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九月遠了些之后,，金風壓低聲音同玉露咬耳朵，“玉露姐姐,，你覺不覺得,，郡主醒來以后,，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了？”若說玉露是四人中性子最像九月的,，那金風就是最細心的,，會注意到差距也很是正常。

　　“有么,？”剛挨過訓的玉露完全不覺得自家郡主有什么變化,，還是跟以前一樣不講理又任性。

　　聽到玉露不同意自己的觀點,，金風的語調(diào)不由揚了起來,，“郡主聽到桂枝和清光在明華郡主的云瓊苑時竟然沒生氣,，方才還叫你我一同坐下，這還不夠說明她不一樣了嗎,？”

　　郡主今日對錦樓的態(tài)度確實不同尋常，但她口中的這兩件事,，實在是不尋常中的不尋常了,。

　　她們這些身邊人都知道，敬王府兩位郡主私下里其實很不對付,，所以她們家明珠郡主最討厭的就是自己院里的人跟明華郡主扯上關系。要擱平常,，聽到桂枝和清光在云瓊苑的消息后,，她早就帶著她們找上門去要人了，現(xiàn)在卻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院里曬太陽,，還一反常態(tài)地要她們也坐,，不是很奇怪么,？

　　“叫你坐還不好,？”玉露戳了戳金風的額頭,，小聲道,，“云瓊苑那位總愛來咱們院里要人,，郡主從前一向是追過去的，雖說有氣勢,，卻也有些落了下乘,，依我看，還是這樣坐在院子里等她們自己回來更有威嚴些,?！?p>　　“可是……”金風還想說些什么,，玉露卻打斷了她,，“郡主睡了三天,，一醒來就哭成那樣,，指不定是因為做了什么噩夢還沒緩過勁兒來,，喜怒無常也是有的,，你胡亂擔心些什么,？”說到喜怒無常四個字的時候,，玉露微微咬了咬牙,。

　　“這倒也是,。”金風點點頭,，不再說這事,，與玉露一人拿上一個小凳,，轉身回到院中，并排坐在九月身后一射之地,。

　　飲冰居里一片安寧,，只有悅耳的鳥鳴聲零星響起,。九月闔眸仰頭,，迎著溫暖的陽光輕輕笑了，像是完全沒發(fā)現(xiàn)玉露金風在后頭窸窸窣窣的說話聲一般,。

　　有什么關系呢,？都是要死的人罷了。

　　……

　　桂枝和清光是申時三刻回到飲冰居的,，彼時,，九月正坐在梳妝鏡前整理儀容，準備去朝暉堂與老王妃一起吃晚飯,。

　　“郡主,，奴婢回來了?！边@兩個丫鬟在她面前時一向是很恭敬的,，至于背后如何，對她而言也不甚重要,。

　　九月淡淡地嗯了一聲,，轉頭去看她們，冷冷道,，“知道錯哪了嗎？”

　　兩人撲通一聲跪下去,，異口同聲道,，“郡主恕罪,！”

　　站在旁邊的玉露和金風交換了一個“郡主果然還是郡主”的眼神,，幸災樂禍地笑了。

　　“那你們說說,，自己錯在哪里,？”

　　“奴婢不應該去幫明華郡主的忙,，奴婢知錯了,?！惫鹬Φ穆曇羧旧峡耷?，嬌嬌柔柔的,，甚是可憐。

　　九月不為所動地搖頭,，“不對,，再想,?！?p>　　清光抬起頭悄悄看了她一眼,，試探道，“奴婢不該不顧郡主的身體,，應該守在郡主身邊,。”

　　“還是不對,，再想,?！?p>　　此話一出，不只是跪著的桂枝和清光不解,，連玉露和金風也迷糊了,。自家郡主這是什么意思,？

　　見她們半天沒反應,，九月只能給出答案,，“以后,，云瓊苑那邊要是再來借人,，你們就告訴來傳話的人,，除非我大姐親自來請,，否則一律不借,。”說完,，她又嫌不夠似地加上一聲冷哼,，“隨便派個丫鬟婆子就想支使我院里的人，她以為她是誰,？”

　　她和燕鳴華從小就不對盤,，雖然這個大姐明面上也跟其他人一樣寵她,，但她偏偏怎么也喜歡不起來,，而且不只是不喜歡,，還是非常討厭,。因為,，但凡她們一起出現(xiàn)的場合，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落到出色的燕鳴華身上,，而忽略了“劣跡斑斑”的她,。

　　這件事情，她身邊四個大丫鬟都是知道的,，所以她一說完,，玉露就先笑了,，“郡主放心,，若是再有丫鬟婆子來借人，奴婢一定拿了棍子打出去,?！?p>　　“玉露說得對，你們都記著,?！本旁绿貏e“認真”地叮囑。

