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外的一片荒林中,白狗鈴鐺正聳起鼻子,,在地上專心嗅著,,忽然,它狂吠起來,。
正在撒尿的驛使嚇了一跳,,急忙跑過來看,。只見白狗已經(jīng)刨出了三寸深的土洞,里面露出一角白布,,他蹲下來,,繼續(xù)挖了幾下,很快提出了一只白布包袱,,上面滿是干涸掉的血跡,,但分量不輕,。
“嘿,,運氣不賴,難道是挖到了寶貝,?”
他想了想,,見四下無人,悄悄打開了包袱,。
剎那間他尖叫起來,,只見這哪里是什么寶貝,而是一顆面目猙獰的人頭,!
他的眼睛越張越大,,這張面孔,分明在哪里見過……
驛館的大堂里擠滿了吃飯的驛使,,他們五人一桌,,有的大聲聊天,有的喝酒劃拳,,饒是嘈雜,,一名驛丁被呼來喝去,忙里忙外,。
只有東南角的一桌客人十分安靜,,既不說話,也未要酒,,四個人低頭默默夾菜,,像是互相不認(rèn)識般。
顧久久用余光瞄了眼夜輕塵,,見他碗中只有幾片菜葉,,他夾起一條肥的直流油的羊腿放入輕塵碗中,笑嘻嘻道:“輕塵,,你不吃肉哪來的力氣,,你不好意思,我?guī)湍銑A,,別客氣,!”
夜輕塵額上青筋暴起,放下了筷子。
桑萁伸出筷子,,要夾輕塵碗里的肥羊腿,。顧久久用筷子擋住他道:“這可是我孝敬給大使大人的,你想吃,,你自己夾去,。”
桑萁轉(zhuǎn)過頭看向一側(cè),,顧久久好奇,,也偏頭去看,待他轉(zhuǎn)回腦袋時,,桑萁已經(jīng)咬了一大口上去,,肥油飛濺,瞬間腸子都快悔青了,。
眾人皆望著他,,他艱難的吞咽下去,邪魅笑道:“好吃,,肥而不膩,。”
夜輕塵盯住他,,想笑卻又憋住不笑,。只有顧久久還在一昧的給輕塵夾菜,轉(zhuǎn)眼間碗里已堆起高高的菜山,。
夜輕塵深吸一口氣,,方要說話,門外傳來一陣尖叫聲:“殺人啦,!殺人啦,!”
驛使還未跑進(jìn)門便被門檻絆倒在地,手里的包袱滾了幾滾,,赫然露出了那顆鮮血淋漓的人頭,。
大堂內(nèi)瞬間安靜了下來,幾名驛使跑過去,,指著那人頭問道:“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呀,!”摔倒的驛使驚恐道:“就埋在后頭的樹林里,,你們看,這個人,,他是不是……”
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人拿起人頭,,大驚道:“呀,,這不是五天前去長安送八百里加急文書的張虎嗎?”
其他人也認(rèn)出了此人,,一時間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顧久久一頭扎進(jìn)人群里,。
只聽一人說道:“我聽說賀州水患,,死了不少災(zāi)民,那些人怨魂不散,,半夜里,。”
他頓了頓,,悄聲說道:“你們沒有人聽到嗎,?半夜常常有哭聲傳進(jìn)來,,嚇得我,,這幾日只敢裹在被子里才敢睡著?!?p> 眾人寒毛豎起,,另一人忙說道:“你不提我都差點忘了,昨天夜里,,我從茅廁回來,,發(fā)現(xiàn)油燈自己滅了,我重新點著,,喝了口水,,感覺被子里好像有東西在動。我走過去看,,就要掀起被子時,,油燈竟又滅了!”
他倒吸一口涼氣,,有人問到:“后來呢,?”
他似是想起了昨夜的情景,顫聲道:“我嚇得鉆進(jìn)床底,,聽到?jīng)]有任何聲響才敢出來,,怎料、怎料發(fā)現(xiàn)縫在被子里的錢袋沒了,!”
他又說道:“我本以為是遭了賊,,可是聽你說有鬼,我就懷疑…….”
另一人也道:“沒錯,,若非是鬼,,誰會知道你錢袋縫在被子里,?”
這下子,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
“我還碰到過那鬼,,渾身青毛,到現(xiàn)在還膽戰(zhàn)心驚,?!?p> “還有老人的咳嗽聲…….”
“我還看到那鬼站在門口,像是個小孩,?!?p> “你們說,是不是厲鬼殺了張虎……”
“…….”
眾人七嘴八舌,,簡直越說越詭異,,愈說愈驚恐。
顧久久渾身冰涼,,他轉(zhuǎn)過身,,卻發(fā)現(xiàn)飯桌前的三個人竟然全都不見了!想是吃完回了房,,再看輕塵碗里的菜山紋絲未動,,他低下頭,心里有那么點難過,。
后院里,,張好良忽見兩個人在馬廄中蹲著身子,偷摸做著什么,,他大喝一聲,,疾步而去。兩條人影驚得從地上彈了起來,,見是隊正來了,,才舒出一口氣。
張好良對兩個護(hù)衛(wèi)道:“你們在做什么,?”
