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幾日莊中可能會變的比較熱鬧。花家在朱城中尚有一座別館，想請姑娘與葉公子回避一段時日。朝廷剛占了信州城,，手伸不到那么長，你盡可放心,?！?p>　　雍王現(xiàn)在自顧不暇，花家在黑白兩道的威懾力不容置疑,。但這話仍讓我摸不著頭腦：

　　“英雄宴不歡而散,，而今又有客人，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花二小姐看上去罕見的心煩意亂,。她這么講究的人，今日居然連溫洗茶碗的順序都弄反了：

　　“信川水戰(zhàn),，七浦十埠在河上的總壇被朝廷軍隊(duì)毀壞殆盡,。幾大長老和分壇主、舵主已經(jīng)同意把沿河三百里的部分漕運(yùn)生意抵押給白露山莊,，以換取一處安身之所,。”

　　我一愣：“如此大的……大的買賣,，二小姐就不擔(dān)心會血本無歸,？”

　　花二小姐倦怠一笑：“富貴險中求。這么多年白露山莊風(fēng)里來雨里去,，哪一件不擔(dān)風(fēng)險,。”

　　這就是說白露山莊很快就會變成七浦十埠的臨時總壇,。七浦十埠中的魑魅魍魎向來唯老和尚馬首是瞻,，大抵對我這個“惡貫滿盈”的假掌門敵意滿滿。師弟當(dāng)眾退出武林盟,，應(yīng)該也得不了他們什么好臉色,。花二小姐這回是明確站在了邊,，她到底還是在雍王與老和尚中選擇了后者,。對此我一個當(dāng)門客的,，沒立場提什么反對意見。滴水之恩,，就算為了不讓二小姐難做,，也是該拉上師弟出去躲躲。

　　“妙相的行蹤我已托南北客商多方打聽,，不日就會有回音,。”

　　我默然,，俞先生是從雍王手里越獄跑的,，他的回歸并沒帶來什么新消息,。老和尚一天不露頭,，大家便都多一份提心吊膽。我其實(shí)是更關(guān)心山鬼的近況,，但這屬于私事,，不好開口。只聽她繼續(xù)道：

　　“倒是長閑那邊在逐月樓陷落之后……一天三變,。武林中的名門正派和散兵游勇,，誰不是走馬蘭臺類轉(zhuǎn)蓬。眼看舊盟主的位置快坐不住了,，便紛紛想到要推舉新人取而代之,。尉宗師固然是淡泊已久，只怕有心人借題發(fā)揮,。須勞姑娘多多留意,。”

　　久賭無贏家,，花二小姐果然是想兩頭下注,，給自己留條退路。

　　要趁離開莊中的時間跑一趟長閑并不麻煩,。五師叔和六師叔都還在那里,，掌門下山后多半也得先往長閑落腳，剛好還可以把掌門令還回去,，一點(diǎn)跑腿的活沒什么好推諉的：

　　“愿為二小姐分憂,。”

　　“還有,，葉公子如今無法使用內(nèi)功一事,，姑娘絕不可再讓任何人知曉?！?p>　　我心說她消息倒是靈通,，許是俞先生說的,，又許是她今日早些時候已經(jīng)見過了師弟。這份囑咐必是出于多方面的考量,，若讓外界得知陰本朽心訣已經(jīng)廢了,，莫說朝廷再無人制約，武林中自己就能先亂成一鍋粥,。到時候我,，師弟，乃至于整個白露山莊都會暴露在重重危險之下,。于是我再度鄭重其事的點(diǎn)點(diǎn)頭：

　　“淺顯道理,，小女自然省得。我?guī)煹艽蟛∥从?，?dú)自住在別館期間還請二小姐多照應(yīng),。”

　　二小姐打了個呵欠悠悠道：“只怕他不肯留在別館等你……我累了,，姑娘喝了這杯茶就請回吧,。搬了住處之后若還有別的需要，隨時去找貍貍就是,，不必問我,。”

　　以師弟的臭脾氣,，想說服他乖乖留在朱城等我回來的確基本沒有可能,。尤其是被雍王挑釁過一次以后，我在他眼里的信譽(yù)估計(jì)已經(jīng)掉到了史上最低,。當(dāng)然師弟是個明事理的孩子,，能靠講道理擺平最好；實(shí)在甩不脫也還能狐假虎威,，起碼在外人眼中,，他仍是那個身懷半本朽心訣的葉公子。

　　我出了茶室一路走到花園中,。大小姐今天難得沒在亭子里當(dāng)?shù)袼?，而是趴在新修剪過的灌木前聚精會神觀察葉片上一條毛毛蟲。我見她目中含笑,，知道這是看見了我,，便嘆著氣走過去把人扶起來：

　　“地上臟。我送大小姐回去……大小姐,？”

　　不知為何,，被拉起的少女忽然湊到我跟前使勁嗅個不停。我被弄了個不知所措,，舉著雙手站在原地,。

　　“好聞,。”花大小姐笑吟吟的沖我道,。

　　“阿葉身上的味道,。”

