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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凌霜花

第二十七章 暗流上

血色凌霜花 木辛文 5134 2020-05-13 09:00:00

  屋檐下的水珠慢慢積聚,,逐漸匯成墜落的力量,“啪嗒”一聲滴到鵝卵石上,,水花四濺,,發(fā)出輕微的水聲。

  昏黃的燈火照著棋盤,子奕手上執(zhí)著黑棋,,被這滴漏般無休無止,、幾不可聞的的滴答聲擾亂了心神,遲遲不能落子,。

  遠處聞得陣陣更聲,,他抬頭望望黑漆漆的窗外,竟然已近三更天了,。

  一陣輕靈的腳步聲落在門前,,酒氣夾雜著食物的香氣拂進門來。子奕抬頭,,一個纖長身影落入眼中,。

  她踩著青石板路慢步走進院中,一身黑衣,,長發(fā)垂腰,,頭上別一支白玉簪,手上托著個米色的小布包,,率性灑脫,。

  晏傲雪對上他的視線,愣了一下,,沒想到如此深夜他竟還未睡,。不知為何,一見他平靜如水的面龐,,她心中就莫名愧疚慌亂,。

  這種背叛的感覺怎么回事?

  她心中一陣緊張,,心知今日的事瞞不過他那雙透徹的眼,,想到他會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把戲,對她的魯莽冷嘲熱諷,,她就頭皮發(fā)麻,。

  可他一直望著自己,眼神出奇地傷感而溫柔,,迫得她不得不跟他打照面,。

  管他呢,只要今晚不讓他提此事就行,!等庸霖傷好離開,,等過段時間事情淡了再說。打定主意,,她穿過院中的兩排榆樹,,將靴子脫在門,,走進門來。

  “你總是夙夜為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公子敖給了你多少好處呢,!剛突破紀君的防線,也不歇一歇,?!?p>  她口氣輕松,一只手挑起紙包的紅色麻繩,,在空中晃了晃,,“餓不餓,要不要一起吃宵夜,?”

  他一言不發(fā)地望著她,,夾著棋子的兩根細長手指收回掌心握成拳,皺起眉頭,。

  她走得近了,,被屋內(nèi)的燭火一照,通紅的眼圈隱約可見,,似是哭過的痕跡,,而且這滿身酒氣……

  她躲避他的目光,唯恐他看出端倪,,掃視房間內(nèi)外,,卻不見阿白身影,,問道:“咦,,阿白呢?他去哪兒了,?”

  “你不在,,他覺得無聊,先回住處了,?!?p>  她“哦”了一聲,又在地上看了一圈,,沒尋到可以放東西的位置,,索性將無辜被摧殘了一夜的棋子一劃拉,在棋盤中央扒拉出一圈空地,,剛好將脂餅包塞進去,。

  子奕心疼地眉頭皺得更深,終于開口答話,,“這可是香榧木,,千年方成材,,竟讓你如此糟蹋?!?p>  晏傲雪瞧見他神色,,也不在意,席地而坐,,道:“再名貴的樹木也不過是個棋盤而已,,沒地方放了,將就一下,,用完擦擦就好,。”至于油漬能不能擦掉,,完全不在她考慮的范圍,。

  “你怎么想起來去買脂餅了?”他問,。

  “喔,,在城中隨處轉(zhuǎn)轉(zhuǎn),聽見有人叫賣脂餅,,就想起郚城圍獵的時候,,弋嬈曾親手做了一碟脂餅送給楊夫人,提起過這福源樓的脂餅,,說是紀國最出名的點心,。”

  她抽開捆綁的紅色麻繩,,麥色布包展開,,六個白胖的脂餅摞在一起,熱騰騰地散發(fā)著熱氣,。

  她嘴角上揚,,戲謔道:“其實我想,弋嬈恐怕是做了給你吃的,,又或者想通過楊夫人之口,,讓你知道她廚藝如何?!彼闷鹨粋€遞給他,,“來,嘗一個,,楊夫人夸贊弋嬈做的跟福源樓的一絲不差,,想必就是這個味道!”

  子奕本就不想吃,,聽她這么說更一碰也不想碰,,白她一眼,,道:“不吃,你自己吃,?!?p>  “生氣了?這么經(jīng)不起開玩笑,。有個姑娘惦記你,,你應該覺得榮幸才對!不吃也罷,,這幾個還不一定夠我塞牙縫兒呢,,我正餓得肚子咕咕叫呢!”

