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很久沒人提起過,,那個年代的人和事了,。
白駒過隙,,春來秋去,,須臾間,,一晃又是百年已過,。
………………
西平街上的李家,,前些日子夜里走了水,,大火卷著濃煙,,連帶著將大半個府邸燒了個干凈,,直到次日丑時,幸得官府和街坊鄰居的一夜操勞,,火勢才算是徹底撲滅,。
那李家,也算是半個落魄的皇親國戚,,經(jīng)此一難,,宮中有侍者前來慰問,說是那位陛下的意思,。
原來現(xiàn)如今,,那李家當(dāng)家之主姓李名玄英,乃前朝靖王世子李弘成之嫡孫,,自百余年前大慶覆滅,,靖王便領(lǐng)一方勢力,歸順大齊,,輔佐新王合縱布局,,一統(tǒng)九州,。
加之新王自有好生之德,不忍殺戮,,又欣喜于靖王一脈所能給予新生的大一統(tǒng)政權(quán)帶來的穩(wěn)定發(fā)展,,便也封了他親王,賜良田萬畝,,蔭封三代,。
祖母范氏,師從大齊圣女海棠朵朵,,習(xí)得一身醫(yī)術(shù),,不拘府宅瑣事,一生奔走天下,,以治病救人為己任,。
范氏同丈夫李弘成孕育了一子一女,長子李懷生來聰慧,,有過人之識,,自小精于商賈之道,短短數(shù)十年間,,便積攢了許多眾人可望不可即的財富,,只可惜命短,未過半百便撒手人寰,。
女兒李偲,,同母親范氏一樣靈動聰穎,自小便與人結(jié)了親,,到了及笄之年便嫁為人婦,,至于她的夫君是誰,做什么的,,卻無人知曉,,世人只知道夫妻二人恩愛有加,相互扶持,,相伴共白首,。
到了李玄英這代,祖上積累下的家業(yè)基本上已經(jīng)被吃的一干二凈了,,李玄英自小又是個文弱書生,,精于詩詞畫工,哪懂什么經(jīng)商之道,,加上尚未及冠之時父親便與世長辭,,留他一人收拾著大爛攤子,這李家眼看著就要敗落了,。
話雖如此,,李玄英卻也算個聰明人,,十七歲那年,他以三書六禮為聘,,十里紅妝,,娶了城東嚴(yán)家的獨(dú)女。
………………
嚴(yán)氏生性活潑,,長于市井,,見慣了商人間的勾心斗角,自小也耳濡目染了些經(jīng)商之道,,開了幾家鮮花餅鋪?zhàn)?,也曾掙得些錢。李玄英此舉,,也算是為瀕臨敗落的家族找對了人,。
嚴(yán)氏自幼父母雙亡,據(jù)說是死在前朝動蕩不已,,災(zāi)禍橫行的饑荒年間,,打小便和爺爺嚴(yán)凌相依為命。
過門不久,,嚴(yán)氏便誕有一女,如今正長到五歲,,前年冬天聽的人傳,,說這肚子里,又懷了一個,,喜食酸,,多半是個男孩。
李玄英大喜,,接連掏出老底辦了幾天幾夜的流水宴,,宴請城中百姓,好酒好肉的招待著,。嚴(yán)氏雖也欣喜,,卻終歸是個生意人,白花花的耗了這么多銀子,,她作為主事之人,,自然是心疼的。
哪知,,此后不過兩三月余,,李府上下便突遭橫禍,一場大火之后,,昔日雕梁畫棟的府閣,,轉(zhuǎn)眼間只剩殘木焦土,,滿目荒涼。
李府在初時修建時,,便是在前朝司南伯范府的舊址上加以改造修整的,,總的來說,并未有過多的添飾加工,,是故府內(nèi)大多仍是百年之前的范府的構(gòu)造布局,,年久失修暫且不說,稍一失火,,那便是鋪天的禍?zhǔn)?,攔也攔不住的一處點(diǎn)著一處。
………………
李玄英失了魂,,臉上灰撲撲的臟了大片,,正裹著毯子,呆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喝著婢女遞過來的熱茶,。
他是在半夜被院子里的吵嚷聲鬧醒的,外裳未穿便著急忙慌地隨手扯了一條毛毯,,抱著有孕在身,,是故睡得更熟的妻子跑出了已經(jīng)見了火苗的院子。
這一番折騰下來,,可算是要了本就不怎么習(xí)武健身的李玄英的老命,。
好在大火終被撲滅,懷中的妻子也并沒有什么個三長兩短,,府中也并未有下人傷亡來報,,女兒也…………
等等!
女兒呢,!
怎么不見小丫頭,!
