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義是在饑餓中醒過來的,，伸了伸懶腰，拿起床頭的手機一看,，“額,，已經(jīng)過十二點了，難怪這么餓,?！崩艘粋€上午的吳義，此時肚子空空,，他看到門把上用白色塑料袋掛著的那碗粥,，起身拎起放到借來的不銹鋼碗里，囫圇吞棗似的咕咕咽了下去,，吃完抹了抹嘴,，抓起桌子上放著的幾塊餅干一起塞到了嘴里，穿上衣服褲子往醫(yī)院去,。
到了ICU病房外轉(zhuǎn)了一圈，沒看到吳情,，連吳父也不在這里,，拿出手機正想給吳情打電話，看到主任醫(yī)生走過來,，他迎了上去,，“趙主任，我媽今天的情況怎么樣,？”
趙光明愣了一下道：“你媽早上已經(jīng)出院了,，你爸和你哥辦的出院手續(xù)?！?p> “什么,？出院？我媽醒了嗎,？”
趙光明沒好氣道：“醒什么醒啊,，病人現(xiàn)在情況很危險，這種時候,，你們有病不治,，還堅持要出院,，這不是拿病人的生命開玩笑嗎？”
吳義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知道一定是吳父的主意,，吳情是個拿不定主意，也不敢擅自作主的人,，一定是吳父攛掇使壞的,。他撥打了吳父的手機，電話那邊接通后沒幾聲,，就傳來嘟嘟的掛斷聲,，吳義再打時，語音提示“該用戶不在服務區(qū)內(nèi),?！?p> 吳義氣得罵了聲“操”，接著撥打了吳情的電話,，響了幾聲后,，吳情的聲音從電話一端傳了過來，“喂,?！?p> “你們在哪里，為什么給媽辦出院,，是不是爸的主意,？”
“爸辦的出院，不關我的事,?！眳乔轭^疼地應答道。
“爸呢,，他去哪了,，為什么不接電話，你們到底在搞什么啊,，有病不治,，瞎辦什么出院，你們是要把媽逼死嗎,？人呢,，你們是不是抬回鎮(zhèn)衛(wèi)生所了？”
“是,，剛到,，在辦入院手續(xù)?！?p> “吳情,，你還是人嗎,？他是你媽，是生你養(yǎng)你的人,，小時候,，你每次生病，她有放棄過你嗎,？你想去讀藝校,，想去學唱歌，所有人都說你沒這個天份,，她就是相信你有,，到處找熟人想辦法送你去參加藝校面試，為了實現(xiàn)你的歌星夢,，家里明明沒錢,，她還到處借錢托人給你在大都市買回了全套音響，還有……”
“我知道媽最疼我,，我也不想啊,，但是爸堅持我也沒有辦法啊，我們不是沒錢嗎,？要是有錢你以為我不愿意救媽啊,。”吳情辯解道,。
“你少說這些話,，吳情，我還不知道你,，你良心早讓狗吃了,，你也是要當父親的人了，我問你,，要是等你以后老了，需要治病時,，你的孩子也強行辦出院,，不給你治，還把你扔到破衛(wèi)生所去,，你怎么辦,？你有想過嗎？”
“是,，我是沒良心,，良心也需要用錢支撐的，我現(xiàn)在就是沒錢,，我沒本事救媽,，你又好到哪里去,，你有錢，你有錢你把你在市里的那套房子賣了救媽啊,，你又有多偉大,，憑什么指責我？”
吳義愣住了,，面對吳情的質(zhì)問,，他竟不知如何作答，因為他感覺到心虛,，他罵吳情不是人,，自己又何嘗不自私呢，嘴里口口聲聲喊著要給母親治病,，可自己又盡了多少力,？面對高昂的醫(yī)院費，他也起過退縮的念頭,，面對吳情的質(zhì)問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辯解竟然顯得那樣的無力，他不敢再質(zhì)問下去了,，他害怕自己表面越理直氣壯,，越難以掩飾內(nèi)心的陰暗。
他放緩了語氣,，接著問道：“媽呢,，現(xiàn)在怎么樣了？那邊的醫(yī)生怎么說,？”
“還沒有見到醫(yī)生,，媽還在面包車里，辦入院手續(xù)要先交6000,，醫(yī)院那邊結(jié)算后只剩下4000多了,，還差1500，我手上一分錢沒有了,，爸去跟別人借錢了,，還沒有回來？”