  她猛吸了口香氣,,頓時食欲大增,,掰開來,咬了一口,,發(fā)現(xiàn)皮也是面,,陷也是面,驚訝道:“這怎么是……面包面,?”

  他沉默一晌,,奇怪地看她,“你自小生長在紀國,,沒聽說過,,脂餅的皮、陷都是面做的嗎,?”

  之前庸霖到紀都看望他爺爺,,倒是給她帶回來一些,不過她連個影兒都沒看著,,半路就被軍中士兵瓜分了,。今夜不能跟他提庸霖,她當然要扯開話題,。

  “還真沒,八成只有紀都百姓和你這個書蟲知道吧,。唉,,光聽這名,還以為里面是大肉呢,!還好這蔥花油脂清香,,作為點心果腹倒也不錯?!彼行┦?,又咬了一口,。

  “聞你這身酒氣,以為你吃過了,?!?p>  她嗅嗅胳膊上的氣味,這么長時間,,她都被這酒氣同化了,,根本沒注意到沾上了雜糅的氣息。

  “沒……不小心沾上的,。你也知道,,館舍嘛,什么人都有,,醉酒的人很多的,。”她撒了個自以為不出紕漏的小謊,,免得他再繼續(xù)問下去,。

  他聞言,表情怪怪的,,道:“既然沒吃,,那邊案上有飯菜,不過,,都涼了,。”

  “怎么不早說,,還是吃飯?zhí)?,夏天吃涼飯剛剛好!”她丟下脂餅,,急搓搓去就東邊食案,。

  六菜一湯,正適合她的飯量,。她夾了一筷子肥腸放入口中,,滿口汁水,對這硬菜非常滿意,,轉(zhuǎn)眼看到對面的碗筷,,滿滿的一碗米飯一動未動。

  她一愣,,不置信地瞪大眼,。

  難道在等她?

  一股暖流在心底涌起,,有些感動,,真是好久沒有人等她一起吃飯了,。

  他面無表情地一顆顆分揀撿棋子,蹙眉想著將這油花花的紙包放到哪里好,。

  她放下筷子,,大步走到他面前,俯身將棋盤挪到一邊,,再搬過食案橫在二人中間,。

  “我阿爹說了,明天還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也不知道有沒有飯吃,,趁著有飯有菜,先把肚子填飽是正事,!”她拿起筷子遞到他手中,。

  “不餓了,你自己吃,?!彼麑⒖曜虞p巧地放在桌上。

  “那我就不客氣了,,好累又好困,,吃飽了得趕緊去睡一覺?!彼鹂曜?,吃相文雅地風卷殘云。

  心想著:幸好有飯吃,,吃飯不用說話,!趕緊吃完趕緊撤,免得夜長夢多,。

  卻不知,,方才俯身時玉佩從衣襟滑出,她渾然未覺,。

  他的眼神驀然一緊,,盯住懸掛在她頸上的玉佩,玉蘭花開,,飛鳳翱翔,。玉佩上的四個字刺痛了他,“佳偶天成”,,他放在膝上的拳頭猛然握緊。

  察覺到他的視線,,她低頭一看,,心中一驚,,連忙將這枚玉佩收回衣襟內(nèi),緊貼著自己的心口,,肌膚上傳來一片涼意,,讓她后背汗毛蹭地立起。

  他看著她,,表情深沉,。

  “他送的?”

  “誰,?”她端著飯飯,,裝傻充楞。

  “庸霖,?!彼麗汉莺莸赝鲁鰞蓚€字。

  “提他做什么,?一個不相干的人罷了,。”她突然沒了食欲,,丟下筷子,。

  “你去見一個不相干的人哭得雙眼紅腫,還將不相干的人送的玉佩貼身佩戴,,還說你不是想著他,、念著他?”他口氣也變得深沉,。

  她將頭扭到一邊,,淡漠道:“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guān),!”

  一石激起千層浪,。

  他的眉梢上挑,眼神變得冷漠起來,。

  “好,,既然你這么說,我倒要給你掰扯一番,,看看到底是否相關(guān),。”

  “你什么意思,?”

  她心中一凌,,明白他不會放過這個話頭,一定會逼她承認自己的行動愚蠢至極,用話語剮得她體無完膚,。

  “你心里明白,。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去做什么了嗎?我在紀都安插了兩百多名探子,,只是擺設不成,?”

  被他戳破,她也只得硬著頭皮承認,。

  “我是救了他,,可那又怎樣?”

