晚,靜靜守候他的天子,,絲毫不在意一旁侍女的輕蔑眼光,。
帷幔中,臥榻發(fā)出“吱吱呀呀”的搖晃聲,,和劉宏急促的喘息聲,。
“陛下,外臣們的詔書到了……”
帷幔里的聲響慢慢停了下來,天子劉宏赤身而出,,怒氣十足的指著堂下跪著的奴才:
“怎么總在關(guān)鍵時候來打攪朕,?!,!天塌了嗎,?有什么大事?”
“沒什么,,無非是臣子們反對您修云臺的意見太多了,。樂安太守陸康說您是自蹈亡王之法,巨鹿太守司馬直更說沒錢上任暈在西園……”
“行了,!雞毛蒜皮大點事,,也來擾朕?都是些佞臣,,恨不得朕早死退位,,他們好再找個藩王繼位?你去好好敲打敲打他們,,讓他們好好做事,,不要總想著賣直求名!說朕賣官,?朕這是明碼標價,,他們呢,搞得全是潛規(guī)則,!大漢四百年,,單到朕這一朝就亡國了?大漢朝是朕的大漢朝,,天下是朕的天下,,沒錢的廢物別來做官,像陸康這樣無君無父的人趁早棄世,!他有何面目生存于世,!唉!又沒罵你,,你哭什么啊,!”
劉宏正在說著,,只見蹇碩竟然在堂下哭了起來,連忙過去幫近侍拭淚,。
“臣就說不想來打擾陛下,,張阿父非讓臣來,擺明了就是想讓陛下對臣厭煩……”
劉宏環(huán)視侍女,見眾人識趣退下,,輕聲道:
“你放心,,朕怎會對你生厭。你也不要對阿父不滿,,你陪朕修煉長生之法,,還要在意他們那中常侍的位置嗎?外面的事交給阿父阿母處理,,他總是不能讓朕的天下亡了,。這些煩心事、煩心人就不要提了,,來來,,你來看看國師走之前教給朕的這招‘燭龍鉆’……”
說著,劉宏拉著蹇碩重新走進了帷帳,。
幾日后,,朝廷下達了天子詔書,責(zé)令各州郡捉拿妄議朝政,,誹謗天子之徒,。樂安太守陸康作為反面典型,以大不敬之罪論處,,著青州刺史監(jiān)車拿人,,押往廷尉。
這陸康素來勤政愛民,,樂安郡諸縣百姓聽說他因言獲罪,,要監(jiān)車上雒,全都沿街相送,,灑淚揮別,。
陸康感懷民眾深情,雖在牢車之中,,卻向沿途百姓一一致意,,熱淚盈眶好似辭別父母。
話說這押送的隊伍一路西進,,出了樂安剛進濟南國鄒平縣東,,突然從兩邊山地涌出了一伙人馬,攔住了去路,。
“大膽,!這是朝廷壓人犯的監(jiān)車,誰敢阻攔,?,!”為首的郡尉叫囂著,。
“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別怪泰山幫不給你活路,!”
一群壯漢將郡尉和陸康囚車團團圍住,。
泰山幫的大名果然威赫,幾名郡尉本來就是青州土著,,早知道泰山幫是青,、徐之地最大的地方豪強,是一伙糾合了土匪,、無賴,、強盜、逃兵的地方武裝,,連各郡太守都要退避三分,。
在眾人簇擁下,一個長臉的山東漢子緩步走出,。他手中沒有一件兵刃,,眼中的寒光卻比任何一把寶劍都要鋒利。
這正是泰山幫的首領(lǐng)臧霸,。
此刻,,這位年紀輕輕豪強還有一個響亮外號——“青徐義父”,因為很多平民為了不受官府欺凌,,都搶著讓自己的孩子認臧霸為義父,。臧霸年紀不大,可名下卻收了成百上千個義子,。
“各位兄弟,,都是熟人。有人托我留下陸府君,,各位如果想走,,老規(guī)矩,我出車馬費,。如果不給面子……”臧霸開口,,透露著一股穩(wěn)穩(wěn)的幫派大佬的味道。
他身后眾小弟,,早已刷刷刷抽出了利刃,。
“臧霸!休要為難他們,,他們只是尊令辦事,。”
陸康德高望重,,是臧霸極為尊敬的人物,也是少有能直呼臧霸齊名的人。
“府君,,確實是有人相托,,要小人保您周全……”
“讓你的人走,告訴你的朋友,,我不需要,!你臧霸救的了我一人,害的是樂安百姓,!生死有命,,到了雒陽,我還要向天子死諫,!”