　　剩下三人無奈又好笑地點頭,，“是,，奴婢記著了?！?p>　　“好了,，起來吧。你們兩個下午在云瓊苑幫忙,，應該也累了,。我今日去朝暉堂陪祖母用膳，只用玉露一人侍候即可,，你們都下去吧?！?p>　　九月擺擺手,，微微提著裙子站起來，整理了衣服便往外走,，被點名的玉露興奮地跟上她,。

　　二人走后，桂枝和清光圍著金風，問她們不在飲冰居時發(fā)生的事情,。

　　金風掩去了自己告狀的部分,，把剩下的事一一說了，最后情緒莫測地添了一句,，“我還以為郡主斥責了玉露姐姐,，今日便不會帶她出去了，沒想到……果然玉露姐姐是我們四個里最得郡主喜歡的呢,?！?p>　　“玉露姐姐的性子同郡主最像，郡主喜歡她也是情有可原啊,?！鼻骞庹ＵＱ劬Γf了句實話,。

　　桂枝撇撇嘴,，“我就說嘛，在飲冰居沒什么前途,，你還不信,。”她聲線偏柔,，說話時千回百轉,，像婉轉的黃鸝，極好聽,。

　　金風眸光一閃,，“我方才說了，郡主把一個三等丫鬟提成了二等,?！彪m然九月說的是“做得好”才提拔，但在金風的理解里,，錦樓已經(jīng)算是二等丫鬟了,。

　　“她三等可以提成二等，二等自然也能提成一等,，”金風說得頭頭是道,，“你們想啊，一等丫鬟和二等丫鬟都是有定數(shù)的,，郡主要讓那個丫鬟升二等,，就一定要有人降下去。但按規(guī)矩來說,，沒犯錯的丫鬟一般不會降等……”

　　桂枝福至心靈,，搶先道，“要是玉露犯了那種不至于被趕出府，又很讓郡主生氣的錯,，郡主一定會因為不想看見她而把她貶成三等丫鬟,，我說的對不對，金風姐姐,？”

　　清光也笑了,，“玉露犯錯要在那個丫鬟提等之前，然后,，我們一起向郡主推薦二等丫鬟里最不起眼的那個,，郡主肯定會答應的。到時候,，提上來的丫鬟還不是任我們拿捏,？”

　　“看不出來啊，你們兩個平時不聲不響,，想不到還有點小聰明,。”金風不由慶幸自己提前一步與桂枝和清光結了盟,，沒讓二人被玉露拉走,。

　　桂枝聽她夸自己，忍不住高興起來,，但很快又想到什么,，笑意一凝，“不過……要讓玉露犯什么錯才好呢,？”

　　“這……”金風和桂枝也皺眉想了起來,。

　　三個丫鬟或坐或站，紛紛陷入沉默,。

　　另一頭,，九月和玉露也已經(jīng)走到了朝暉堂，正準備去老王妃屋里吃飯,。

　　“池魚丫頭來了,，”看見她，老王妃很是高興,，“來來來,，過來祖母這里坐?！?p>　　“祖母,。”九月站定一福,，才快步走到老王妃身邊的空椅前坐下，掃視一圈后疑惑地問，“大姐姐還沒來嗎,？”

　　老王妃揉了揉她的頭,，笑道，“你大姐姐功課忙得很,，來晚些也情有可原,，我們且等等她?！?p>　　聽到“功課”二字,，九月眸光一閃。現(xiàn)在燕鳴華和謝氏都不在,，她開口的機會來了,。

　　“祖母，池魚也想學大姐姐學的那些東西,，”她軟著聲音撒嬌,，抱上老王妃的手搖個不停，“母妃總是怕我累著,，所以不讓我學,。可是大姐能學,，我為什么不能學,？我不怕吃苦的?！?p>　　前世,，她也曾這般懇求過老王妃，但那已是燕鳴華設計成為太子妃后的事情了,。彼時她恨毒了這個大姐姐,，便想在她最擅長的琴棋書畫上超過她，所以學得很是認真,，才只四年就頗有所成,。

　　可惜時移世易，她就算學成一身才華,，也沒能在那一世中派上什么用場,，倒是這向天偷來的今生里，她可以用這些東西把自己的名聲提前拉回來一些,，免得說話做事總被人質(zhì)疑,，于她計劃不便。

　　而幫她拉回名聲的人選,，莫過于教過燕鳴華這么個才女的先生,。

　　老王妃眼皮一跳,，“你不是不愿意學這些嗎？怎么現(xiàn)在又說想學了,？”話語聽著寵溺無奈,，然而深處卻藏著隱隱試探。

　　九月似無所覺,，依然在撒嬌,，“那不是孫女以前不懂事嘛！哎呀祖母,，好祖母,，你就讓我學嘛！”

　　她說話的聲音其實偏冷偏脆,，用物來比的話,，就像是剛出窯的青瓷瓶。她坐擁這樣一副好嗓子,，卻用來矯揉造作地撒嬌,，簡直就跟捧著絕世好瓷往地上砸沒什么區(qū)別。