  “我記得跟你有言在先,,做不到斬斷過去,,就沒資格站在戰(zhàn)場上。你利用庸霖獲得上戰(zhàn)場的機會,,看他落得問斬的下場,,不忍心、后悔了,,所以又出手救了他,,是嗎?”

  她被戳中痛處,,立刻反唇相譏,。

  “你胡說八道什么!”

  他不可救藥地看著她,。

  “你對他舊情不忘,、心慈手軟,難道來日戰(zhàn)場相見,,他會感念舊情,、放你一馬?他一直以來站在什么立場,,不寫成文字堆到你鼻子底下,,你就看不見是嗎?非要血粼粼地刀兵相見才肯承認,?”

  對庸霖她怎能不惱火,,父親教導庸霖五年,他竟不肯為父親報仇,,提起他,,一口怒氣悶在胸,憋得她難受,,她口氣蠻橫道,。

  “他如何,,你管不著,也用不著你來提醒我,!”

  他盯著她傲氣倔強的側(cè)臉,,雙拳緊握,,拳上筋骨分明,,深邃的眼中難得冒出火氣。

  “好,,算我多管閑事,!不過,權(quán)當我好心提醒你,,城門有重兵把守,,他逃不走,城中士兵定會將都城翻個底朝天,,你最好通知他盡快離開那家酒肆,。”

  酒肆,!他竟知道她將庸霖藏到了何處,!

  “你跟蹤我!”她脫口而出,。

  他冷冷一笑,,那表情讓她面紅耳赤,仿佛提醒她,,在他運籌帷幄的掌心里,,她的那些小手段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假意給我送傘,,途徑菜市口時觀察好地形,,又以躲雨為名,提前預定兩間客房,,再將庸霖打扮成醉酒的模樣,。店家白日里看到你我二人入住,晚上又見你扶著個酒醉之人歸來,,只當還是我,,怎會去想已換了一個人。你做得天衣無縫,,真是好計謀,!比起在公子敖府橫沖直闖,可謂日益千里,,真是可喜可賀,!”

  她驚得呆住了,,他說的跟事實一般無二,除了派刺客一直跟著她她想不出別的,。

  “你,,你怎么可能知道?簡直就像……就像親眼所見一般,?!?p>  “怎么,這很難猜嗎,?我沒想到的是,,你為了救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將我算計進去,。坦白講,,我對你很失望?!彼蝗辉掍h一轉(zhuǎn),,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以你任性妄為的品性,,本不該相信你會信守承諾,,可我還是傻子般地信任你。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言而無信,,真以為不用付出代價嗎,?放心,我承諾你的自會做到,,可你日后也休想再從我這里得到更多消息,,也不要妄想?yún)⑴c任何行動!”

  晏傲雪慌了,。他答應給她機會手刃殺父仇人,,就一定能做到——她對他的能力深信不疑??砂走€在紀都,,他怎么辦?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遠沒有子奕心思縝密,、做事牢靠,她還想子奕從蚌殼般緊閉的口中套出更多消息,,能護他周全的消息,,他怎能將她拒之千里?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為何總是與庸霖作對,!你拿他的大印順利取得了公子敖的信任,,他也被削了軍權(quán),與你再無威脅,,你為何要揪著他不放,?莫非……”

  “莫非什么?”他警覺盯住她,,不露聲色道,。

  “莫非你就這么忌憚他這個對手?”她一出口就后悔了,,因為他的臉上明擺寫著朽木不可雕,,恨鐵不成剛!

  他被她氣到想吐血,,狠狠地閉上眼,平復一些情緒,,再睜開眼,,神色一片狠厲。

  “我可以實話告訴你,,免得你總瞎猜,,以為我真懼怕了他。他確實是個可以一較高下的對手,,我也不怕與他在戰(zhàn)場上斗個你死我活,。可若是為了去救他,,被你出賣,、背叛,那就另當別論了,?!?p>  他竟敢毀謗她,她的火爆脾氣一下子就炸了,!

  “你含血噴人究竟什么意思,!說清楚,什么出賣,,什么背叛,?”

  他好整以暇,聲調(diào)四平八穩(wěn),,引誘道,。

  “我且問你,你的夫君是何人,?”

  “崔……崔璞啊,?!彼齽e扭道,還沒適應她晏傲雪名義上已經(jīng)嫁人的事實,。

  “那崔璞又隸屬于何人,?”