李玄英當(dāng)下就急紅了雙眼,也不顧腿間的毛毯滑落,,急忙站起身來,,四處詢問著丫鬟婆子關(guān)于小女兒的下落。
小女兒李彥箬是個活潑愛鬧的性子,,跟她娘一樣,,不愿受管束,打小便不愿讓人近身伺候,,擾了清凈,,是故一直以來,全院上下,就數(shù)小丫頭的房間里丫鬟婆子安置的最少,。
她住在府西面的冬暖閣,,那是個難得的清凈之所。
大火發(fā)生之時,,院內(nèi)無人看管侍候,,院外的幾名婆子又被人使喚著去別處幫忙滅火了,誰都忘記了,,這偌大的院內(nèi),,還睡著一位小主子。
李玄英氣的兩腿發(fā)抖,,卻也不好多加責(zé)怪,,畢竟人為利己,合情合理,。
嚴(yán)氏聽得這一番不小的動靜,,終于是從躺椅上醒過來了,聽得下人一番解釋,,卻也不慌,,連忙下令命著丫鬟婆子四處尋找。
她心里清楚,,這小丫頭隨她,,打小聰明機(jī)靈慣了,這會兒沒準(zhǔn)躲在哪個清凈的地兒自顧自地玩著呢,!
嚴(yán)氏猜的果然沒錯,。
眾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兜轉(zhuǎn)了幾圈在冬暖閣的一隅找到李彥箬時,小姑娘正不顧形象地坐在地上,,神情投入的撥弄著什么。
一雙白嫩的小手黏糊糊的沾染了焦灰,,混著早些時候的雨,,還有身下腐爛泥濘的泥,全然一副忘我的神態(tài),。
到這兒,,李玄英心里的那口氣才算是松了大半,緊繃的神經(jīng)立馬松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滿肚的火氣,。
他不顧妻子的阻攔,大步走上前,,雙臂一探,,就把那小不點(diǎn)從臟兮兮的地上撈了起來。
“李彥箬!”
嘴邊的那句“既然沒事,,怎么不過來找爹娘,,你知不知道這樣會讓大家多擔(dān)心!”還未說出口,,臂彎里粉嫩可愛的小女娃便興高采烈地開了口,。
“爹爹,你看,,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好東西,!”
女兒天真無邪不知畏懼的笑容,讓李玄英胸中的怒氣瞬間消失的一干二凈,,也再顧不上什么興師問罪了,。
李玄英不自然的咳了兩咳,順著小丫頭的視線跟著望過去,。
那燒得半干的荷塘里,,突兀的立著四五個四五寸長的壇子。
下人會意,,三下兩除二的將那些壇子抬了出來,。
懷中的小丫頭興奮的左右扭動個不停,李玄英沒辦法,,只好撒了手,,任由她屁顛屁顛地跑過去。
“爹爹,,這是什么呀,?”
李玄英走近,下人已將外身的包裝線封一層一層拆了個干凈,,壇蓋封的嚴(yán)實(shí),,下人們同它僵持了好一會,使了好些吃奶的勁兒才將之拔出,。
甫一揭蓋,,清冽醉人的酒香普天卷第的自那壇口噴溢而出。
李玄英笑著:“這是……陳年的女兒紅,!”
頓了一頓,,又道:“這院子,曾是你太奶奶待字閨中時住過的,,想來,,這幾壇女兒紅,也是你太奶奶的父親替她釀的吧……”
“可是爹爹,!”小丫頭又眨巴著眼睛,,向他發(fā)問,,“女兒紅是什么?”
李玄英笑得更開心了,,他走近,,撫上女兒的額間,低聲溫柔道:“女兒紅呀,,就是家家戶戶生女嫁女必備之物,,如果這戶人家,生了女兒,,在女兒落地發(fā)出第一聲啼哭的時候,,由父親就糯谷釀成,埋在樹下,,待到女兒出嫁那日,,取出來作為陪嫁的賀禮,恭送到夫家……此外,,也可由待字閨中夢的女兒家自行釀制,,每年生辰之日封壇,封入水中……”
“哦~”
“可是,?太奶奶不是同太爺爺成了親嗎,?為什么這女兒紅還埋在這院子里這么多年,今日倒叫箬箬撿了個便宜,?”
久未言語的嚴(yán)氏總算是笑著開了口:“你這小丫頭,,哪來這么多為什么,知道撿了個便宜,,還不見好就收,?太奶奶既然沒動,時至今日留給你,,也算是緣分,。將來等你出嫁,連同你爹爹給你釀的那幾壇,,一起充作嫁妝,,陪你去夫家~”
“哦~”
嚴(yán)氏看著還有些懵懂的女兒,越發(fā)覺得可愛的緊,,臉上的笑意愈發(fā)掩不住了,盈盈的走上前,,牽上那肉肉的小手正欲離開,。
“好啦,火這么大,,有沒有哪里受了傷,?女兒家的,身上留了疤可不大好,待會叫……”
“等一下,!”