　　前世年少時,，她一直這樣講話,，是以并未發(fā)現(xiàn)這點不對勁。后來她過了二十歲,，陸續(xù)遇見一樁樁現(xiàn)在看來都是陰謀的糟心事,，性格也慢慢從天真活潑變得陰郁冰冷。

　　人生的最后兩年里,，她幾乎渾身是刺,，同所有人說話時都是夾槍帶棒的，配上她清冷的聲線,，宛如拿著碎瓷片割人,，傷人又傷己。

　　可如今她驟然回到十年之前,，為了在敬王府眾人面前偽裝,，只能重拾撒嬌這一項本事。但畢竟她身體里住的是二十四歲的靈魂,，現(xiàn)在這種硬裝出來的嬌蠻,，連她自己都受不了，難為老王妃竟然面不改色,，當真功力深厚,。

　　“你真想學？不怕吃苦,？”老王妃詢問的語氣里充滿了不信任,。

　　九月點頭如小雞啄米,，“祖母放心，孫女一定會好好跟著先生學的,?！?p>　　老王妃看著她，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于是故意板著臉道，“你跟祖母說實話,，到底為什么想學這些,？”

　　“那個……是因為，是因為……”九月支支吾吾的,，就是不把話說明白,，臉頰也緊張地染上薄紅，而這樣的反應正對上了老王妃的猜測,。

　　“祖母來猜猜,，是不是因為，我們家小丫頭有喜歡的人了,？”

　　九月嗔道,，“祖母！”

　　她低頭裝作被猜中心事的嬌羞模樣,，眼中卻倏地閃過一絲光亮,。

　　上鉤了。

　　老王妃心情很好地笑了,，“能不能告訴祖母,，那個人是誰？”

　　她雖然這樣問,，但其實早已對九月會說的人胸有成竹,。月前的上巳曲水宴上，玉露和金風引著她見到了太子,，當時她就看呆了眼,，明顯是喜歡上了。

　　想到這里,，她臉上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些,，這小丫頭如今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要是以后知道了,，發(fā)現(xiàn)自己愛上了親哥哥,，不知道會不會崩潰？以皇上皇后對她的重視程度,，說不定也會跟著崩潰,，那就省了他們好多事,。

　　九月看到她的笑容，瞬間明白了她在想什么,，心口不由一痛,，掩在袖中的右手緊緊握拳，用力到骨節(jié)發(fā)白,。

　　原來這個時候,，他們就想到上輩子她臨死之前的情景了。是啊,，先拿不知真相的她刺激知道她身份的父皇母后,，再用顛覆她認知的真相毀了她，可不是無本的好算盤,？

　　敬王府撒了一個彌天大謊,，把除了他們之外的所有人都騙了進去，然后,，大概是當看戲一樣看著她和她的家人為彼此痛苦,，還覺得好笑吧？

　　但她上輩子已經(jīng)錯過一次,，這輩子不會再錯了,。他們想故技重施？除非先踏過她的尸體,！

　　九月壓下喉頭翻涌的腥味和辣意,，剛要開口說話，就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無奈之下,，她只能緩了緩才道，“這是池魚的小秘密,，誰都不能說,。”

　　話中隱約的沙啞到底無法掩飾,，她說得心驚膽戰(zhàn),，生怕老王妃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但好在,，這突如其來的沉默在某種程度上與女兒家被人調(diào)侃心上人時的害羞相近,，故而并未引起懷疑。

　　“好,，不說就不說,。”老王妃點點她的額頭,，笑得格外和藹,，“鬼丫頭,，真是拿你沒辦法。也罷,，既然這么想學,，那就同你姐姐一起去吧?！?p>　　上個學而已,，于大局也無妨。更不要說燕池魚落下了這么多課業(yè),，就算再有天賦也趕不上鳴華丫頭,，且由她去好了。就算她身份再高,，現(xiàn)在也只是個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涉世未深,，天真單純,，能起什么風浪？

　　莫怪老王妃會這樣認為,，因為就連九月自己都沒想到,，和燕鳴華一起去上學這個選擇給她帶來了什么意外的驚喜，以至于后來她每每想起這事,，都要慶幸一番自己此刻的堅持,。

　　“謝謝祖母！祖母待池魚真好,！”九月沒有掩飾自己的高興,。

　　“你這鬼靈精，要是祖母不答應,，就是不好嘍,？”老王妃捏了捏九月的鼻子,，“今日從祖母這得了一支寶石簪子,，又得了去學堂的機會，就沒什么要表示表示的,？”

　　九月一愣,，“那,，孫女繡個帕子送給祖母？”她繡工一般,，只會繡最簡單的花樣,，頂破天也就帕子或荷包這類小物件，再往大就不行了,。

　　“也好也好,，”老王妃點頭,，“是該讓你這丫頭坐在房里安靜安靜了，整天就知道在外面亂跑,?！?p>　　她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侍女的請安聲,，緊接著,，一個身姿窈窕的女子踏入屋內(nèi)，正是遲到多時的燕鳴華,，“五妹妹性子活潑,，祖母又何必拘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