  “公子敖……哦——”她突然領悟到他的意思,一陣心悸,。

  “看樣子你是終于明白了,。你是公子敖謀士的夫人,你的一舉一動都指明了公子敖的態(tài)度,。以你現(xiàn)在的身份,,沒人會將你當成一個單純的女子。我前腳剛進紀都,,就爆出庸霖要被問斬的消息,,你一門心思只念著與他的舊情,都不想一想,,整件事是不是太過巧合,?你頭腦靈活卻不能思慮長遠,看不透,,這其實不過是他們做的一個局罷了,。”

  晏傲雪皺起眉嚴陣以待,。來了來了,!他果然要極盡所能地羞辱愚蠢,逼得她低頭認錯,,保證以后再也不犯,,就像以前阿爹教訓她那樣??砂⒌呀?jīng)不在了,,憑誰也別想在她頭上抖威風!

  她突然站起來,,怒道:“這只不過是你的猜測,,你怎么知道沒人對他下死手?至少我親眼所見,,他身后那個將軍,,穿金盔銀甲的那個,就是要治他于死地,!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庸霖死,?我做不到?!?p>  “真是榆木腦袋,!說了這么多,,你是豬油蒙了心,看不到嗎,!庸霖突然丟了大印,,紀君已對他起了疑心。他布下這局棋就是為了自保,,拿自己的命賭偷大印的幕后主使會來救他,,贏回君主的信任。你不去救他,,他才不會有性命之憂,,也只有你才會傻乎乎地上當!估計庸霖現(xiàn)在也很火大,,因為好好的一盤棋卻被你給攪和了,,沒抓到主謀,現(xiàn)在倒真成逃犯了,,你這是給他幫倒忙,!”

  他越說她越心驚,可她死要面子不肯低頭,,只得嘴硬到底,至少還能保住岌岌可危的尊嚴,。

  “也就你心思深沉才會把人想那么惡毒,!庸霖他是坦蕩君子,行事光明磊落,,怎會屑于玩弄權(quán)術(shù),?”

  他被她意味深長的詆毀惹火了,胸口劇烈起伏,,怒聲道,。

  “用我時說我心思縝密,翻臉卻罵我心思深沉,,我方才說過,,今后不會再讓你參與任何行動,你這個兩面三刀的小騙子,!”

  “哼,,沒有你,我照樣行,!別說劫法場,,以后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一樣會救他,,為了他,,我的命都可以不要!”

  她擲下這句傷人的狠話,,扭頭就走,。

  他“騰”地站起來,迅若雷霆,,眨眼沖過來,,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拽,將她原地一轉(zhuǎn),,伸手攬住她的腰,,低下頭,惡狠狠地吻住她,。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感到他溫潤又熱烈的唇帶著怒意肆虐著她的芳唇,,凜冽的清冷將她的火氣包裹,,恨意深沉卻又情義纏綿。

  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使出渾身力氣猛地推開他,“砰”地一聲,,將他撞到屋內(nèi)方柱上,。

  “你!你……”

  她快速喘息,,心慌意亂,,卻找不出一個詞來罵人,狠狠一跺腳,,怒氣沖沖地出去,。在門口碰上飛奔而來的戴鉉,熟視無睹地越過他,,走出院子,。

  子奕胸口翻絞,吐出一口血,,順著柱子滑坐地上,。

  戴鉉沖進來,在他胸前點了幾下,,止住他的傷勢,。

  子奕坐在地上,一臉頹敗,撐著膝蓋以手扶額,。

  他這是在做什么,?

  假公濟私?

  飛蛾撲火,,不過是自討苦吃,。

  “怎么,吵架了,?夫妻嘛,,床頭吵架床尾和,哪對夫妻年輕的時候不吵幾架能白頭到老,?”戴鉉寬慰道,。

  子奕擰眉瞥他,因被人看穿心事而不快,,站起身,,沉聲道:“少在這里消遣我!”

  “這就生氣了,?”戴鉉看起來很開心,,“生氣就對了,多生氣才有人情味,,看起來才更像個正常人,。”

  “你何時看我不正常過,?”子奕白他一眼,,有氣無力道。

  “從我認識你起,,你就凡事只問對錯利害,永遠不會出錯,,沒有喜怒哀樂,,也沒有疼痛,活像個潭水幻化的假人,。所以說,,晏姑娘真厲害,能讓一汪寒潭動了凡心,?!?p>  “多話?!弊愚缺砬殚_始不自然,,勉力想要站起來。

  “小心后背的傷,!”戴鉉小心地攙他起來,,“不過,,你剛才到底說了什么,還是做了什么,,她怎么發(fā)那么大火,,動手打人了?”戴鉉問,。

  “出去,!”子奕臉上一紅,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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