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燈自被討要回來后,,范若若便早晚各一次的用帕子輕輕擦拭,捧在巴掌大的手心里,左瞧瞧右看看,一雙流光清明的眸子一刻也不不舍得從上面移開,旁的不知情的看了,,恐還以為是什么個稀罕寶貝的物事呢。
就這樣任憑范若若左思右想拿拿放放了個五六天,,她也沒能憶起任何零碎的記憶,,就連那個夢,,虛幻離奇的夢,她也快要忘得差不多了,。
難道就要這樣放棄了嗎,?
若若自是有點泄氣的,樁樁件件,,堵在她的心口,,悶得慌。
她只想找個能說話的人,,同他好好說道說道這些個光怪陸離的事,,然后大笑一場,拋之腦后,,再無煩憂,。
可是她沒有朋友,京都的公子小姐,,個個自恃身份高貴,,看不起她一個從鄉(xiāng)下回來的,她也沒有那個上趕著往人堆里湊的心情,。
唉,,要是哥哥在就好了。
他在儋州,,有交到朋友嗎,?
還有奶奶,身體可還好么,?
范若若瞧不出個結(jié)果,,心中思緒更甚。于是心下一狠,,讓小桃將那青燈鎖在匣子里了,。
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了,,圖個心靜,。
夢者,虛無也,。她又何須因此空耗良辰,,虛度年華呢。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去做,。
小桃本就看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自那日從禪寺回來后,愈發(fā)琢磨不透了,天天盯著那燈一動不動,,似被邪物附了身,。
不過也是自那日回府后,小姐的夢魘之癥再也沒犯過,,夜里睡得安穩(wěn),,白間也有精神氣了,通身上下多了幾分生氣與活力,。
老爺瞧著,,心理高興,連帶著賞了房里的下人,,近身服侍的她得到的賞賜更是翻倍,。
她歡喜的很,哪里還肯細(xì)究主子的心意,,匆匆接過那盞燈就往里屋去,,隨手挑起一個沉香木匣,丟進(jìn)去,,鎖起來,。
青木藤文,盞沿闕口,,天生殘次,。
那青燈再一次墜入塵埃,以黑夜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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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星河碎,,曉月亦無眠,春去秋來雁南飛,。
日子就這樣一年又一年的過去了,。
京都繁華,日月光華,,轉(zhuǎn)瞬即逝,,一晃三載已過。
這三年里,,范若若過得很充實,。
人人都知道了戶部尚書司南伯范建有個蕙質(zhì)蘭心,,才貌雙全的女兒,,三年前從老家儋州接回,養(yǎng)在府內(nèi),,習(xí)得琴棋書畫,,無不精通。
再加上柳姨娘這方人脈勢力的引薦經(jīng)營,八歲的范若若,,在京都名媛公子哥兒的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氣了。
當(dāng)然了,,范若若也交了一兩個知心好友,,只不過她還是更想念哥哥,那個無所不能,,可以無話不說的哥哥,。
父親告訴他,朝內(nèi)大臣近日在商討官渠修筑之事,,一旦圣上下令,,儋州到京都便有了書信往來的可能,她和哥哥也終于能暢所欲言,,談天說地了,。
若若這樣想著,盼著,,心情愈發(fā)舒暢了許多,,看起書來,亦是不眠不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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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元宵佳節(jié),,京都燈會最是繁華熱鬧時,范若若早早的用過晚飯,,領(lǐng)著小桃出府去了,。
她今日著的,是一件青色疊花長裙,,平日里穿慣了素凈淡雅的色,,今朝佳節(jié),自當(dāng)隆重些好,。
一頭烏絲輕輕散落在肩后,,發(fā)髻是小桃給她梳的女兒髻,簡單平常,,可添在她身上,,生是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清麗動人,美目流轉(zhuǎn),,巧笑伊人,。
她走走停停,沿著城中的巷道向人流中心匯聚過去,。
她和小桃一人買了串冰糖葫蘆,,紅的發(fā)亮,,又脆又甜。
正吃得起勁兒,,恍然聽到前處人流傳來陣陣喧鬧爭吵聲,,話語間聽著甚是激動。
范若若耐不住好奇,,腳下生風(fēng),,沒及身邊的小桃反應(yīng)過來,就已經(jīng)小跑到了人群外圍,。
她個子小,,站在外圍什么也瞧不清,須得努力踮踮腳,,方可看見幾個擺動的頭頂,。
原來是猜燈謎,沒甚么好稀奇的,,只是何來爭吵呢,?