囚車里的陸康義正言辭,,一副慷慨赴死的慨然之感。
“臧公放心,,我輩久受府君恩澤,,一定會護送府君安全抵雒,這一路陸府君就是我們親爹,,兒郎們一定會送好府君這最后一程,。”幾個郡尉說著,,眼淚也不住留下來,。
臧霸看去,果然那囚車里鋪滿干草,,陸康本人也毫無拷打傷痕,。
“幾位弟兄都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了,還請照顧好府君,。臧霸在此拜送府君,,愿府君吉人天相,早日脫困,!”
臧霸說著,,帶領(lǐng)小弟們齊齊下跪,向陸康深深叩拜,,然后塞給幾個郡吏一包錢財,,再三囑咐好生照顧陸康,終于拜別而去,。
話分兩頭,,從昏迷中蘇醒的司馬直披頭散發(fā),悵惘佇立在孟津港洛水邊,。
“大漢啊大漢,,舉世皆濁……舉世皆濁……我雖自清,,可白玉陷在污泥之中,又有何用啊……”
司馬直字字泣血,,聲聲難過,,面對著飄滿穢物的洛水,眼角留下了眼淚,。
“哭喪到別處哭去,,別嚇走了水里的魚?!迸赃?,一個穿蓑衣帶斗笠的男子把著釣竿,面無表情的奚落著司馬直,。
“洛水混濁,,你還在此垂釣,是風(fēng)涎入腦,,還是想學(xué)姜太公,?”司馬直見他譏諷自己,反言相問,。
“笑話,,我當然是真釣魚,你看,?!蹦菨O夫指了指身邊捕魚用的筌箵,里面果然裝著大小三四條魚,。
“洛水濁就不吃魚了,?真要是為了洛水好,那就更要吃魚,,吃飽了才有力氣去滌蕩清泉,,翦除穢物,光在這哭喪,,有個屁用,?”
“豎子幼稚!你以為這河水是你一介漁夫就能滌蕩的,?洛水清,,圣人出,圣人不出,,小人當?shù)?,想清洛水?要么淹死,,要么同流合污,,此正為老夫悲痛之所在,。算了,登高才能望遠,,廟堂之事怎能與你一個漁夫說清,。”
“迂腐,!什么洛水清圣人出……要我說,誰能讓洛水清,,誰就是圣人,!小人當?shù)溃蔷透竭^小人,,踩在他們的頭頂上,。小人也是人,甚至自詡為圣人,,你以為他們會將洛水拱手相讓,?我告訴你,洛水是搶來的,!不是讓出來的,!要是指著別人拱手相讓,豈不是人人都皆為堯舜禹湯,?你司馬直官居高位,,司馬氏天下望族,居然作此小女人狀,?”
那漁夫說著收起釣竿,,雖然五短身材,但是氣勢更盛,,指著司馬直繼續(xù)說道:
“大不了仍是一死,。同樣是死,屈原死,,楚國亡運不改,,商君死,但是商君之法萬年,!強秦掃六合并八荒,,你幾時聽過商君在漢水旁哭爹喊娘?算了算了,,君為洛水泣,,我吃洛水魚,道不同不相為謀,?!?p> 那人走后,,司馬直望著滔滔洛水,一言不發(fā),。
此時,,一個小童趕到他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角:
“二叔,,爹爹他們看到你的遺書了,,都在找你,你怎么沒死???”
這個小童只有五六歲的樣子,煞是可愛,。司馬直無后,,這正是他剛從胞兄司馬防膝下過繼的次子。
“懿兒……”司馬直抱緊了這孩子,,然后望著孩子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懷希望說道:“不尋死了,不尋死了,,以后為父好好照顧你,,咱們一起吃魚?!?p> 那孩子聽他如此說,,眼珠一轉(zhuǎn),道:
“那可不行,,那樣的話我就不能回到長房本家了,。”
司馬直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一個不妨,,竟被這孩子一把推進洛水中。
司馬直本不會水,,想來在此投河殉國,,被那蓑衣之人勸說,剛要立志仕途,,卻不想自己視若己出的從子,,為了世族本家的身份竟無情將他重新推向地獄。
那孩子見他掙扎不死,,還順手將剛剛垂釣之人所坐的頑石高高舉起,,砸向了司馬直后腦。
瞬間,司馬直在河里一動不動,,一腔熱血流進污濁的河中,,化作一股濁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