“你們到底搞什么啊,，媽這種情況不能一直呆在車里的,，你不知道嗎？現(xiàn)在天氣那么熱,，她本來就高燒不退,，你們還把她捂在車里，錢不夠不能先辦住院嗎,？至少先送進病房吧,？你趕快去找醫(yī)生護士,，先把人送進去，我給你轉(zhuǎn)錢,?！?p> “我一個人不認識，爸又不在,，我去找醫(yī)生了,，把媽一個人扔這里，出事怎么辦,？”
“你以為你現(xiàn)在不走開,，她人就是好的嗎？”吳義沒好氣道,?！摆s快去找醫(yī)生護士，別等爸了,，他一點不靠譜,，我剛打他電話他都不接，還設置什么不在服務區(qū),，王八蛋,。”吳義氣得破口大罵,。
“爸來了,。”就在吳義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時,，聽到吳情那邊說父親回來時,，他稍加有了點安慰，對話筒那邊的吳情道：“讓爸接電話,?！?p> “喂，小義啊,?！眳歉附舆^電話道。
“爸,，你搞什么啊,，我媽還在發(fā)燒,，你把她一個人扔在車里什么意思啊,，你不想管，就不要隨便拉她回去,?！?p> “我哪有不管啦,，我去借錢辦住院，人家醫(yī)生講了,，沒有6000塊不給辦,，我一分錢沒有，你又幾個月沒打生活費回來了,，我也沒有工作,，有什么辦法?！?p> “那你現(xiàn)在借得錢沒有,，借得了趕快給我媽辦住院，我一會就回去,?！?p> “得了，不跟你講了,，醫(yī)生來接人了,。”說完,，吳父把電話扔給了吳情,。
“喂?！?p> “哥,，你真的想好了，讓媽呆在那里嗎,？那里醫(yī)療條件這么差，根本沒有任何治療的設備,，媽現(xiàn)在狀況很差,，我們這么做，真的就是在送她去死,，你忍心嗎,？”
吳情哽咽道：“小義，不是我不想救媽,，是沒有錢啊,，你嫂子大著個肚子，還每天起早黑夜的跟著我跑攤,，我都40了,，我們到現(xiàn)在別說房子了，連個門面都租不起，剛存了2萬,，本想今年租個門面的,，媽又出了這事，你嫂子幫我跟娘家借了一萬,，三萬元全送進醫(yī)院了,，要是再治下去，我連飯都吃不起了,，爸說了,，鎮(zhèn)衛(wèi)生所也不是很差，重新裝修了,，這里還來了幾個從縣里調(diào)過來的醫(yī)生,，以前也接觸過這種病癥，慢慢治吧,，至少把媽的命給保住再說吧,。”
“唉,?！眳橇x嘆氣，道：“我一會就回去,?！?p> “嗯?！?p> “那掛了,，回來再說?！?p> “好,。”掛完電話,，吳義全身癱軟地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痛苦地拉扯著頭發(fā),，他心里對母親有愧啊，都說母恩難報,，看來自己這輩子注定還不起母親對他的養(yǎng)育之恩了。
冷靜片刻后,，他撥打了女友明夏的手機,，“吳義,，你媽怎么樣了？”明夏問道,。
“辦出院了。已經(jīng)回老家了,?！?p> “怎么回事啊，這么早出院,，醫(yī)生同意出院的嗎,？”
“醫(yī)生沒同意，是大哥和爸偷偷辦的出院,，我也是剛知道,，已經(jīng)把人接回去了，放在鎮(zhèn)衛(wèi)生所里,，吊葡萄糖續(xù)命,。”
“葡萄糖,？”明夏不敢置信地道,。“你媽是腦血栓,，這跟葡萄糖有什么關系啊,，葡萄糖要是能治大病，那還要ICU病房,，還要專家門診做什么,，所有得了大病的直接在村里吊葡萄糖就好了?！?p> 吳義冷笑道：“我怎么知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那你打算怎么辦,，就這么不管了嗎,？”
“管，我倒是想管,，也得有錢管才行啊,，我們存的幾萬都拿出來了,，還能怎么辦？”
“我手上還有2萬,，我也可以找我爸媽借一點,，要不我先打過去給你吧，先治病再說,?！?p> 吳義沒想到在這種困難時候，一向話很少的明夏顯得那樣的明事理,，那樣的懂他,，但他卻于心不忍她跟著自己吃苦，道：“算了,，別找你爸媽,，我們現(xiàn)在還沒結(jié)婚就找你爸媽借錢，以后我在你家還抬得起頭嗎,？”