范若若撐著一旁的圍欄,盡量保持身子的平衡,,耳邊卻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原來里頭那幾個正在爭吵的公子,卻是因為這燈謎鋪子的一題謎底罷了,。
為首那個叫囂的更兇的墨衣少年,,范若若是認(rèn)得的,太子伴讀,,禮部尚書之子郭保坤,,時年十二歲。
他旁邊站著的那個耳腮通紅,,幫忙理論的,,若若卻是不認(rèn)得,許是其他的官門子弟罷,。
還有三兩個同樣年紀(jì)的少年,,站在鋪子另一側(cè),瞧不清面容,,言談舉止間更多了分對面之人沒有的端禮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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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認(rèn)為小義更甚大義,一家難安,,一國難立,。”郭保坤率先開口,。
“郭公子,,國家為何?嚴(yán)某私以為國在前,,家在后,,自然是國之大義為先,家之小義為后,,方為正解,。”
郭保坤輕笑出聲:“呵,,嚴(yán)公子還是這般天真,,世間渾濁,人本俗物,,皆有私心,,難成大義?!?p> “以己度人,,有失偏頗?!眹?yán)公子反駁,。
“你!你竟敢污蔑我……”
郭保坤氣結(jié)。
圍在一旁看戲的人群隱忍著笑意,,范若若用帕子捂著嘴,,生怕笑出了聲來。
妙哉妙哉,,能不辱斯文,,不失風(fēng)度的還擊回去,順帶著滅了滅郭保坤的威風(fēng),,這嚴(yán)公子,,當(dāng)真是妙人啊。
還沒等若若腹誹完,,郭保坤身側(cè)的少年便接過了話頭,。
“嚴(yán)公子所言差矣。普天之下,,世人皆愚,,求而不得,世人皆苦,,大義悲涼,,小義未滿,家國難安,?!?p> 人群中一陣唏噓聲,。
范若若又被氣笑,小聲開口:“這是哪家的公子哥兒,?圣賢書只怕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以愚人比萬民,竟能說出這種話來?難道他不知道民者,,國之根基也的道理嗎,?”
那狂妄少年見嚴(yán)公子不曾搭話,心中得意,,又開口高談闊論:“所以說啊,,市井愚民,白目無能,,見識短淺,,終被世俗所擾,紅塵所困,,又怎得去舍己忘我,,守候家國大義呢?”
人群中一陣騷動,,隱有憤憤者欲上前理論,。
這廂范若若正欲開口,怎知自人群深處傳來一清冷少年聲,。
“不以外撼,,不以物移?!?p> “世人發(fā)揚于踔厲矣,,則邦國亦以興起?!?p> “各處所學(xué),,各盡所知,御外侮,,立邦土,,何來高低貴賤,公卿愚民之分,?”
范若若偏著頭仔細(xì)回想,,這聲音對她,莫名熟悉了些,。
是在何處聽到過呢,?
“至于國之大義,家之小義,,實在是庸人自擾的命題罷了,?!?p> “古者有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賀公子以身份品階為界,,戲謔世人,,愚弄萬民,可謂其心不正,,其身未修,,何來底氣在此論辯家國之道?”
那狂傲少年顯然未曾料到,,半路跑出個人來煞自己風(fēng)頭,,又接連的受他幾番言語批判,頓時羞得抬不起頭來,,趕忙躲在郭保坤身后去了,。
那白衣少年撥開人群,走近,,聲音還是似在云端般輕柔,,藏著千般萬般數(shù)不清的情緒,緩緩向眾人道來,。
那話語文字間,,卻是寶劍破雪,長船破浪般的豪邁與堅毅,。
“為人臣者,,立身處世,不問出身,,只問丹心,,方為正道?!?p> 范若若一點一點往人群中心擠去,,只可惜礙于身高,瞧不清那人長相,,當(dāng)下心中只剩滿滿的贊嘆敬佩之情:“好一個不問出身問丹心,,此人當(dāng)真乃是真君子,!”