其中一人解釋道:“之前在泊來鎮(zhèn)釘?shù)鸟R掌不甚牢固,,屬下瞧見途中有兩匹馬有些跛腳,我就找人一同過來檢查,?!?p> 張好良見他語氣誠懇,點頭道:“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了嗎,?”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一人道:“鐵釘歪了半寸,不算是什么大事,,屬下已經(jīng)用礪石敲了回去,?!?p> 張好良點頭道:“知道了,你們吃過午飯了嗎,?”
兩個人同時搖了搖頭,,張好良揮手道:“快去吃吧,一會兒沒菜了,?!?p> 兩個人護(hù)衛(wèi)躬身道:“是?!?p> 張好良望著兩人背影搖了搖頭,,想是自己最近疑心太重,怎么連跟隨過自己上陣殺敵的戰(zhàn)友也開始起疑,。那天,,他明明看到的是……
一只美手輕輕拍了他肩膀一下,這下張好良彈了起來,,他轉(zhuǎn)過身,,方要破口大罵,卻突然改口躬身道:“原,、原來是押使大人,?!?p> 桑萁看到他頭上細(xì)密的冷汗,,邪魅一笑:“怎么,你很怕我嗎,?”
張好良咽了咽口水,,支吾道:“屬下、屬下只是尊敬大人,,畏于大人的威嚴(yán),。”
他踱步到張好良身后,,見他雙腿微微顫抖,。桑萁心念急轉(zhuǎn),這張好良是帶領(lǐng)五十人的隊正,,平時頗為傲慢,,聽聞此人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率兵對抗過蠻獠,又不知曉使團(tuán)的真實身份是妖,,況且在泊來鎮(zhèn)上時,,也沒見他這般害怕過自己。
張好良一定有問題,。
桑萁笑道:“你下去吧,?!?p> 張好良應(yīng)聲匆匆離去,桑萁勾起嘴角,,緩緩踱步到了馬廄,。
他抬起兩個護(hù)衛(wèi)所檢查過的馬掌,發(fā)現(xiàn)鐵釘確實有敲擊過的痕跡,,桑萁嗅了嗅,,順著氣味抬起另一只馬掌,用指甲從鐵掌和馬蹄之間的縫隙中摳出一點黑泥,,他仔細(xì)聞過,,發(fā)現(xiàn)并不是路上所沾的那種普通的泥土,而是帶著一股燒焦的油脂味道,。
他用手帕包好黑泥,,揣入袖中。
桑萁站起身,,若無其事的晃蕩出了馬廄,。
夜晚,顧久久的房間中亮著三盞油燈,,有兩盞是白天里撒嬌賣萌才勉強征得驛長同意,,讓驛丁給自己送來的,饒是燈火明亮,,他仍然夜不能眠,。
腦海中全是白日里的那些個嚇人的話。
顧久久從床上坐起來,,走到桌案旁給自己倒了兩碗水,,他端起瓷碗,驀地想起了梟衛(wèi)的事情,,又放下碗,,來到了房門口。
“吱呀”一聲,,顧久久推開房門,,探出半個腦袋,瞄到隔壁房間已經(jīng)熄了燈,。
他悻悻關(guān)上房門,。
顧久久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嚴(yán)嚴(yán)實實裹了起來,,方要睡著,,卻聽到外面?zhèn)鱽砜衬绢^的聲音,這三更半夜的還砍什么木頭,?
“不對,?!鳖櫨镁觅康乇犻_眼睛,聽聲音不像是在院子里,,倒像是在他的屋子里,!
他冷汗直冒,揭開一點被子,,屋內(nèi)三盞油燈皆滅,,伸手不見五指。
一個物體從床頂?shù)袅讼聛怼?p> 顧久久一掀被子跳了起來,,大叫道:“輕塵,,輕塵……”
他不喊還好,這一叫反而刺激到了那不明物體,。
顧久久只覺得手腕一痛,,三點寒芒破空而來,緊接著衣袂旋轉(zhuǎn),,一把鋼刀亮出明晃晃的光芒,,黑暗中響起了殺豬般的叫聲,和撞破窗子的“轟隆”聲,。
三盞油燈又再次亮了起來,,夜輕塵靜坐在桌案旁。
地面上噴灑著血跡,,還有一些灰色的鬣毛,,血腳印一路延伸到了窗外。
顧久久低下頭,,瞧見地上躺著半截蛇,,另外一半被梅花鏢牢牢釘在了墻上。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原來竟是被蛇咬了。再一看手腕處有兩個黑色的小孔,,他目光迷離,,頭腦暈眩起來,霎時間夜輕塵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
夜輕塵捏起他的手腕,,從瓷瓶中抖出一些白色的藥膏在上面。
顧久久疑惑道:“既然有毒,,為什么不吸出毒血呢,?”
