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川流滿夜燈
即便我們二人身份是假的,,山鬼手中的錢卻是真的。而今的世道就是這樣只認東西不認人,,倒回去想想當時或許該出個別的主意,,不至于那么早被人盯上。
信州城的街,,能同時并排走下八輛馬車,。樓堂巷道密若梳齒,再不就是滿眼熙熙攘攘的人,。似乎是從小小魚缸掉進茫茫江海,,一時只覺得生八只眼睛也不夠用,既是興奮又是害怕,。興奮是在這么千頭萬緒的地方被人認出的幾率無限小,,害怕是因為很可能看漏一眼就會同山鬼走散。我對這里人生地不熟,,弄不好一個轉(zhuǎn)身就此生別過了,。
因此在山鬼在聽到呼喊打算去攔一個小賊時我必須死死拉著她——可惜沒什么用,就像最老道的獵人也不能保證在徒手逮一只小鹿時不會失手,。個子小巧如山鬼實在滑不留手,,等我撥開人群追上去她已經(jīng)洋洋得意的將小賊穩(wěn)穩(wěn)壓住。
“東西留下你就可以走……啊,,在這兒呢,。”山鬼笑著在小賊身上摸索了一番,,把一個沉甸甸的銀袋子丟給我,。不等我拆開細看,已被身后趕來的一個老者千恩萬謝的接過去,。
山鬼看著我物歸原主才放開身下的小賊,,那人果然頭也不回飛也似的拐進巷子。
“有沒有受傷,?身上有沒有丟東西,?”我顧不得許多的迎上去問山鬼,卻忽聽身后老者“哎呀”一聲:“這怎么是一包石頭,?”
圍觀路人中也有人插嘴道:“兩個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兩下就把人制服了,,該是一伙的吧。”
我是沒見過世面,,但并不蠢,,在意識到上當了后立刻把山鬼藏在身后:“我家主人行俠仗義諸位剛才有目共睹,不可憑空妄言,。說我們是賊也得拿出證據(jù)來,。”
老者道:“老夫并不知誰是賊,,不如大家一起去衙門敘話吧,。”
以我的身份斷不能去見任何公門中人,,可這樣一來反倒更洗不清了,。氣氛僵持,我臉色鐵青的立在原地,,老者看了我的樣子,,滿臉老肉顫動了一下道:“在信州地界上本也不用芝麻綠豆的什么都捅到官府。今日之事大家私下了結(jié),,無有不可,。”
山鬼左右看看鬧不清狀況,,奇道:“你們怎么這樣說話,?為什么要私了?行好倒行出錯來了,?”
我暗暗扯了她一下,硬著頭皮道:“……借點錢,?!?p> “不行!曼和柯茲都沒做錯事,,為什么要賠錢,?不就是去衙門嗎誰怕誰?”山鬼犯了軸勁,。此事她沖動在先,,可現(xiàn)在我是拖后腿那個,沒資格指責別人,。
老者又笑了笑:“兩位女俠是好身手,,或者咱們請七浦十埠幾位掌碼頭的來,那也行,?!?p> 怎料此言一出換成山鬼泄了底氣,咬牙切齒的問:
“要多少???”
出師未捷身先死,,小布袋里的東西空了大半。走在熱鬧的信州城中,,我與山鬼像兩只斗敗的公雞,。我不提自己為何不敢見官,她亦不說自己為何不敢見七浦十埠,,二人各懷鬼胎,。
“曼本想帶去柯茲去見識一下河邊的紙醉金迷,這下倒好,,連船資都要湊不出來了,。”山鬼苦惱的低著頭,,問我:“你說,,會不會那個臭老頭和賊才是一伙的?”
“我的大小姐誒,,您可算醒了,。”我唉聲嘆氣著,。早知道她做事只憑一腔熱血,,誰知這么快崴了腳。
“不過今晚你從那里上船,,一樣可以見識信川河兩岸的槳聲燈影,。”山鬼重新露出笑意,。
“今晚,?晚上還有船?”