“你怎么這樣想啊,，都是一家人，我的錢以后都是你的,?！?p> “不要，你留著吧,，你身體不好,，不是每月都要去醫(yī)院嗎？現(xiàn)在把錢都給我了,，那你怎么辦,？”
“我沒事，要不我們把市里那套房賣了吧,，先給媽治病,。”
“別胡說,，房子不能賣,?！眳橇x口氣堅決道,。
“為什么？”明夏不解問道,，“你不是很想給你媽治病嗎,？”
“想治，但不能賣房,，賣了房,，以后回去我們住哪,，再說，那套房子大部分首付都是你父母拿錢,，我們只出了幾萬塊,，總不能拿你爸媽的錢給我媽治病吧，這不合理,，以后再說吧,。”
“好吧,，那你現(xiàn)在怎么辦？”明夏問道,。
“我先回老家一趟,，看看情況再說，再聯(lián)系吧,?！?p> “好?！?p> 電話掛斷后,，吳義急忙坐車往老家趕。
到鎮(zhèn)衛(wèi)生院一看,，吳義驚呆了,，醫(yī)療環(huán)境非常差，房間里熱得都能悶出一身痱子,，看到病床上母親眼色通紅,，呼吸急促，他顫巍巍地用手去觸碰了母親的臉,，下意識地像被燙到一樣,，趕緊把手縮了回來，再摸了摸母親的后背,，一大片的汗水,，他看了看外面的太陽，烈日中天,，快40度的熱氣,，再加上房間位于暴曬的地方，健康的人站在這里都受不了,，都何況是病中的母親,。他沒好氣道，“就不能選一間陰涼點的房嗎,？這里太陽這么大,，你們不覺得熱嗎,？”
吳情道：“這是爸定的，我也不知道,，我進來時媽都躺好了,。”
“你知道什么,，你又不知道什么,，別總在這推卸責任，你不知道媽動完手術后,，一直處于高燒狀態(tài)嗎,？在醫(yī)院時，都要睡冰床才行,，現(xiàn)在倒好,，病房里空調(diào)沒有就算了，還選了一間最西曬的房,?！?p> “你去問爸，我不懂,?！眳乔闅夤墓幕氐溃f完,，轉(zhuǎn)身離開了,。
吳義打量了一下這間房，一共兩張病床,，另一張是空的,，母親的床頭放著一臺機器，用來測試血壓的,，血壓上的波浪線起伏不定,，他定神看了看機器，高壓160,，他以為自己眼花了,，走近再看了一次，這次變成了165,，他慌忙地按下了求助按鈕,，見無人回應，趕緊沖出了房門,，在走廊上大聲喊著,，“醫(yī)生，醫(yī)生,，快過來啊,，快來啊,。”
一位護士從另一間房探了一個頭出來問,，“什么事,，哪個房的？”
吳義轉(zhuǎn)頭看了看房號,，回道,，“04房的，快點喊醫(yī)生過來,，快點,。”
護士不急不慢地道,，“懂了,，等會?！?p> 吳義急得都要炸了,，大聲吼道：“等會,，等會,，等到什么時候，趕快叫醫(yī)生來,?！笨赡苁菂橇x聲音太大了，另一個房間出來一男的,，穿著白大褂,，模樣在30左右，全身上下圓滾滾的,，他對著吳義道：“我是醫(yī)生,，什么事？”
吳義見醫(yī)生出來了,，將聲調(diào)往下降了降道：“我媽情況很不好,，血壓達到了165，你趕快來看看吧,?！?p> 醫(yī)生邊聽吳義說邊走了進來，也不計較吳義剛才的魯莽舉動,，他走到病床前,，用手電照了照病人的眼睛，觀察了一下情況,，對著隨后進來的護士道,，“拿血壓器過來,，再測一次，另外,，通知藥房準備好XX,，給病人打上一針?！?p> 很快,，護士拿來了血壓器，上面顯示高壓升到了172,，再看了看機器屏幕上的數(shù)字,，也在往上飛漲，這位年輕的醫(yī)生顯然臨床經(jīng)驗不足,，也沒有見過這種情況,，著急了起來，對護士道,，趕緊注射,，另外，通知所長過來看看,。
吳義站在旁邊,，看著醫(yī)生護士跑進跑出的忙成一團，他也有點慌了,，不知道應該怎么辦好,。看著母親的臉色,，從白到紅,，再變成醬紫色，他突然像失去了意識一樣,，撲倒在母親的身上,，大哭了起來，“媽,，媽,，你醒醒啊，你怎么啦,，你跟我說話啊,，媽，媽,，你不要嚇我啊,，不要嚇小義啊，媽……”