夜輕塵微笑道:“毒血已經(jīng)被我擠了出去?!?p> 顧久久睜大眼睛,,大叫道:“可是,、可是我聽說蛇毒是要吸出去的!”
夜輕塵問道:“哦,?你聽誰說的,?”
顧久久臉紅道:“說書先生講得!”
夜輕塵沒再理他,,俯身撿起地上的鬣毛搓動著研究了起來,。
“這是什么呀?”顧久久也撿起幾根,,又短又硬,,很像是野豬身上的毛,但他方才明明看見的是人形,,比輕塵矮了半個腦袋,。
夜輕塵指了指血腳印,問他道:“你發(fā)現(xiàn)這腳印有何異常之處嗎,?”
“異常,?”顧久久撓了撓頭,湊上去觀摩了半天,,突然冷汗直冒,,哆嗦道:“是、是沒有穿鞋子的腳??!”
夜輕塵點頭,顧久久魂都嚇沒了,,他突然想起白日里有人說見過渾身長青毛的鬼,,莫不是、莫不是……
夜輕塵卻好似看出了他腦海中勾勒萬千的想法,,冷冷道:“如果是鬼,,你早就已經(jīng)沒命了,更何況,,鬼是沒有影子的,,但你看到了他的影子,還聽到了砍木頭的聲音對嗎,?”
后者拼命點頭,,好奇心終于戰(zhàn)勝了恐懼心,疑惑道:“不是鬼又會是什么呢,?”
夜輕塵嘆了口氣道:“是堯光山的滑褢,,是妖。”
他站起身,,凝視著窗外渺茫的夜色,,身影異常冰冷。
顧久久更加疑惑了,,他問道:“妖為什么要來我房里呢,?”
他想了想,大聲道:“輕塵,,你不是妖界圣主嗎,?那么這只妖見到你不應(yīng)該趕緊下跪嗎,為什么還要襲擊你呢,?”
夜輕塵轉(zhuǎn)過身,,冷冷道:“事情很蹊蹺,但使團(tuán)的行程要緊,,這種事能不管則不管,。”
顧久久點了點頭,,他忽然又道:“你有丟失什么東西嗎,?”
他話音還未落,顧久久已經(jīng)一個箭步?jīng)_到床前,,拿起兩只鹿皮靴,,口朝下用力抖動著。
夜輕塵鋒利的眉毛蹙了起來,。
“當(dāng)啷”一聲,,掉落了一只錢袋,顧久久急忙拉開錢袋數(shù)了數(shù),,一文錢未少,,他長長呼出口氣。然而,,這口氣還未呼完,,他又火急火燎的摸起了掛著的袍子,愈摸臉色愈青,,終于,,顧久久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喪著臉道:“完了,,我的寶貝沒有了?!?p> 突又從地上跳了起來,,擼起袖子道:“不行,我要找他去?!?p> 這一連串動作讓夜輕塵哭笑不得,,他輕飄飄吐出兩個字:“站住?!?p> 顧久久從門前急轉(zhuǎn)而回,,委屈道:“別的我都無所謂,但,、但這寶貝萬不能丟,。”
夜輕塵瞥了眼索夢鈴,,疑惑道:“他偷了你什么寶貝,?”
顧久久不敢去看夜輕塵的眼睛,他低頭羞澀道:“是我,、我要送給你的禮物,,之前在泊來鎮(zhèn)時,我用索夢鈴跟白羽交換了絹布和火鐮,,你當(dāng)時沒收下,,可我一直小心留著,說不定哪天你能用上呢,?”
夜輕塵沒有說話,,冷冷盯住他。
他喃喃道:“也許對你來說,,這些東西你都不放在眼里,,可這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送你的禮物。輕塵,,你是圣主,,你一定見過很多稀世珍寶,可我只是一介奴籍百姓,,這絹布和火鐮對于我來說已經(jīng)算是無價之寶了,。”
他小聲說道:“我,、我想送給你,,我認(rèn)為這世間最珍貴的禮物……”
他看不到夜輕塵此時臉上的表情,但那冰冷的聲音似乎柔和了許多,。
“禮物不在于貴重,,而在乎心意?!?p> 夜輕塵踱步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早些休息吧,。”
顧久久像是夢囈般仍在喋喋不休的說著:“絹布上還寫有我的名字,,白羽說了,,用畢子草的草汁涂抹就能恢復(fù)之前被水浸泡后的字跡,真可惜,,畢子草只有陰靈界才有……”
夜輕塵推門的動作戛然而停,,他眸光一閃。
顧久久仍然自顧自的念叨著什么,。
夜輕塵并未轉(zhuǎn)身,,卻微笑道:“我改變主意了,既然有妖偷了使團(tuán)之物,,我不能不管,。”
后面沒有絲毫聲響,,他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顧久久抹著眼淚,興奮道:“輕塵,,你真好,!”
一個身影飛撲了過來,夜輕塵閃身,,顧久久撞在了門上。
他冷冷道:“沒有別的事,,我就回房了,?!?p> 顧久久揉著腦袋,用身體擋住門道:“不行,,我害怕,我睡不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