“少見多怪,。鹽船都是白天裝貨夜里行舟,,順流而下可快著哩——走著,曼帶你去,?!?p> 我以為山鬼會把我?guī)У胶舆叺拇瑝]渡口,而不是一座古廟,。
說成“古廟”并不準確,,進門前的牌匾上明白寫的是“將軍祠”,進到里頭卻有不少腳夫穿梭在滿地麻袋貨物之間,,完全是一個上了年頭的碼頭倉庫,。趁著山鬼抓了個船工問起話的工夫,我獨自走到天井中,稍微多看了兩眼正堂那尊所謂的“張氏兵部將軍”像,。
恕我直言,,這像塑的就很離譜:人物穿的是盔甲、拿的也是長刀,,乍一看還挺像那么回事,;唯獨面孔慈眉善目跟菩薩似的沒有半點武人的氣質(zhì),不怪我一開始把這里當成了廟,。
“這人誰?。俊?p> “一個船老大,,人送外號過江鯽,。曼的熟人里就數(shù)他的船多貨多,捎你一個最不費事,?!?p> 我愣了愣,扭頭才知道是她誤會了我的意思,。循聲所見乃是剛個從貨堆中鉆出的小老頭,,這人五短身材,滿臉猴精,。一見到山鬼便把嘴角掛下老長,。
“你怎么來了?!笨催^江鯽的表情仿佛白日里被窮神叩門,,晦氣卻怠慢不得,沒把我們直接攆出去,。
“不是急事曼也不想見你,。”山鬼扮了個鬼臉,,把我往前推了一把,“幫個小忙,,把這個柯茲送到朱城,。”
“哎呀,,這可不好辦咧,。”過江鯽摸著不剩幾根毛的稀疏頭頂打量著我,,面露為難,。我其實十分擔心他是在哪里見過我的通緝畫像而看出了端倪,趕緊做出擠個歪嘴瞪眼的怪樣子客氣道:“船老大好。您就當多了個麻袋,,船上有什么雜事交給我都成,。”
“不是這么個意思,。七浦十埠今晚包下了共潮閣宴請上賓,,河面上管的嚴。
山鬼不以為然道:“管的再嚴也差不了賺錢,,一晚上多少船要南下,?什么狗屁上賓能讓七浦十埠那幫老王八舍得凈河。再說鹽下了水,,事情還不都緊你們船上的說了算,。”
過江鯽嘿嘿笑道:“這話不錯,。罷了罷了,,丫頭到時候藏在船上低調(diào)著點。至于其他的嘛……”他伸出兩根滿是硬繭的手指對搓了一下,,山鬼便翻著白眼把小布袋子掏出來遞了過去,。過江鯽點了點,皺眉咂嘴道:
“……可你這也,?!闭f著一攤手,意思是嫌太少,。
山鬼搖頭:“只送柯茲一個人,。”
我詫異道:“你不一起,?那你要去哪,?”
“當然是打哪來回哪去嘍。今晚上你聽安排就成,,這人人品是差勁了點,,但水路上的事聽他的準沒錯?!彼娺^江鯽面色不善,,立刻岔開話題對我道:“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甭牽跉饩故且匦闫辽嚼铩?p> 內(nèi)河邊起燈時山鬼將我送到船上,。貨船離岸,,小小的身影追著水流奔跑雀躍著向我招手:
“柯茲,!曼認識你很開心!曼很多年沒有認識過這么有趣的人啦,!”
她為少師營斷崖之下陌生人的一句“救我”做了這么多,,我卻無以為報,甚至不確定日后還能見到她,。本想著她跟來信州城多半還有別的深意,,原來真的只是為了兌現(xiàn)承諾。我佇立在船尾的水風中感動不已,,卻聽過江鯽斥我道:
“快進倉里去,,前面就是共潮閣,莫叫人瞧見你,!”
我回過神“哦”一聲,,側(cè)身看見一座燈火輝煌的富麗酒樓屹立在水邊。這酒樓的位置堪稱絕佳,,兩岸長街燈市,、河上水波滟瀲盡收眼底,怪不得七浦十埠要選這么個地方擺席,。山鬼說信川河景乃是一絕,,此言不虛。我是鄉(xiāng)下人頭回進城,,從未見過如此熱騰的人間煙火,,一時張大了嘴巴,只恨自己腹中墨水不夠,,找不出話形容眼前繁華,。
船漸漸靠近,酒樓之上管弦絲竹乃至觥籌交錯之聲都聽的十分清楚,。人影晃動,,我忽然覺得其中離窗口最近那人的背影十分眼熟,直到他起身與人敬酒,,我險些“啊”的掉進水里,。
打死我也不會認錯,那是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