　　我大概能想象出世界在花大小姐眼中的模樣,。

　　她會廢寢忘食的趴在地上研究一條毛毛蟲要如何蛻皮化繭,，甚至急不可耐的拿手撥弄，卻永遠(yuǎn)不可能也變成一條蟲子,。仿佛從開始就抱著某種非常抽離的旁觀者心態(tài),，大小姐對我和師弟像是小孩子對待心儀的兩件玩具，并不把自己代入其中,。

　　可如果大小姐是因?yàn)樾闹怯腥辈挪蝗ビ?jì)較我搶了她的未婚夫婿,，那么花二小姐對于師弟當(dāng)眾讓花家下不來臺的處理方式就只能用費(fèi)解來描述了：原想著以白露山莊的財(cái)力，花家在朱城中的別館雖未必豪華無比,，至少也是典雅精致落落大方,。事實(shí)則剛好相反,，只有兩進(jìn)的樸素院落隱身于市井巷陌當(dāng)中,，除了一座欣欣向榮的小花園外根本乏善可陳，甚至不如俞老捕頭家看上去古色古香,。

　　“里外就一間臥室,，這要怎么住,？”剛送走幫忙遞行李的下人我便坐在院中大聲抱怨起來,，疑心花二小姐不是故意打擊報(bào)復(fù)。

　　師弟也跟著到處繞了一圈,，尷尬道：“書房中尚有一張軟榻,，打掃干凈便好。我可以睡到那里,?！?p>　　我頗為憤懣的瞥了一眼他手上那些因經(jīng)脈破裂而形成的傷口，撣撣屁股爬起來：“沒你事,。拿師姐的架子欺壓病患不是本姑娘的風(fēng)格,。反正也湊合不了多久，等我出門了你愛睡哪睡哪,?！?p>　　“出門？又去哪,？”

　　師弟把手上的包袱扔在地上,，攔在門邊自說自話道：“不管姑娘去哪我都跟著,。”

　　他像賭定了我又會丟下他,，急吼吼的樣子還挺可愛的,。我生了壞心，逗他道：“我和雍王進(jìn)京你也跟,？”

　　然而這個不太好笑的玩笑著實(shí)開的有點(diǎn)大發(fā),。見他青筋暴起又要嘗試去動真氣我冷汗都下來了，立刻低頭伸手討?zhàn)垼?p>　　“停,、停,，我真怕了你葉大公子了。是二小姐托我往長閑探聽情況,，我也剛好去見見五師叔六師叔他們……你非要跟來就給我抓緊時間養(yǎng)好身子,。出門在外咱就成了諸葛唱空城，該端還得端起來,，萬不可露了餡,。”

　　師弟聽罷我復(fù)述與花二小姐談話的大致內(nèi)容,，思忖著說道：“尉掌門當(dāng)日在席上提的建議,，本身并不失為一條良策。朝廷和武林與其無休無止打個死去活來,，雙方能各讓一步自然再好沒有,。只是此事牽扯太大，盟主和雍王誰都不會輕易松口,。復(fù)建刑堂是何等難度,，二小姐派你去探消息，想也沒報(bào)太大希望,?！?p>　　我哼一聲：“難道不是她想利用你我把老和尚釣出來？嗯……主要是你,?！?p>　　這點(diǎn)其實(shí)是那天回來見到師弟才突然想到的。并非我小人之心,，實(shí)在是在待在白露山莊這些日子已清楚掌握了花二小姐的為人,。她和雍王一樣，從不做沒意義的布置,。事情已經(jīng)應(yīng)下,，這趟長閑不去也得去。有道是等待時機(jī)不如果斷出擊，我不在意被當(dāng)成魚餌,，師弟要不要跟著涉險則全憑他自己,。

　　師弟的神情黯然：“一步錯步步錯。盟主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就連我也……不能明白了,。”

　　老和尚把他從暗無天日的里市上帶出來,，芝麻大點(diǎn)恩情足夠這頭腦簡單的傻孩子記一輩子,。將心比心，我可以理解師弟到死不愿與老和尚為敵的心情,，安慰他道：

　　“不明白的事更該找機(jī)會當(dāng)面問個清楚,。即便那答案與你想的有所不同，也須當(dāng)有坦然接受的覺悟,?！?p>　　“昔日山門之仇，武林盟也參與其中……姑娘是否恨我,？”

　　“別什么亂七八糟的責(zé)任都往頭上攬,。相比這個，我還是更恨你一天到晚板著個臉,、什么事都不肯告訴我,。難得有張那么好看的臉，你就專門用來苦給人看,？多笑笑嘛——”

　　我圖謀不軌要去扯他嘴角的手指被他的大手牢牢反裹住,，隨即腦袋也被摁入懷中：

　　“姑娘若喜歡,，今后我便日日笑給姑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