那少年走到人群中間,站定,,輕輕開口:“冀以塵霧之微補益山海,。”
范若若仍是沒瞧清楚那人的面容,,現(xiàn)下卻似魔怔般的隨他開了口,。
“熒燭末光增輝日月?!?p> 待她說完,,自己都嚇了一跳。
兩聲交織,,如春雷驚鳴,,谷雨落地,擊碎在夕陽相去看山晚的霧林深處,。
這一世,,終算是遇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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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聞之,,紛紛散開,,轉(zhuǎn)過身往人堆里尋那隱藏著的纖弱女聲。
周遭瞬即一片清明空曠,。
范若若終于瞧清了那少年的面容,。
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
似夢般,,虛幻而又真實,觸之不得,,不可褻瀆,。
范若若心中一嘆:“原先只道他乃當(dāng)世真君子,卻哪知別人本就出塵脫俗,,氣宇不凡,,不似常人?!?p> 那白衣少年也隨著人群扭過頭,,瞧見了立在人堆里的青衫少女。
那眼,,那眸,,那神情,怎會像是說出此番話的人?
他心中疑惑,,抬腳走近,,試探著開口:“你是何人?何故知曉我適才說的那番話,?”
范若若心頭一震,,一時間竟忘了如何呼吸。也顧不上答話,,仍是直勾勾的盯著他上下打量了許久,。
這人?瞧著好生熟悉……還有聲音,,總覺得似曾相識,。
“你又是何人?”她弱弱開口,,“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那少年皺了皺眉,,略顯不悅:“明明是我先問的?!?p> 郭保坤本就被嚴(yán)凌氣的牙疼,,現(xiàn)下又跑出個“同伙”來砸場子,他自然是不允許的,,于是嚷嚷著此言差矣云云,,吵吵鬧鬧的走到了那白衣少年身邊。
沒好氣的開口:“你誰???”
那白衣少年等不到范若若的答復(fù),便也不再追究,,轉(zhuǎn)過身,,瞅了瞅眼前橫眉豎眼兇神惡煞的小霸王郭保坤,輕啟朱唇,。
“在下,,言氏冰云?!?p> 言冰云,?
若若輕輕的念著,嘴角是不易察覺的一抹笑,。
人如其名,,冰之品性,云之氣概,。
配他,,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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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這邊小桃一眨眼的功夫,就將自家小姐弄丟了,。
元宵燈會人潮攢動,,行動極為困難,才一會兒的功夫,,怎的就不見了呢,?小桃委屈的想哭,卻也只能扯開嗓子喚著若若的名字,。
范若若是被小桃快急哭的叫喊聲給拉回了思緒,,恍若大夢驚醒一般,慌忙擠開還在看熱鬧的人群,,急匆匆的跑了出來,。
像做了虧心事,心跳的厲害,。
順帶著連那半根還沒吃完的冰糖葫蘆都給落下了,。
這邊燈謎鋪子前,眾人叫好,,為言冰云撐腰,,那郭保坤和同行的少年公子自覺輸了臉面,無地自容,,叫上隨從的小廝丫鬟就急匆匆的朝回府的方向趕去了,。
戲已落幕,看戲的人也漸漸散去,,人潮里走出一個熟悉的人影,。
是適才以一當(dāng)二與郭保坤等人論辯的那位嚴(yán)公子。
“冰云,,怎的才來,?叫凌兄好等?!?p> 原來那郭保坤口中的嚴(yán)公子,,正是御史中丞家的二公子嚴(yán)凌。
言冰云微微作揖還禮:“家事纏身,,來遲一步,,凌兄莫怪?!?p> “你與那女子,,可認(rèn)識,怎得她卻知曉你《云間記》中的內(nèi)容?”
言冰云望著人流散去,,那女子匆匆離去的方向,,淡淡開口:“不曾認(rèn)識?!?p> 嚴(yán)凌一臉懷疑,,笑著開口:“怎得會不認(rèn)識?那本《云間記》,,乃是你我二人三年前在禪寺修習(xí)時,,你的所悟所感,世上僅此一本,,除你之外,,就我知曉?!?p> 他看一眼言冰云,,笑的更甚了,“難不成,,你曾背著我偷偷給你的某位心上人瞧了不成,?”
言冰云臉上微紅,嗔怒般盯著嚴(yán)凌,,語氣仍是淡若:“胡言亂語,?!?p> “不是心上人,?又哪來的此般心意相通,心有靈犀,?”
言冰云不語,。
“亦或是,你同她,,有著幾世割舍不斷的孽緣,,前世今生,情債至此,,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