聲音一聲高過一聲，而母親的雙眼始終緊閉著,，沒有半點要睜開的跡象,，醫(yī)生也沒有要阻止吳義的意思，邊安排護士向病人注射藥劑,，邊拿著兩個像電錘一樣的東西,，在母親身上進行電擊，與死神爭奪病人,?！?p> 一位高高瘦瘦的男人進來了，對著護士道,，“把家屬扶出去,，實施搶救?！?p> 兩名護士一人一邊,，強拉硬拽地將吳義給扶了出去，隨手就將門給鎖上了,，吳義拍打著窗子看著母親的臉漸漸變成了可怕的醬黑色,，再斜眼看了一眼機器上的波浪線慢慢地，慢慢地變成一條直線,，他崩潰地靠著墻壁緩緩地,，緩緩地坐了下來。雙手顫巍巍地拿出手機,，按了好幾次,，才將鎖給解開,，撥通了大哥吳情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都無人接聽,，他不死心,，接著打，還是沒有人接,，他不甘心,，再打了父親的電話，也沒有人接,，他氣得破口大罵道：“都不是人,，你們都不是人，媽沒了,，你們也不來看媽,，你們都不是人，不是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吳義早已麻木地沒有了感覺,，此時,，護士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道：“進去送你母親一程吧,，我們盡力了,。”
吳義抱著早已麻木的雙腿,，撐著墻站了起來,，看著不久前還能睜眼看著自己的母親，此時,，臉色一片蒼白的躺在那里,，機器已經(jīng)被護士醫(yī)生收走了，母親就像一葉孤舟一樣,，安靜地在水中央飄蕩著,，眼睛仍然閉著，就像睡著了一樣,，吳義抱著母親,，抽泣地哭著，邊哭邊自言自語道：“媽,，我是吳義,，我來了，我來陪你了,，對不起,，你的兒子沒用，不能救你,，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是我對不起你,，是我的錯,，我不該，不該不救你的,，我不該啊,，不該，不該啊,，我對不起你啊,，我借了，你原諒我嗎,？你原諒我,，我也不原諒我自己啊……”
吳情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吳義，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跟什么人對著話,，此時，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大聲哭喊道：“媽,，媽呀，你怎么就走了啊,，怎么不讓我跟你說一句話,，怎么不等等我啊…..”
吳情的哭喊把吳義拉回了現(xiàn)實，他沖上去,，就給了吳情一拳,，邊打邊罵道：“你為什么不接電話，你干什么去了,，為什么媽在閉眼前一刻,，你不來，你不來送他最后一程,，說啊,，你說啊?！?p> 吳情委屈地哭著答道：“我在洗澡,，沒聽到電話響?！?p> “洗澡,，你去哪洗澡了，你這會不洗會死嗎,，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洗澡，你是有病嗎,？”
“我怎么知道澡沒洗完媽就走了,，早知道我晚點再洗了,?！?p> “你，你混蛋,?！眳橇x大罵道，真恨不得再抽他幾下,?！鞍帜兀滥娜チ耍俊?p> “不知道,，沒在一起,，我去奶奶家時他也在，我出來時,，沒看到他了,。”
“王八……”蛋字還沒說出口,，就看到吳父站在了門口,，吳義將最后一字強咽了下去。咬牙切齒道：“我媽走了,?！?p> 吳父淡淡道：“你們也不用傷心，我早知道有這一天,，后事都安排了,，你們?nèi)ズ瀭€字，送你媽回去吧,，棺材我也訂好了,，土葬吧?！?p> 吳義很不滿吳父的反應,，但此時不是發(fā)作的時候，跟隨吳情去簽了字,，看著舅舅們將母親抱上了車,，送回了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