嚴(yán)氏話還未落音,,只見剛才還在身側(cè)乖巧安分地跟著她往回走的女兒便掙開了她的手,不見了蹤影,。
李玄英看著小丫頭蹦蹦跳跳的翻下燒得干涸的荷塘,,又手腳并用艱難地爬上來,風(fēng)風(fēng)火火一股沖勁,,還未等他反應(yīng),,想攔也攔不住。
李彥箬原本就臟兮兮的手里又多了一個臟兮兮的物事,。
像是挖到了什么寶藏一般,,頗有些得意地將那物什高高的舉國頭頂,像是炫耀一般的大聲開口:“你們看,!這是什么,?”
嚴(yán)氏只好順著女兒熱情,經(jīng)由丫鬟攙扶著往回走,,待走到父女倆跟前時這才看了個一清二楚,。
那巴掌大的黑漆漆的小手上,分明躺著一個同樣黑漆漆的盒子,。
因年代久遠(yuǎn),,又存封于水中,早已辨不清它最初的顏色質(zhì)地,。
盒子沒上鎖,,很輕易的便打開了。
有陳年污水傾瀉而出,,腐臭味嗆得在場人一陣難受,。
李玄英扯過寬大的袖子,慌忙遮擋著些,。
嚴(yán)氏也接過丫鬟遞上的帕子,,上氣不接下氣的喘著,接連退后了好幾步,。
李彥箬卻像沒事人似的,,小手一動,還不及父母阻攔,,便將那污水瀉干凈之后的盒子里的東西盡數(shù)掏了出來,。
攤在手心,有些握不住,。
一個糖葫蘆狀的木工玩意兒,,還有一沓厚厚的信箋,。
那木工玩意兒雖說在這荷塘里泡上了近百年,倒也依稀瞧得出大致的輪廓模樣,,無甚稀奇,。
只是苦了這一沓信箋,同樣是泡在水中,,紙張暈染的更是脆弱,,仿佛稍稍用力,就要化作一陣煙散了去,,更別提上面的字跡內(nèi)容了,。
小丫頭不認(rèn)輸,堵著氣一張一張小心翻看著,,硬是要找出那么一張字跡可辨的出來才肯罷休一樣,。
翻到最后,終于是如了她的愿,。
那一張小小的信箋,,藏在盒子最里的夾層之中,初時不易被人發(fā)現(xiàn),。
小丫頭是個機(jī)靈的,,平日里也曾接觸過一些機(jī)巧玩意兒,所以這一層小小的夾層,,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難事。
她興奮的抽開,,將里面的信箋小心翼翼地抽了出來,。
萬幸,字跡依稀可認(rèn),。
“愿……”
念了第一個字,,見爹娘久違做聲,小丫頭這才訕訕地抬起頭仔細(xì)觀察二人神色,,見并無發(fā)怒的征兆,,這才復(fù)又低下頭,巴巴的一個字一個字念道,。
“愿……范,,若若,覓得良……人,,紅裝結(jié)誓,,兒孫滿堂,享盡天倫,?!?p> 她更迷糊了,范若若是太奶奶的名諱,,這她是知道的,。
可是這信箋,這木工玩意,,這盒子又是什么意思,?
太奶奶自己埋的?
原來埋到荷塘里的不只有女兒紅啊,,盒子也能埋,?
………………
李彥箬呆呆的杵在那兒,過了許久許久,,才想起來回過頭詢問自己引以為神,,無所不知的母親大人。
嚴(yán)氏笑著撫去她額間的灰,,故作玄虛的說道:“這是你太奶奶的故事……”
“什么故事,?”
“嗯……傳說中的故事吧~”
“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大概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卻又陰差陽錯的故事?!?p> “箬箬不懂~”
“沒關(guān)系,,箬箬不需要懂,箬箬永遠(yuǎn)是爹娘眼中的寶貝,,捧在手心的明珠,,以后呀,箬箬定能有那么一段兩情相悅,,相伴終生的佳話,,就像爹娘這樣?!?p> “那箬箬也會有太奶奶那樣的,,傳說中的故事嗎?”
“那箬箬也能自己釀女兒紅嗎,?箬箬想和太奶奶一樣,。”
“箬箬也想學(xué)醫(yī),,治病救人,,和太奶奶一樣,游走天下,!”
“箬箬也想同太奶奶一樣…………”
嚴(yán)氏只是笑著,,卻再也沒回答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